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表白（3）
雷逸扬何尝不知道雷业成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这是今天雷业成的核心思想：一个男人陪着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过一辈子，两个人都不会开心的，就像是雷业成和陆幼仪一样。
管他呢，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林泱现在跑哪儿去了。雷业成今天气急了估计根本没认真想后果，他说得轻巧，万一林泱家和学校都不回，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直接自我了断，自己就算是和林焰发动所有人力物力一起找，估计也是徒劳。
他没有林焰的联系方式，要联系林焰现在只能找陆幼仪，因为是陆幼仪当时联系林焰让林泱出来见自己第一面的。
想来也真是好笑，这一切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他原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同类，第一个知己，一开始觉得有趣又欣喜，到后来却觉得不安全。今天他看着林泱在办公室里陪着他的样子，觉得就算不安全，也是欢喜居多。
他其实不在乎雷业成怎么看待自己，反正也习惯被看不上了，所以今天雷业成来这么闹腾，他觉得自己虽然很生气，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损失，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有求于雷业成的。
所以遇见林泱，对他来说，基本是福。
但对林泱也是这样的吗？
林泱一直表现平淡，和自己之间计算得清清楚楚，虽然她不会反驳两个人是同类和知己，甚至有时候还会默认，但看上去她并没有多么高兴。
雷逸扬觉得这么推测的话，林泱与自己相遇未必是福。
但祸是肯定有的，被雷业成当场羞辱一顿，她那种家庭出来的人，总归骄傲还是有的吧，怎么可能受得了呢？
雷逸然不想再想了，他打算先给林泱打个电话，能接最好，不接就赶紧找陆幼仪要林焰的联系方式，联系上了林焰再马上奔去学校宿舍让宿管员确认林泱的下落。
这电话响了很久，本来雷逸扬都觉得是没戏了，但是竟然还是接通了。
“泱泱，你在哪儿？”雷逸扬觉得电话能通，那人就还有救，声音都激动得有点抖。
“雷逸扬，你今天开不开心啊？”
“什么？”雷逸扬听懵了。
“我问你，你今天开不开心？”林泱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泱泱，别闹了，告诉我，你人在哪儿？”雷逸扬觉得这问题有点吓人，自己都气成这样了能开心才是有鬼，他判断林泱情绪可能并不稳定。
“你回头看看啊。”林泱好像很开心。
雷逸扬猛地转身，看到了拿着手机歪着头朝自己笑的林泱。
那是一种什么笑容呢？是至今为止雷逸扬从没在林泱脸上见过的笑容，不惨然，不绝望，不嚣张，不挑衅，她笑得太纯粹了，纯粹到就是在藐视一切。
雷逸扬直接冲到林泱身边，之前的怒气没消，之前的担心也没散，他有点想抱住林泱，已经伸出手了，却又忍住了，只是扶住了她的肩。
“你刚刚跑哪儿去了？”
“坐车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就让司机停车了，然后又沿原路走回来了，一路躲躲藏藏地就害怕被你爸看见，远远的我看到你爸走了，就大摇大摆地回来找你啦。”林泱笑得灿烂，笑容里一滴眼泪都没有，脸上连泪痕都看不见。
“那你刚刚是……”雷逸扬也不知道问什么，林泱这样子没事儿一样的是很好，但是好像哪里很不正常。
“你是说眼泪吗？我专门挤出来几滴，特别控制了一下没让它掉出来，我今天可是化妆了才出来的，妆花了太可惜。还有我故意叫你雷先生，然后假装很伤心地坐车跑路，都是做给你爸看的。”林泱笑得很得意。
“故意给我爸看？”雷逸扬可能是刚刚发完火，脑子还没恢复过来，他头一次不懂林泱这个知己到底想要干什么。
“对啊，你爸今天一来就对我没好脸色，我最近又没惹他，那他肯定是听说了我的不良事迹。我一开始还在想这些不良事迹到底是七月份我去我哥那里胡闹呢，还是当初杂志上那些爆料呢，还是我之前去你家七日游呢。他后来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想肯定是有第三条的。第一条和第二条实际上是一种情况，你爸如果是嫌弃我有病的话，他讲那些话也是说得通的。他无非是想看我情绪失控，我只要情绪失控，他就可以向你表示，看，这个女人果然有问题吧，你看看你怎么惹上这种祸害。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他都误会了你我的关系，他的终极目的是刺激我，然后让我跟你断个干净。既然他说了他是长辈，那我这个晚辈就配合他一下，圆了他一个小心愿，反正也是小事，我也就付了个出租车起步价而已。再说了，早点把他哄走，我们俩还可以早点去吃饭呢。”
雷逸扬总算明白林泱的意思了。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感觉。她思维清晰，洞察人心，演技精湛，更可怕的是内心强大得跟钻石一样，雷业成话说那么难听她都不为所动，既没有愤怒得回骂反击，也没有伤心得自怜自哀，反而将计就计，把雷业成哄走了，理由竟然是要早点和自己一起吃饭。事情进展基本都在她掌握中，雷业成走的时候可能还以为把林泱气跑了就是自己赢了，实际上他还不就是被耍了。
雷逸扬并没有惊讶。他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感叹自己真是关心则乱。他情绪一时不稳，就忘记了林泱的本来面目。她第一次和自己见面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吗？她同样察觉到自己并不是真心实意地来看望她，但还是一直配合，让自己最后有一种被毛丫头耍了的感觉。
“既然不是心甘情愿，今天你就注定吃亏”，这句话，雷逸扬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记一辈子。
他第一次和林泱见面的时候，很讨厌她这个样子，还想着再也不要见到她了。可是今天，他讨厌不起来。
林泱这样子可怕吗？
真的挺可怕的。雷逸扬以前总以为自己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识过了，但他现在想想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因为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女人，估计没有哪一个能做到林泱这个份上。
更何况，林泱只有22岁。她是和他有过交情的，最年轻的女人，甚至应该连女人都不算，就是个女孩子。
他就算理智上告诉自己，林泱很可怕，但是他还是做不到讨厌她，也不想躲远点。
这是林泱啊，她一直不都是这样的吗？乖张跋扈，戾气深重，最讨厌让别人得了意，但又体贴细致，甚至知道给淋了雨的自己熬碗姜汤。
从头到尾，林泱虽然性格复杂，但本质上她都没有变过。
是自己对她的态度慢慢在变化。从一开始讨厌她，到后来觉得她有趣，到现在看到她觉得欢喜，看她不见了会紧张。哪怕是同一件事，当初讨厌，现在也可以觉得是她的话就没关系，甚至会庆幸，多亏林泱是这样的啊，就是因为她是这样的，她才没有被雷业成从自己身边气走。
林泱没因为雷业成那些话离开自己，真是太好了。
雷逸扬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但很快，他明白了，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自己关于林泱的不安全感的全部理由。
他害怕接近，害怕在乎，也害怕去爱，害怕到连林泱穿过的拖鞋都想扔掉。但这些都不是他最怕的，其实他更害怕不能接近，害怕不能被在乎，害怕不能被爱。
他之所以一直寻找林泱在家里住过的痕迹，不过是想把曾经两个人相隔很近的感觉留住而已。
他一直觉得爱上一个人可怕，被一个人套牢可怕，甚至一周前还傻乎乎地和林泱说，结婚要找志同道合的人太难，说自己可以给自己的快乐不会比两三个人凑在一起的幸福少，所以他不打算冒险。
但他一周后，就突然想找这么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了，突然就是想试试看两个人凑在一起的幸福了，突然就是想冒个险。
雷业成说得一点没错，自己还真的就是栽在林泱身上了。
“雷逸扬，想什么呢？还吃不吃饭了？”林泱看雷逸扬愣在了原地，伸手戳了戳他心口。
“吃啊，否则岂不是浪费了你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雷逸扬反手握住抵住自己心口的那只手，笑得很坦然和温柔。
林泱觉得雷逸扬笑得温柔本来就少见了，今天笑容里竟然多出了一分大彻大悟后的轻松和坦然，顿时觉得很奇怪。
她抽出了手，说道：“你表情有点奇怪，像高僧顿悟了一样。”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想不想知道顿悟了什么？”雷逸扬感叹到底是知己，这点微表情都没放过。
“爱说就说，不说拉倒。”林泱又是一个白眼。
“那你要认真听哦。”
“好，我洗耳恭听。”林泱又翻了个白眼，但之后还是认真看着雷逸扬的双眸。
雷逸扬深吸了一口气，眼里都是林泱认真看着自己的样子。
“泱泱，我喜欢你。”雷逸扬收起了所有的玩世不恭和幸灾乐祸，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真诚过。
两个人站在大街上，身边就是车水马龙的喧嚣杂音，但林泱觉得，周围好像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她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雷逸扬的时候，他在路边跟自己说“林小姐你好，我是雷逸扬”。
那时候她也是觉得，明明这个人声音不大，却好像可以完全覆盖这个空间里的所有杂音。
雷逸扬，你怎么一点没变呢？
还是说，你已经变了，但我现在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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