第九章 不能做与不应做之事
姜明自从听到自家公子同意放了宋老五开始便一副被雷劈了、魂游天外的模样。明玥坐在主位上看着自家叔叔傻愣的样子，简直要笑翻在地。怎奈宋老五还在堂内，明玥只得一手捏着大腿，拼劲全力忍住不笑。好不容易熬到宋老五走出了漕帮的大厅，明玥扑在身旁的茶桌上“哈哈”的笑了起来，弄得宋老五喝剩下的茶水都溢了出来。
明玥这一笑，姜明和在场的一干人等瞬间不明所以。好在明玥没让他们猜太久，笑了几声便直起了身子。
“姜叔，宋老五敢坐在这漕帮帮主的位子上肆意妄为，显见是背后有人。他虽一口一个沈大将军怎样怎样，但我却是不信的。沈大将军为人清廉、正直，咱们季禺国西南边陲的老百姓都知道。八成是沈大将军身边的宵小之辈，假借沈大将军之名义行这搜刮民脂民膏之事。咱们今日即便是拿住了他，今后也未必能制住他背后的人。与其后制于人，还不如来个顺藤摸瓜、先下手为强，了解一下宋老五的背后之人。”
随着明玥一点点的解释，姜明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时不时的点头表示赞同。不待明玥进一步嘱咐，姜明便反应了过来，扭头喊了两个蒙面死侍嘱咐了几句，那两个死侍便静悄悄地去追宋老五了。明玥见宋老五的事情告一段落，便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在被姜明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黑衣侍卫身上。
右手把玩着光滑的玉笛，左手摸索着香袋，明玥站起身，缓步走向姜明。
自家叔叔武功卓绝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后继之人，始终是一大憾事。若是自己真能为自家叔叔找到一个继承人，也算得上对多年的养育之恩报答一二了。
明玥如是想着，伸手便将玉笛挂在了姜明的脖子上。姜明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点了点头。明玥一看姜明将那玉笛小心藏好的动作，就知道姜明会错了他的意。不过明玥也不打算纠正这个误会。毕竟，这黑衣侍卫到底能不能成为姜明选定的传承人犹未可知，现在把什么都说明白了，反而可能影响姜明的抉择。
“姜叔，放了他吧。”明玥转身看向黑衣侍卫说道。
“啊？我看还是找根绳子捆起来吧。”姜明生怕这黑衣侍卫闹腾伤到明玥，所以有些不安。
明玥望了望黑衣侍卫的眼睛，那双眼睛黑而明亮。透过这双眼睛，明玥仿佛感受到了黑衣侍卫的心——空空荡荡的。这双眼睛里有的东西太少，让人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而他有的东西中并没有仇恨与杀气。明玥相信，即便放了这黑衣侍卫，他也不会做出什么报复性举动的。
“姜叔，累了大半夜，您也该歇一歇了。”明玥继续委婉的坚持道。
“哦，”姜明有些不情愿，先是点了黑衣侍卫肩胛两处大穴接着才松开了对黑衣侍卫的钳制，“折腾了大半夜，公子也累了，要不公子也坐会儿？”
明玥知道姜明怕这黑衣侍卫闹事儿伤到自己，对姜明投了个感激的微笑。将香囊扔给刚刚站起来的黑衣侍卫后，便又转身走向堂内的主位。
“忙了大半个晚上，弟兄们也累了，宋老五的问题基本已经解决了，接下来我们便该商量商量这漕帮的事情了。”撩起衣摆坐下的明玥，一面环视了一下四周众人，一面高声说道。
明玥的话落，堂内仍站着的两名漕帮上层人员低着头向角落里缩了缩。想必，他们此时更希望能钻进地缝中去吧。看着他们这幅没骨气的模样，明玥自是瞧不起的。男子汉大丈夫居然没点担当，要如何于江湖中行走。不过转念一想，这种人也容易被控制，只要威慑足够，量他们也不敢再动心思。只是这整顿漕帮之事绝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到底要从何下手，如何整顿，明玥一时间也拿不出个章程来。明玥坐在主位上一面搓着手，一面在心中后悔不已——若是之前都想清楚了，也不用像现在这般为难了。
“哦，对了。”突然想起那个漕帮“叛徒”，明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伸手指了指被打晕的男子，明玥继续说道：“把他弄醒。”
明玥一下令，一名死侍立马上前将那“叛徒”摇醒。见“叛徒”已被弄醒，明玥疑惑地问道：“看你短眉眼大、面方、唇薄而上扬，一副小富之家公子哥的样子，本应是心地善良之辈。今夜你能前来并无需动粗，可见在这漕~帮也小有地位。受人恩惠，为何还要反叛自己的帮主？”
那“叛徒”醒来后，见眀玥坐在主位上，立时便知道宋老五已经败了，先是对明玥的提问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反倒是哈哈大笑了几声。好似那笑声带走了盘踞心头许久的愤懑一般，笑声过后他整个人都变得阳光了许多。这样一看，明玥到觉得这“叛徒”有几分顺眼了。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宋老五，你作恶多端，我虽杀你不得，但自有他人为我们这些苦主做主。报应啊！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古人诚不欺我！哈哈哈！”
原本清秀的脸庞，因着这用尽全力的几声大笑而变得有些发红。看着这“叛徒”如此开心，明玥恶趣的接话道：“宋老五是跑了，不是死了。你高兴的有点儿太早了。”
话音刚落，明玥便“如愿”地看到那“叛徒”脸上的欢喜一点点碎成了粉末。
“小子，你与那宋老五有何仇？”
明玥叫比自己大的男子为“小子”实是有些不妥，但现下这情况，那“叛徒”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宋老五还活着”这件事已经充斥了那“叛徒”全部脑海。
“这位大哥”这“叛徒”魂不守舍的顺着明玥的话回答道：“这宋老五夺财害命，私征杂税，十里八乡受他拖累的乡亲百姓委实不少，实在是百姓的祸害。于公，这宋老五简直是人人应得而诛之之人。他见我兄嫂貌美，起了色心，先是害我在商队做护卫的兄长死于非命，后逼我嫂嫂跳井自尽，可怜我那尚未出生的小外甥，跟着我的嫂嫂胎死腹中。于私，我恨不得啖其肉。”
“啊！这宋老五竟能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来。”姜明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愤愤的向明玥请求道：“公子，咱们再抓到宋老五后，交给这小子处置如何？”
“姜叔——”
眀玥还未接话，听出姜明话中含义的“叛徒”瞬间焦急地问道：
“什么？什么叫做再抓住？”那“叛徒”有些激动，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接着几步走到姜明身边，抓着姜明的胸口继续问道：“各位怎会让那宋老五逃脱？”
问出这句话后，这“叛徒”瞬间反应过来了，转身瞪着上座的眀玥质问道：“公子为何要放那宋老五走？公子夜半带人来漕帮与那宋老五谈事情，想来是实在忍不了宋老五的盘剥了。既然如此，公子定是知道那宋老五的为人和恶行的。敢问公子为何偏偏放了那宋老五，平白扔掉一个为夏津府百姓主持公道的大好机会呢？”
见着“叛徒”在气急之时仍能保持读书人的礼仪，明玥暗地里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只见明玥面带笑意望着这“叛徒”，好似受质问的并不是他一般，淡淡地说道：“请问书生贵姓？”
“免贵姓方，名平。公子当真放了那宋老五？”方平有些焦急的追问道。
眀玥并未回答，但是却点头示意了一下。围帽随着眀玥的动作起伏了几下。
方平见状双手拍腿说道：“公子真是酿成大错了。我观公子也是血气方刚之人，不似那普通商贾只看重自身利益，究竟何以这般轻松放过宋老五这恶人？
“方兄莫急，方兄所言这主持公道的事，实非在下应做之事，更非在下能做之事。方兄如此苛责在下，实是对在下不公啊~”明玥四平八稳地接话道。
眀玥此话一出，方平的脸色立变。
“公子此言差矣。平虽因刀剑之击而晕厥，不知这个中缘由。但仅凭现如今公子坐于上座，宋老五却不知去向，可知您定是制服了宋老五的。否则公子现下何以泰然处之？”
方平一边说着，眀玥一面暗自点了点头。
“今公子为刀俎，宋老五为鱼肉。高下强弱已见分晓。公子完全有能力为百姓主持这个公道。公子何言为民除害非君能做之事？即便公子不似平这般与宋老五有血海深仇，但宋老五之龌龊行径为夏津府全体百姓所不齿。这宋老五就是过境蝗虫，人可灭之。公子又何以称为民除害非君应做之事？”
方平本是个二十岁左右的书生，正是“意气最盛”之时。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述过后，方平瞪着双眼望向上座的眀玥，那眼神中充斥着他对黑白与是非的信仰，对公道的执着。眀玥觉得自己的心被方平的言语震得有些情绪荡漾。不过常年对病痛的忍耐已让眀玥拥有了超乎常人的冷静和自持。明玥由始至终都没有被方平的激愤所左右。直至方平的呼吸重新平稳下来，眀玥才又缓缓地反驳道：
“季禺国上有国法。谋财害命、私加赋税两罪并罚，按律当判斩立决。律法有云：唯司寇可审定人犯、拟定判词，唯刑部可复核死罪审判。按方公子的说法来看，宋老五犯的乃是死罪无疑，按律只能由司寇定罪、刑部复核。玥一介布衣何能主持这个公道？”
一口气说了这一长串话，明玥暗自喘息了一下。曲了曲渐渐没有知觉的手指，眀玥皱眉看向不远处的方平。
此人头脑清楚、临危不乱还有一副捍卫公道的心，倒是个正直的书生。他日，若能为一方父母官，多半能造福一方百姓。现如今，只因涉世过浅，处事方法显得有些棱角太深。想到此处，眀玥自己露出一声嗤笑。自己就是个刚出家门的孩子，又比这姓方的书生强多少呢？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在看向刚刚理直气壮的方平之时，眀玥感觉他的气势已经平复了许多。见此，明玥略微松了口气，整个身子向椅背上靠了靠。想来这方平不是个死心眼儿的书生，还是懂得变通的。
“在下乃商贾出身，关心的是自己那点儿蝇头小利。惩恶扬善、保护百姓之事并不是商人应该做的，而是皇上和代表皇上的百官应做之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方公子难不成想陷在下于不义之地，行那倒行逆施之事？”
“公子误会了，方某并无此意。”方平忙摆手说道。
方平现下已知自己的想法虽能泄自己的心头之恨、保护夏津百姓的利益，却有悖国法。如此行事，自是不妥的。加之被明玥逼问，一时间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羞愧。
眀玥见方平如此，也不再紧逼。
“公子放心，这宋老五即便今晚走得出这厅堂，也还在我们的掌握中。只待查明他背后的势力，便可想办法将这鱼肉百姓的一撮儿人连根拔起。他日对簿公堂之时，少不得借公子的口舌之才。”
眀玥一面安抚方平，一面也不忘调侃他，足见明玥的恶趣味。
方平只得连称“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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