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089
凉风习习,明月高悬,四处静籁。
从指尖传来的寒意让谢晋打了个寒颤。
“蘅儿睡下了?”柔和的语调从身后响起,打断谢晋的思绪,他回头快步迎了过去,伸手扶住来人:“吃了药,已睡下了。倒是母亲,夜已深,您怎么还不休息?”
“年纪大了觉便少了。倒是你,自来了徐州,夜夜都不得安眠。”谢夫人握紧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功名身外之物,丢了便丢了。娘不图谢家权重更无须你们光耀门楣,一家人平平安安便好。”
“功名没了便没了,儿心里并不觉得可惜。”谢晋握紧她的手:“只是小妹孤身在外,我担心她。加之阿蘅因为汀汀的事情,身体也一直不好。家处多事之秋,睡不着也不敢睡。”
“晋儿,你妹妹自小就是个最有主意的人。她既让宁王告诉我们不必忧心,就一定会妥善照顾好自己的。”
“娘——”谢晋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便是。”觉察到这一刻的沉闷,谢夫人主动开口。
“有件事情,压在我心头许久,父亲在世时我便想问清楚。只是,后来阿凉出了事情,便搁浅下来了。”
“你想问的是阿凉的身世吧。”
“是。”
“阿凉到谢家时,你已记事。她虽非你的亲生妹妹,可你这个做哥哥的,自小待她便如自己的亲妹妹。对这一点,我和你爹都很放心。”
“阿凉敬我如兄,我自然待她如妹。娘说她自小偏执,认定一件事情就会一直认定下去。正如她打小心里就把家人看得重,认定要对家人好就会一直好下去。这些年,她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的苦,我盼着她能回来,可回来后却也没能让她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裴家无义,不是她的好归宿。我作为兄长的,却也一样没能好好护住她。让她回到故里却依旧还要颠沛流离。”谢晋心里有愧,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方设法的在找谢凉的下落,等到她真的回来了,虽然谈笑如昔,可年少时眼里那份被宠溺出来的天真无忧却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她终究是受苦了。
“阿凉的身世,你爹一直不曾明确提过。我只知道,阿凉的父母遭难临终托孤。她父母于你爹有恩。你爹为了报恩所以收养了她。”
“日前我接到汾阳谢家的来信。”谢晋忧心忡忡,“说是想为阿凉说亲。”
谢夫人听出他语气中的为难。
“汾阳谢家同我们一向甚少来往,最近一次不过是谢修携礼入府拜见。再者而言,阿凉虽已同裴济和离,可——”谢夫人虽久居内宅,可自来了徐州,一路上这风言风语倒也不少。她虽心疼女儿,却也明白,女儿虽回家,可名声却也毁了。怕是不好再嫁。
“母亲顾虑的正是我所担心的。汾阳谢家虽是分家,我们虽担着一个主家的名头,但是自从祖父过世,谢家主家交托到父亲手上,出了阿凉打伤谢修那事,两边的关系一直都僵持着。汾阳那边并不怎么买我们的账。反倒是父亲过世后,谢修来拜访几回。虽缓和了些,却也没到这份上。可汾阳那边,这回来信提亲的态度却相当坚决。”谢晋叹了口气。
“看你如此为难,汾阳谢家说的人选是谁?”
“谢修。”
“他——”谢夫人微微皱眉:“我虽眼盲,可上回他来谢府拜见,听他谈吐,进退有度,恭敬有礼。又听闻他应下太子召唤,已归于太子门下。”
“母亲的意思是应下这门婚事?”
谢夫人摇摇头:“不。若依我的意思,回绝了好些。谢修这人心思深沉,过于城府,不是良配。阿凉虽再嫁不易,可若是遇不到真心待她之人,我怕会委屈了她,倒不如待在谢家。有我在一日,还能为她做些主。”
“这事我想着还是见到阿凉后听听她的意思。上回谢修来府中,他们俩似乎有些私交。若是阿凉自己愿意的话,那我们也不好替她回绝了。”
“也是,这事就依你的意思。”谢夫人略一思索点点头:“阿凉上回来信说已在归途,看光景,不过这几日应也会到了。”
“母亲放心,我已吩咐人打点好住处。”风有些大,谢晋扶着谢夫人往屋里走:“徐州这儿谢家也有不少产业,这段时日,我已经让人都打点好了。等阿凉回来,我们可以搬回谢家府邸居住,就不必再打扰宁王了。”
“寄居本非长久之计,还是你想的周全。你爹曾做过几年徐州州牧,在这儿也有些旧相识和些许根基,好好打点,待阿凉回来,我们一家团圆,平平安安的,不再管京都那些琐事,也不管那些纷争,太太平平的度日。”谢夫人说着说着红了眼眶:“你爹临终时还念叨着一家团圆,只可惜他没等到阿凉回来的这一日。”
“母亲莫要伤心了。灾祸已过,余下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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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手中的刀剑,看着躺了一地的尸首,云裳扯下一片裙角,替谢凉包扎住伤口。
“你不必管我。”谢凉从怀里掏出药,交给云裳,“这个是解毒丸,你服下一粒,剩下的拿过去给成渊。刚刚那些人出手狠厉,不知兵器上有没有淬毒,以防万一,况且这片瘴气迷茫,你们俩刚刚动了武,也吸入不少瘴气。”
“主子您呢——”
“我没事,寻常毒伤不到我的。”谢凉捂住还在流血的伤口,心下开始思索刚刚那伙人的来头。他们才出了京都没多久,这群人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
先前离开京都那回,虽然路上也遇了些小状况,但是那次是韩修还有公主出手的。可这次,公主有孕况且话也说开了,韩修被她修理了,暂时应该也没有力气,会是谁呢?
那些人出手狠厉,招招毙命,是想要他们的命。
她正出神,就见成渊已经调息好了,起身朝她们走了过来。
“路数很奇怪,不像是南梁人。”成渊开口。
“你的伤势要紧吗?”谢凉指了指他的手臂:“虽然暂时服了解毒丸,但是不知道他们的武器上面有没有毒。云裳扶着谢凉起身,谢凉环顾四周:“这片林子阴冷诡异,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进城处理一下伤势,稍作休整。”
“小伤而已,不要紧。”韩修点点头:“这地方确实诡异。我们入林时是正午,可现在的日头却——”
云裳找了找四周,马儿已经四散跑开,不见了踪影。
“主子,没了马,看来我们只能走出去了。”
“无妨。”成渊弯腰将谢凉背了起来,谢凉一个重心不稳,下意识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你不必——”
“抓紧了。你的脚刚刚扭伤了。没了马,靠你那双脚,几时能走出去。”他的背很宽,背的又很稳,谢凉本挣扎的想要下来,可看到他流血的手臂,只能乖乖趴在他的背上,不再动弹。从怀里掏出帕子,伸手替他按住伤口。
云裳撕下自己的裙角,弄成碎布条,按照成渊所说的,一路上留下记号。
成渊和云裳都是习武之人,两人脚程快。不多时,便出了雾林。
原本暗淡的天空,好像突然豁开一个口子,所有亮光一下子倾泄进来。
“这林子果然有古怪。”谢凉从成渊背上下来,盯着密林若有所思。
“还是成叔厉害,若是单凭我和主子,只怕要被困死在里头了。”云裳深吸一口气,伸展了一下手脚。
却见成渊突然慢慢走到了林子的出口。
谢凉伸手拉住你:“你去哪?”
成渊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一枚不起眼的银质匕首。谢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不远处也有一枚。
“你是怎么想的?”谢凉蹙眉,心下已有几分了然。
“那些人,使得不是南梁的路数,而这些匕首,瞧上头的纹路做工,也非南梁之物。”成渊将两把匕首收好。
云裳却有些糊涂了:“不是南梁人,那会是谁?这些匕首又是怎么回事——?”她话音还未落,却见刚刚笼罩在那片林子上的阴云忽然一下子四散开去,再不见半点阴郁。
“刚刚在林中,与那些人对阵,我便觉得诡异。加上出林的路线——”
“这是有人借着这林子布阵,而那些匕首便是布阵所需要的。你毁了这个,拆了他的阵法,这些阴云自然就散了。”谢凉在北元呆了多年,虽非出自本意,却也多多少少知道了许多旁人不知道的秘辛:“当今天下,武道盛行,习武者众,可习这些布阵之法的却不多见,能成大师的更是少之又少。”她见成渊皱眉,便想自己所猜的大概不错了。
“是苏珏?”
见成渊不语,她也不再多说什么。
倒是云裳,默默跟在她俩后面,虽是满腹疑问,却也不敢开口。
进了城,找了家客栈,谢凉替谢修处理了一下伤势,兵刃上并没有毒。也对,那位,不是会使毒的人。
他自豪于自己的布阵之道,也不屑用毒。
“我以为他早死在你的手上了,却没想到多年以后居然还能再遇见。该说你是爱屋及乌,还是说你妇人之仁。留着他,于你始终是个祸害。”谢凉用力缠紧伤口,“你怎么不开口?”
开口?
说些什么?
“我累了。”成渊将衣服穿好:“你也回去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这是成渊的一块心病。
谢凉也不想逼他。
正如谢凉虽然被裴济的母亲害到如此地步,可依旧不能一刀砍了她。
成渊自然也不能。
将心比心。
成渊虽是武将,更有战神之称。可是几年相处下来,谢凉觉得他其实是天地间最不适合作为武将的人。他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人,对百姓好,对军士也好,不喜杀戮,不喜血腥,心肠软,人又正直。他不适合为将,虽然他仗打得好,更不适合为官,虽然他出身世家。
成家在北元的地位就如昔年南梁的赫家。
一个帝王想要帝位稳固,是容不得这样时时刻刻会威胁到自己的百年世家的。
更何况,当时的成渊麻烦也不少。
首当其冲便是有一个时时拖后腿给北帝递刀子的小舅子——苏珏。
苏珏是苏瑂的亲弟弟,不同于他姐姐的英姿飒爽,武艺高强,苏珏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常年卧病在床,不过脑子却十分聪明。他的阵法堪称一绝。他有一颗不安分的立世显名之心,虽然身体不好,却借着苏瑂的关系,跟着成渊进了军营。
成渊早些年的一些打得相当漂亮的仗里头,也有他的功劳。战神之名远播,天下之人只知成渊,却不知苏珏。他自然不会甘心,加上他后来研究阵法,渐渐有入魔征兆,甚至用人来进行演练。期初是一些囚犯,后来是战俘,再后来却把主意打到了军中一些将领的身上。因为那些囚徒战俘多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不能检验阵法的威力,因而他瞒着成渊偷偷用军中将领实验。
却因此闹出人命。
事情闹到成渊那儿时,已经闹的非常大。
北帝震怒,成渊却不可能推着他去死,只能自己担下一切罪责,那时候,成渊风头正盛。北帝拿他没办法。只能退步。
虽犯重罪,却是轻惩。
不过,
那一句功高震主和数万百姓自发为他写的联名请愿书却像是一根刺深深扎进北帝的心。
这件事情,也是后来成渊出事的一个引子。
苏珏被送回府,赶出了军营,却因此对成渊生了恨,
两人关系一直不好。
直到后来,
谢凉从塔里木那边偶然得知,原来成渊后来出事苏瑂被杀,都同苏珏有关。
只是苏珏最初想要的只是取代成渊的位置,却不想害死了自己的姐姐。
或许在旁人看来,成渊已经仁至义尽,甚至反过来,该是他恨苏珏才对,可是,却是苏珏自从得知他未死的消息多年来一直对他穷追猛打。
天下道理千万条,可有那么一种人,一生只奉行一条,
所有的错都是别人犯的。
不巧,苏珏就是这样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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