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南沽三煞（六）
章十四：
长候将马车赶的缓慢，几次避开了木氏棺材铺。
十五掀开门帘看了一眼，刺目的白光挤进车舆内，顺着这条街往直走就到了。
长候却又调转马车驶入其他巷子，十五也没说什么落帘进去。
晏玄非并未睡多久又被惊醒过来，他这次没再乱抓人，抬手覆上双目，好一会儿才朝舆内另一人望去。
见眸光清明，十五知是真醒了，“睡好了？”
晏玄非嗯了声。
十五不怀好意地笑：“做梦没？”
晏玄非皱眉，不悦地看他，“你想说什么？”
十五道，“看你睡得一脸满足，这不是好奇么？梦见什么了？”
晏玄非不语，移开视线朝外面问道，“还要多久？”
长候悠然扬鞭，“就快到了。”
晏玄非移到矮桌旁，拿手拨动轻雾冉冉的茶水，往里面又添了炭火。
腾腾热气翻涌成云，茶水沸了。晏玄非没有倒茶，时不时的往里面加一些炭火，煮茶时安静地可怕,只余下炭火啪啪的兹声。
十五嗅着茶香捎带看了他一眼，不清不淡的一瞥，竟从晏玄非侧脸上看出和自己一样深藏的孤寂，这并不是一个刚做完春梦的人该有的神情。
十五心想，他会寂寥是因为浩渺天地孑然一身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经历过什么，所以孤寂。那晏玄非呢，是因为那个叫阿沉的人？呸，摆明了是欲求不满。
两人没再说话，马车停在城东木氏棺材铺门口。
晏玄非弹指灭了未燃尽的柴火下去。
长候掀着帘子，见茶器升烟心里清楚了个大概，“十五公子，到了。”
晏玄非率先走到棺材铺的阶下。
门口扫地的小厮见有人来，连忙朝晏玄非施礼，“公子里面请。”
晏玄非回头看向十五。十五快步跟上，拿眼将门口挂着的灯笼瞅了遍，果然是与在何府见过一样的。
三人一同进了棺材铺，面见忙活的伙计都是活生生的人。
小厮见这三人姿容俊逸，气度不凡，该不像是要来做棺材的人。
他道：“三位公子先请坐，小的这就去请老爷。”
仆人给他们上了茶水和糕点，伙计悄悄打量了这三人后又继续做事。
“小兄弟，”十五起身走到一人身旁，先开了口问，“这寿材可有什么讲究？”
刨木板的小童一愣，“啊？”
十五在宽阔的堂里走了转，抬手拍了拍几张光亮的棺材板，“我想定一口棺材，你们这寿材料子都有哪些？”
小童道：“是这样啊。”
他放下手中的活，走了过去。引着十五连看了好几口棺材。
小童说道：“铺子里现有檀香木、楠木和杉木这三种，公子是给家中老者备寿材吗？”
十五也不答，只说：“怎么区分个好坏呢？”
小童指了一口摆在最高处的，棺材中间朱红，两端黑亮的棺材，弧度柔顺，漆色光泽。
他道，“这口是檀香木做的口，不用说这是铺子里最好的料子。”
十五点头。
小童又指了一口呈淡黄色的棺材，让十五也看了遭。
他说道，“这是楠木棺材，也是岁百的好料子，纹理细密，年轮也不明显，积德积福。”
末了小童指着最边上的解释，“这是杉木，普通人家常用这种料子，不容易坏，老人家躺着也舒服。”
十五若有所思的点头，“舒服么？”
小童一愣，自己又没躺过怎么知道舒不舒服，尴尬的挠头。
十五也不为难他，又将铺子里的棺材看了个遍，他问：“有槐木棺材吗？”
一听槐木二字，小童立马变了脸！
“怎么，”十五瞧见他脸色，“有吗？”
小童当这公子是来找事的，瞬间没了好脸色，“公子莫要说笑！”
十五不解：“我说要定棺材，怎么就说笑了？”
小童语气鉴定：“槐为鬼木，谁人敢会用来做寿材？”
十五不恼，反问道：“那要是有人拿槐木来做寿材会怎样？”
小童气的瞪圆眼，棺材铺里说槐木，这不是给人找不痛快么？正要找人送客，忽见后面走出一个人长衫男人。
屋里伙计都恭敬地叫了声，“木老爷。”
木老爷看起来刚到而立之年，一双手宽大骨节粗糙，穿着身藏青色的衣服整个人都显得阴沉，脸长人长活像是口竖起来的棺材盖。
他来时目光已将三个陌生人打量遍，最后将视线落在十五身上，扯了口森白的牙齿，“小公子刚说什么？”
这人眼神让十五觉得很不舒服，是以收了笑，“想定一口棺材。”
木老爷双手交叉合握，左手大拇指习惯性地覆在右手大拇指上摩挲。
“檀香木、楠木和杉木。”他说完问道，“小公子心性高傲，定是瞧不上杉木，是要给人备着，还是给自己用？”
十五道：“给人备着。”
木老爷问，“想用哪种料子。”
“槐木。”
木老爷愣了愣，白森森的牙齿咧开，就跟棺材板被推开似的，他朝十五笑了，“槐木？”
十五面色不变，内心不喜，“正是。”
“小公子是没睡醒还是来寻开心的？”木老爷瞬间变了脸，僵直的腔调被人吊起来般，“哪有用槐木做棺材的道理，荒谬！”
十五佯装吃惊，“那是不能做了？”
木老爷长眉皱起，不疾不徐地朝十五走过去，像是拖着棺材在地面摩擦刺耳，一双眼还死死的盯着他。
“槐木做棺，死不瞑目，一日不埋，七日不灭。”
十五被他盯着心生诡异，却无惧意：“还有这种说法？”
“呵呵，”木老爷扯着脸皮拧了个笑，“小公子，我且再问你一次，这棺材是做给谁用的？”
说着他正要凑近十五。
一只手扣着木老爷左肩，将人直接掀到旁边。晏玄非面无表情地与之对视，“槐木棺材是做不得了？”
他说，“做不得。”
说完，木老爷抬起左手拍打被晏玄非碰到的肩膀，拍干净后又拿食指朝上方一指，低声道，“会遭天谴的。”
晏玄非道：“那打扰了。”
木老爷见他们不是来做生意的，也少了兴致，走回藤椅坐下，端起杯茶呷了口，朝小厮道，“送客。”
三人刚走到门外，明亮的阳光落在足尖，白晃晃的不似屋内的森然寒冷。
十五突然转过身，朝阴冷的屋内喊道：“木老爷。”
“小公子还有事？”木老爷目光平直，“还是不死心？”
十五摇头，“我就是想问，昨天何府的棺材用的什么料子？”
木老爷不假思索道，眼皮都没扯一下，“楠木棺材，岁不足百。”
十五颔首便离去，在阳光下晒了小会儿总算将阴森森的寒意去了。
回到车舆内，十五连喝了两杯茶。
他问晏玄非，“怎么看？”
晏玄非道，“没有三煞踪迹，许是隐藏了。”
回想方才棺材铺里的细节，他又补充了句，“都是活人，没问题。”
十五沉思片刻，“昨天下镇魂钉时，我见过何老爷的棺材，不是楠木。”
他在想棺材铺里见着的几口棺材的模样，楠木棺材的材质细密且年轮不明显。昨天下镇魂钉时看见的棺材木与楠木不同，纹理粗糙而且年轮花纹很大，是槐木料子。
两人视线相接，虽然没说话但心中明了：棺材铺有问题。
陆续说了会儿，晏玄非便又煮茶。
十五挑开帘子让风拂面，长街上几乎见不着人，他倒是安逸闲适的很。忽的看见前面有家卖书的铺子，他连忙让长候停下。
书铺关着门，十五敲了敲，好半天才响起窸窣的声响。
里面走出个年轻人：“你找谁？”
十五问，“这是书铺？”
年轻人点头，又问了一遍，“你找谁？”
十五说明来意，“找书。”
年轻人愣了下，南沽城自瘟疫爆发以来就没什么来买过书了，“公子不像是本地人。”
“途径贵地，替我家公子寻书罢了。”十五不与他废话，“有《修仙情史·三清秘事》么？”
年轻人皱眉，“自己进来找，我爹爹出去办事了。”
晏玄非不时地撩开窗帘，看向书铺方向，等了近一刻钟。
十五笑容满面地抱了两本书跑回来，跳上马车钻进车舆，献宝似的丢了一本到晏玄非怀中，“卷三。”
书卷随意翻开，晏玄非垂眼看去，眉心紧皱，玉色的面容涌上绯红，他迅速扭头移开视线，正是一副极其香.艳的画面。
“你不是喜欢看吗？”
十五自己都没来得及看，拿双笑眼打趣道，“我以为你是喜欢的，之前不是还在一起探讨过卷七吗？”
晏玄非冷脸，将卷三摔回十五怀中，“荒谬。”
十五被砸的哎呦惨叫，他也不客气，拿上便翻了几页，当然是先看插画再看野史，这东西本就真假难辨，比起三清观那些门生的爱恨情仇，十五更好奇傅良夜和他师兄在画里的表现。
窗帘外的光落在十五脸色，他看的兴致盎然，惬意的眯起眸子打量煮茶的青年，“晏公子。”
晏玄非抬眼，不悦的看着青年手中的书。
“书中写傅良夜夸了一句‘师兄像是个好看的小仙女’，然后师兄就对傅良夜暗种情思，啧啧，这人也是傻得很，这就被傅魔头给勾了魂去？”
十五虽然是眯着眼，却落了些光，染的笑意格外好看。他突然勾起唇角俯身朝晏玄非凑去。
晏玄非犹如山石，纹丝不动：“后人编撰，没有的事。”
十五打断他，“这不是重点，”
他笑意更深，将这人模样看进了眼底：“我夸了你这么多次，怎么不见你有反应？”
晏玄非挑眉，面露不解：“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
十五以为晏玄非听到这话会骂他不要脸，压根没指望晏玄非会和和气气地搭理他，反让自己被这一问给噎住。
十五不怂，“笑一个吧？”
晏玄非抽出腰间折扇，将离得太近的十五推开，冷嗤道，“登徒子。”
好一个登徒子，十五想起来时在马车内的一幕，桃花眸子里狡黠闪烁，他大摇大摆地垂眼扫向晏玄非现在偃旗息鼓的下.身。
“承让了晏公子！”十五朗声坏笑，“和你比起来，我只算是个刚断奶的孩子。”
“放肆！”晏玄非呵斥，纵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十五这不怀好意的暗示性眼神，令他尴尬不已，而且对方还一直盯着不放了。
十五连忙抱着书坐的离他远了些，也顺便移开笑眼，故作委屈。
“怎么还生气了，我都没生你气呢？”
晏玄非皱眉，“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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