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端午节的礼物

　　那杯茶，烫了郑姑娘的手，也烫到了张小伟的心。白天里有人和他说话还好，他还能把注意力转移开，到了晚上睡下之后，注意力就只集中到一处，那一瞬间就反复在他脑子里播放，他的心灼痛难耐，翻来覆去睡不着。

　　于是他悄悄起床，摸着黑走到马厩里去牵马。寂静中忽然听到木门打开的吱呀声，接着传来张居正紧张的声响：“谁？”

　　张小伟应道：“是我。”

　　张居正房内的灯亮了，接着就见他护着一盏灯走了出来。

　　张小伟说：“你回去睡吧。”

　　张居正说：“是。”也没多问，却一直护着灯把张小伟送到门口。

　　路上冷冷清清，没有行人，只有清冷的月光伴着“得得”的马蹄声。张小伟一路策马飞奔，快到郑家时，才下来将马系到树下，徒步走到郑家门口。郑家门口的灯笼还亮着，但大门紧闭。张小伟也没有打门，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手扶着围墙慢慢走，他不知道郑姑娘住在院内哪个角落，只是绕着围墙走了一圈又一圈。远处传来“咣、咣、咣、咣”的打更声，到了最后一声响时，离郑家就近了些。张小伟怕被当贼抓了去，这才缩头缩脑走回了系马的地方。

　　回到家里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微微发白了。张小伟下了马，还没去推门，门就开了。只见张居正伸出头来，笑着叫了一声“主公”，跑出来替他牵过马去。看来这孩子竟是在门口候了自己一个晚上了。张小伟有些感动，摸了摸张居正的脑袋。

　　自此，为了借机与郑姑娘见面，张小伟几乎天天变着花样，带各种不同的茶叶去郑家泡茶，但再不敢给郑姑娘递茶了。两人的话语仍不多，可见面的次数多了，渐渐地也熟络起来了，张小伟也可以直视她的脸了，只是一和她说话，还是要脸红。他对她更加倾心了，只觉得现代的女子没一个有她的温婉，有她的超凡脱俗的气质。而他的点茶、泡茶技艺也日见精熟。

　　这天他往郑家时，一路上只见处处皆有小商贩挎着竹篮子，沿街叫卖桃枝、柳枝、葵花、蒲叶、艾草等物。他问了张居正，才知道今日已是五月初一，小商贩所卖乃是端午节物。

　　在郑家喝茶完毕，张小伟告辞的时候，郑夫人唤住他，递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包囊。他接过去一看，绿色的锦面上用彩线秀了两朵粉红的荷花；再捏一捏，里面似乎放着些软软的小碎块和粉末。他疑惑地看着郑夫人。郑夫人微微一笑，说：“这是小女送给大官人的端午香包，手艺粗陋，请大官人不要见怪。”郑姑娘在一旁低下了羞得如荷花般粉红的俏脸。

　　张小伟大喜，连声说：“绣得真好！真好！”

　　张小伟一路上捧着那个香包，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嗅都嗅不够，他觉得自己高兴得要飞起来了。他不知道郑海夫妇早已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奈何他虽天天往郑家跑，却从来没有说到提亲二字，郑家作为女方，也不好意思先开口。这香包，本是宋人青年男女间的传情之物，再加上所绣的并蒂莲，已是非常明显的暗示，可张小伟不是宋代人，以为这礼物只是郑姑娘不讨厌自己的一个表示。张居正这个宋朝的少年在一旁望见那香包，一眼便明白其中含义。一则他并不喜欢那个把自家主公迷得七荤八素的郑家小娘子，害怕自家主公神仙一样的人物，若和郑家小娘子成亲，便要永远愣愣怔怔，一则他以为这并蒂莲的含义，以主公的智慧，自然是清楚的，并不需要他来多嘴，于是他只是闭嘴生闷气。

　　张小伟回去之后，便命张居正到街上去采购种种节物。张居正买来之后，便把五色丝、蒲叶给了张厨和黄二妻子，两人女人便高高兴兴地编起百索、炮制起蒲酒。张爱玲年纪虽小，却很聪慧，也跟着忙前忙后，竟也编出了好几条美丽的五彩百索。

　　张小伟向张居正询问了这边粽子的做法，得知是用艾叶浸米作为原料的，也有一种蜜饯粽，是用米和杨梅等蜜饯作为原料的。他便说：“我家乡的粽子原料更丰富些，尤其是我奶奶包的粽子，最是美味。我给你开张单，明日你把这些材料买了。我们多包一些，到时给郑家送一些去。”

　　于是他跑到书房，抓起毛笔，写了一张单：芋头五斤、绿豆三斤、咸蛋黄一百个、香菇一斤、栗子三斤、糯米十五斤、莲子三斤、虾米一斤、五花肉七斤。写完了，他皱着眉头看看自己所写的字：这毛笔用着不习惯啊，这写出来的字，太丑，我可是要做宋人女婿的人，毛笔字总要写得像样些才好。他把清单交给了张居正，张居正看了一眼，吐吐舌头：“我的爷！这么长的单子，想来材料是不少的，怎能不美味啊！”

　　张小伟惊奇地问道：“什么叫‘想来材料不少’？难道你竟不认识字么？”

　　张居正挠挠头：“不认识。”

　　张小伟这才想起这是宋代，可没有九年义务教育，认得字的人是少数，张居正不认识字最正常不过。他想想又怕宋代的调料不足，便特意回了现代，买了白糖、五香粉、酱油、料酒、腐乳等调料。

　　第二天他便亲自到厨房里去，指导张厨和黄二妻子腌制五花肉。第三天一大早，他又亲自到厨房，指导粽子的包法和煮法。待到中午粽子出锅了，他也不怕烫，赶忙剥了一个吃了，感觉味道相当正宗，和奶奶包的差不多。于是带着粽子，趁热亲自送到了郑家。

　　到了郑家，见了郑海，郑海十分高兴，连声称谢。但郑姑娘并不出来，张小伟磨蹭了半天，也不好意思开口求见郑姑娘，只得悻悻而归。

　　拐进了自家的那条巷子，就望见家门口一左一右地站着两个陌生的仆人，还多了一匹马，张居正则蹲在一旁，正向巷口张望。张小伟正感到奇怪，张居正早跳了起来，一溜烟跑过来，低声说：“主公，古家十四爷到访，正在厅里候着。”

　　张小伟诧异道：“他来做什么？”

　　张居正低声说：“据说是他的儿子得了口疮，来求主公相救。”

　　张小伟冷笑一声，下了马，将马交给张居正，走进了家中。走到院子里，就见院中也多了两个仆人，那古十四爷从厅里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口里说着：“张兄，你可来了。”

　　张小伟笑道：“不敢当，我只是个穿了衣服的猴儿，怎么当得起古爷的兄长？”

　　古十四的脸僵了一僵，呆了两秒，说：“呵呵，张兄说笑了。张兄，我这次亲自造访……”

　　张小伟看都不看他，径自走进厅里，吩咐张厨：“好热，给我上一杯茶来。”

　　古十四一听没有他的分，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又呆了几秒钟，脸上又挤出笑来，走进了厅子，说：“我这次来，是想请张兄出手，替小儿治口疮。”

　　张小伟斜了他一眼，说：“有病就该找医生，找我这做买卖的贱民做什么？”

　　古十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张小伟站起来，模仿着古十四那天的动作和语气，说：“我老婆已收拾……”说到这里，才想起自己根本没老婆，于是改口：“我有事要过去处理，不送。”说完，对古十四摆摆手，就走了。

　　回到后面的住处，张小伟心情大好，摸摸阿古的头，说：“我说过，要让那姓古的小子，有一天要跪舔我都跪舔不到，今天可算实现诺言了。”

　　乐了一会儿，他才想起几个下人忙了这么久，也没吃到粽子，便走到窗口张望，见厅上似乎没有人了，就又回到厅里。张居正说：“那姓古的站了一会儿，走了。”张小伟笑笑，说：“大家都来尝尝我家乡的粽子吧。”张居正应了一声，跑去找张厨等人去了。不一会儿，他捧了一大盘粽子，领着张厨等人到厅里来。张小伟笑着招呼大家吃粽子，众人吃了，都赞不绝口，尤其是小小的张爱玲，竟独自吃下去两个比她妈妈拳头都大的大粽子，吃得满脸米粒、小肚滚圆。张小伟见众人喜欢，不禁微笑起来。想起徐家是郑姑娘的舅舅家，便对张居正说：“今儿个剩下的粽子，你都送往徐府吧，说是我家乡的味道，请他们尝尝鲜。”

　　一个时辰之后，张居正回来说：“徐二爷很高兴，说明日他将登门致谢。”

　　张小伟笑道：“几个粽子算什么，徐二爷也太客气了。”

　　张小伟又拿起郑姑娘所赠香包又看又闻，想着明日一定要去郑家泡茶，到时该回她什么礼略表衷心。

　　很没创意的，他想到了送花。于是他回了现代，到花店里东挑西挑。他所认得的花总共也不超过五种，觉得这种也好看，却配不上郑姑娘，那种也好看，也配不上郑姑娘。挑了一会儿，眼都花了。店员问：“送花给女朋友啊？”他想起了郑姑娘，不禁又羞又甜地笑了笑。店员絮絮叨叨地说：“玫瑰不错啊。红玫瑰代表真爱，紫玫瑰代表浪漫真情，白玫瑰代表纯洁爱情，蓝玫瑰代表独一无二。我们还有雪山玫瑰、香槟玫瑰、戴安娜玫瑰等等等等。你可以以一种为主，也可以多种混搭……”

　　张小伟不答，四处看遍了之后，里里外外地指着花说：“这种、这种、这种，还有这种，你帮我放一起看看。”

　　店员把那四种花放在了一起。张小伟凑近了打量了一会儿，又走远几步打量了一会儿，拿走其中的一种，换上另外两种。他又重新打量了一会儿，调换了一下花的数量和布局，摇摇头，又重新换上别的花。摆弄了老半天，店员叫起苦来：“这位帅哥，我的花都被你弄熟了。”张小伟当做没听见，继续不紧不慢地研究着各种花的搭配，心想：以后要找时间研究研究插花艺术，这样才能给郑姑娘送几束好看得可能配得上她的花束。

　　在店员叫了半天苦之后，张小伟终于配好了花束，让店员用最好的手提花盒装了起来。张小伟待店员装好，还不走，勤学好问地跟店员请教起所挑的每一种花的名字来——免得到时连自己送的什么花都答不出来，显得不够有诚意。

　　张小伟想起宋代夜晚点着一盏油灯的昏茫茫的景象，想象着郑姑娘在这片昏茫茫中给自己缝制香包的情景，又甜蜜又心疼，就回头想唤张居正提花盒，以便自己能空手去超市买几盏灯。一回头才想起在现代的自己并不是大爷，没人伺候。不禁摇头笑了笑，提着花盒去了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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