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共餐（3）
餐厅里有一对母子来吃饭，那个孩子年纪不大，但中气很足。整个餐厅里时而传来他的尖叫声，还跑来跑去，甚是天真无邪。
来往的服务员纷纷避让着这个熊孩子，在座的客人大多鄙夷却强忍怒火。也有服务员跑去找那位妈妈想让她管管自己儿子，但是看双方脸色就知道谈得很不愉快。总之那孩子继续玩得很开心。
林泱和雷逸扬两个人其实都很嫌吵，如果是他们独自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说不定早就手撕了那对母子，但现在对方在场却都装着没看见而不吭声。
一是因为两人都不想成为对方眼里那个和小孩子过不去的熊大人，二是因为，雷逸扬看着林泱不断翻出天际的白眼觉得有趣，林泱看见雷逸扬不断皱眉而且偶尔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得手抖的样子觉得暗爽。
既然能不让对方痛快，那么自己付出点代价也很值得。
服务生在给林泱上汤的时候，那熊孩子很作死地正在倒着跑，还很可爱地对自己妈妈说：“妈妈你来抓我呀！”，于是便很自然地撞在了端着汤的服务生腿上。服务生一下子没站稳，整碗汤都洒在了林泱的高级套装上。
雷逸扬只看见，刚刚吃饭还优雅得体的林小姐，在一瞬之间，形象全毁。她的右臂，除了肩膀以下的那小块地方，全洒满了汤，不断地往下滴水，汤的温度不低，此时还冒着热气。胸口的衣服上也溅上了汤汁，不知道裙子上有没有好一点。
林泱只觉得右臂很热，非常热，但是还好汤不是滚烫的。她本能地很想站起来，但是一旦这么做身上的受灾面积就会更大，她只能继续坐着。好在她腿上铺了餐巾，裙子基本没事，但是丝袜估计没能幸免。
可能是事发突然，雷逸扬都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就和林泱都呆立在了餐桌前。服务生开始和林泱不断道歉，毕竟林泱穿的这身衣服，虽然素淡，但是看上去依然不算便宜。看着几乎快要急哭了的女服务生，林泱也实在不忍心发脾气。更何况她本来也就没有那么生气，本身手臂烫得不厉害，衣服脏了无非就是再洗，这件衣服也穿了好一阵子了，就算洗不出来缠着林焰掏钱再买新的就是，真的不用故意为难别人。
林焰尽量很温柔地对这位服务生说道：“小姐你不用紧张，衣服我自己回去洗一下就好。你先去处理一下自己手上的烫伤，再去帮我拿条餐巾过来可以吗？”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像林泱一样，想息事宁人的。
那碗汤不仅祸害了林泱，更是好巧不巧地，溅在了那熊孩子腿上，偏偏他穿的还是短裤。所以白藕一般的小腿上都是汤汁。真真是老天有眼。
也不知道是被烫到了，还是被吓到了，还是因为鞋子弄脏了而感到有些难过，总之那孩子站在林泱边上，突然开始嚎啕大哭。
然后，他妈就跑来了。她拦住正要去帮林泱取餐巾的女服务生，虽不至于破口大骂，但也差不了很多了，反正她开始质问：“你们餐厅是怎么提供服务的？服务员连汤都端不住的吗？我孩子好好地怎么被烫成这样？”语气中尽是愤怒与疼惜。
林泱冷笑了一声，心中暗想：“怎么没直接烫死他啊？”
雷逸扬看到林泱的冷笑，很快兴奋了起来，他的直觉告诉他，有好戏看了。
“雷先生，可以麻烦你把你腿上的餐巾让给我吗？”林泱很温柔地询问道，但是语气里全是冰冷。
雷逸扬当然乐意，他正打算递过去，但想到林泱单手怕是也不好擦干手臂，于是他起身来到林泱身边，展开餐巾，包住了林泱的右臂，让餐巾尽可能吸干水分。
“谢谢。”
雷逸扬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笑了笑。
鉴于你待会能提供给我的乐趣，我也许该对你说谢谢才是。
擦干手臂之后，林泱直接起身，将腿上那块已经脏了的餐巾甩到了桌上，顺带拿起了桌上那一大杯自己只喝了一点的冰水。
她先是来到那个有自己妈妈撑腰后更觉委屈哭得更大声的熊孩子身边，俯下身子轻轻说道：“小朋友你真的好吵啊，你妈没教过你公共场合要保持安静的吗？哎呀呀，真不好意思，姐姐都没发现呢，原来你是腿上被泼了汤才哭得这么厉害啊！肯定很烫吧？那姐姐帮你降降温好不好？”
说着林泱便直接拿起那杯冰水，狠狠朝孩子的小腿泼了过去，并很温柔地问这孩子：“有没有觉得好些？烫伤不及时用冷水处理可是会留疤的呢。”
林泱语气温柔面带微笑，但眼神杀气腾腾，熊孩子直接她被吓得没了声音。
不仅是这孩子被吓到了，周围看热闹的客人、服务生，甚至是那位妈妈，一时都没了声音。
只有雷逸扬，翘着二郎腿歪在椅子上，丝毫不吃惊，他强忍着想要拍手叫好的冲动，继续看戏。
即使一时被林泱的气势吓得说不出话，但那位妈妈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泼了一杯水，已是气得浑身发抖。
“你怎么能随便往小孩子身上泼水呢！就算他哭得声音大了点，也是因为被烫到了一时觉得疼忍不住，你自己没当过小孩子吗？我才是他妈妈，你有什么资格管教他？”
“这位女士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怎么是随便泼呢？我是看这孩子被热汤泼到了，而你只顾着责怪服务员，所以才亲自帮他处理下烫伤的。你看他腿都烫红了，这时候拿一杯冰水降降温是最好不过的了。我记得我做小孩子的时候，在公共场合如果大吵大闹，是会直接被家长教训一顿的。至于你说是否有资格管教，那我请问你，你说你是他妈妈，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呢？”
“我……”
“你现在肯定没证据证明，出门吃个饭估计你也不会带着户口本。可是本着人与人之间相互信任的原则，我姑且信你一回，我就当你是他妈吧。那我想再问问你，你儿子刚刚在餐厅里跑来跑去，大吵大闹，破坏了所有客人的用餐体验，那时候你怎么不管教呢？”
“小孩子全都是这样的，大人让着一点不是很正常吗？这位小姐你看上去还很年轻想来没有孩子，等你有了孩子……”那女人还想继续争论下去，指责林泱不够宽容来挽回一点面子。
“我不会有孩子的。”林泱直接打断她说道。
餐厅很安静。
“我不会有孩子的。”林泱又强调了一遍。
“就算我这辈子真的很不幸有了小孩，如果我发现他是这种会在公众场合大吵大闹的小孩，也许我会因为觉得太丢人而直接掐死他的。”林泱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冷冷地瞥了一眼已经吓坏了的熊孩子。
雷逸扬从没见过戾气这么重的女人，大多数女人会装着喜欢小孩来显示自己温柔体贴，实在无聊透顶。此时的林泱在他眼中，好像一半的身子都在地狱里，全身被幽冥司的青色火焰与森森鬼气所萦绕，偏偏都这样了却还要笑得一脸灿烂，只是那笑脸里都是惨然和绝望。她并没有想伸手将周围的人都拽去地狱，只是她要让别人都看见她，因为看见她，就等同于到了地狱。
那位妈妈的脸已经成了猪肝色，她被林泱身上的狠辣戾气吓到了，一时也说不出话。
“说一些还没发生的事情实在没意思。大家既然都是讲道理的人，那就用事实说话吧。这位服务员小姐本来正在为我上汤，你家孩子自己乱跑撞到了她的腿，然后汤才洒出来，这位小姐的手烫到了，我不仅烫到了一条胳膊还赔上了我一套衣服，你家孩子作为罪魁祸首，只不过腿上溅了点汤，最多鞋子脏了，他也有脸哭？就算孩子小真的不懂事，你这个当妈的难道也不懂事？看到自己孩子惹了祸，竟然还有脸怪服务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厚颜无耻的人都凑一块去了。你想追究餐厅责任，我也很想追究，那今天大家就一起好好说说理。本来汤也不是滚烫的，我自觉烫伤不严重，那我也不向你讨要医药费了。可我这套衣服是全新的，刚摘的吊牌都还在家放着，你打算怎么赔我？这家餐厅有监控录像，周围的人也都是见证，我今天很闲明天更闲，咱们谈不拢也别在这里妨碍人家做生意，大不了去警局走一趟，让警察叔叔说说该怎么办，你说好不好？”
林泱现在的样子的确很狼狈。打翻的汤是番茄汤，右边的袖管几乎全被染上了橙红色，胸前也是油点子。她站在这里，完全是凭气场撑着，否则换个气场弱一些的，真的显得很惨烈。
那位妈妈看着林泱这一身套装，虽然已经被毁了，但是看款式还是能看出大概是什么牌子，也能估计出价位。想到林泱刚刚说这是全新的还有吊牌，她狠狠剜了自己儿子一眼。
“你如果赔不起，或是不想赔，我也不为难你。你让你儿子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否则，我现在就报警，几万块也不是小数目，警察想必还是要管管的。”
空气里很安静，过了好一会儿，那女人才瞪了一眼儿子，狠狠地说：“还不快点和人家道歉。”
孩子还愣着，这女人本来就觉得丢脸只想赶快解决完就走，她直接上前往小孩后脑上挥了一巴掌，“还不快说！”。
“对不起。”小孩子可能被吓得有点呆，甚至不敢直视林泱。
“去和那边那位被你撞到的服务员姐姐再说一遍，你害得人家手烫伤了。”林泱连没关系都懒得说。
熊孩子不情愿地看了一眼妈妈，得到了一句“赶紧去！”。、
“对不起。”
“没关系。”服务员小姐倒是很温柔，反而带了些劝慰的意思在里面。
林泱白了一眼这位脾气很好的小姐姐，只觉得她好了伤疤忘了疼，顿时很后悔帮她出头。
“人管好狗拴好，否则小心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林泱看着母子急匆匆要溜的背影，很温柔地来了一句临别告诫。
那对母子只装没听见，收拾了东西直接结账走了，整个餐厅很快恢复了平静。
偶尔有客人好奇地对林泱指指点点，也被林泱一个冷冷的眼刀给吓了回去。
如果雷逸扬此时不是在这种高级餐厅，他真的会笑得前仰后合，但他此时还是强忍着，只是在椅子上无声地笑得发抖。他今天遇到林泱实在是太值，即使看了场无聊的文艺演出，他也觉得这半天过得非常开心。
“有那么高兴吗？”林泱知道雷逸扬爱幸灾乐祸，但等了半天都没见对方止住笑，她也觉得莫名其妙。
“非常爽快。我以前与女伴一起吃饭时，遇到过几个熊孩子在餐厅吵吵闹闹玩捉迷藏，餐厅出面和父母交涉都管不住。”
“然后呢？你看上去不像是很能忍的那种人。”
“我身边的女伴明明因为没了用餐气氛而觉得很不高兴，脸都拉长了却还是勉强挤出笑。她为了展现自己宽容大度温柔体贴，一脸慈爱地看着那群熊孩子，和我说，她的梦想是当个好妈妈。我看着那群孩子那么吵的确很烦，但是看着对面的人不仅要忍，还要和我演戏，那我就乐得配合她，反正她绝对比我更心烦更难受。”
“干得漂亮，看着乖孩子这么说也就算了，面对熊孩子竟然也能这么讲，脸皮真够厚的。不过，好妈妈也算梦想？都不知道该说她对未来家庭生活志存高远，还是说她胸无大志容易满足了。”
“那应该不是她真正的梦想。梦想这种东西，自己知道就行了。说给别人听的梦想和给自己听的梦想往往不是一个东西，说出来也不过就是为了给自己加人设。”
“好妈妈这个人设，勇气可嘉，却无趣得很。”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那是我和她最后一次吃饭。我不喜欢与无趣的人打交道，有利益往来的时候除外。”
“我也很无趣的，和你更是没有利益往来。所以估计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林小姐怕是低估自己了。至今为止，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人了。你比一般人，有趣得多。”
“你眼光和一般人还真是不一样，无趣是我朋友对我的普遍评价。”
“你在你朋友面前和在我面前是不是同一副样子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你出于各种原因，不向你所谓的朋友展示你乖张冷漠的一面，这个决策在我看来很英明，因为我也是这样做的。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过高估计了自己的接受力，口口声声说什么我是你的朋友无论你什么样我都会接受你，实际上他们只会接受自己想接受的那部分，等到真的看见对方的真面目就会被吓跑，说他们是叶公好龙都不过分。这样的人你还能把他们称作朋友，你对朋友的标准也是够低的。”
“我比你小了6岁，就算在朋友的看法上不够成熟也很正常。当初年轻不懂事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把太多人当了朋友，现在想想也觉得很不值得，但好在已经与大多数人都断了联系。话说回来，你所说的有趣，难道就是戾气深重？你看看周围的人，哪怕我理论上是替他们出了口恶气，可是他们看我的样子，却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讨厌。就连那个被我解了围的服务员小姐，看我的时候都带了点畏惧。在场的所有人都见识了我的戾气，但其余人都感受到了威胁，只有你把这个称为有趣。”
“我之前见过一句话，狮子不必在意绵羊的看法。我自认为是狮子，刚刚也说了你我是同类和知己，那你也是狮子，两头狮子跟一堆绵羊较劲真的很没意思。其实你也不需要我的安慰，因为你原本就不在乎他们的看法，甚至你看到他们眼神里的失望和畏惧，感到很开心吧？”
“没错，超开心。”林泱承认得坦荡，笑得一脸得意。
“把别人的期待踩在脚下，也是我的诸多爱好之一。所以林小姐，和你相处真的很有意思。”
“那看来今天就算不提我给雷夫人送的礼物，你也该请我吃这顿饭的，再说到之前你欠我一个惊喜，我只觉得，这一顿饭都不大够。”
“来日方长，林小姐。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本质不过是彼此相互亏欠，我欠的，慢慢还就是，也许下一次，是你欠我也不一定。”
“那我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
结完账雷逸扬打算开车送林泱回学校，但是林泱犹豫了一下才答应。
上车之后雷逸扬发现，林泱小心翼翼地挺直着身子系好安全带，随后左手一直抱着自己的右臂。
他看了一会这个非常不自然的动作，瞬间明白，自己的车座都有座椅套，林泱是担心自己被泼了一碗番茄汤的袖管将副驾驶座的椅□□脏。
他把已经系好的安全带解开，又探过身将林泱的安全带解开，然后对林泱说：“林小姐，可以麻烦你身体向前倾一下吗？”
林泱一开始还以为对方也嫌弃自己的衣服弄脏他的车，虽然无奈，但也没立场发脾气，于是照做，同时打算全程尽可能保持笔直坐姿，免得遭人白眼。
看到林泱坐直以后，雷逸扬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林泱身上，在帮她和自己都系好安全带后，直接开车走了。
雷逸扬不说话，林泱也懒得说话。
外套上是很淡的香气，林家的人都不用香水，所以林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很好闻。她披着外套，也不必再一直抱着手臂或者坐得笔直，倒是舒服了很多。
她回头看一脸淡漠的雷逸扬，连“谢谢”都不想说，反正说出来两个人都尴尬，那就直接接受吧。她想起来，第一次见面雷逸扬主动帮她端来热咖啡，她直接拿来喝了，两个人也没说话。
两次见面真像啊。听墙脚，熊孩子，唇枪舌剑，自己被对方照顾，只是这次确认了彼此同类的身份，可能以后都不用再像第一次一样伪装了。
以后？林泱心里摇了摇头，觉得可能没有以后。
到学校以后，两人都下了车，林泱脱下外套看了看，问道：“我虽然没有弄脏，但是讲道理也应该帮你拿去洗，只是洗了之后可能就要有第三次见面。所以你是直接拿回去，还是要我帮你送去洗？”
“当然是你拿去洗。”雷逸扬觉得这个要求很合理。
林泱也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怎么着也要客气一下吧。
“你工作应该比较忙，怕是也不方便亲自来取，你可以写个地址，我找人送过去。”林泱还是为对方着想了一下。
“我家离这里不过十分钟车程，我来取并不麻烦。林小姐，我刚刚也说过，人与人之间不过是相互亏欠，下一次是你欠我也说不定，这次也算被我说中了吧？不管有没有这件衣服，你我都一定会有第三次见面的。现在以这件衣服为理由，也方便了很多。再加上我还欠你一个惊喜，下次你还我衣服的时候，我也会把惊喜补给你。”
“我会尽快洗完这件衣服，至于惊喜嘛，我一向从不吃亏，是一定要拿到的，不过你可以慢慢准备，我不急。”林泱看对方一点不客气，也就懒得客气了。
“不会很久的，我到时候微信联系你。”说到微信，雷逸扬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道：“林小姐，可能是我们之前有点误会，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你是否对我设置了朋友圈权限？”
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一想到被同类厌恶了还是有点不舒服，所以雷逸扬打算问问清楚。
“这个问题我还想问你呢，是否是因为之前被雷夫人逼着来看我，所以一气之下让我连参观一下你朋友圈的资格都没了。”
“我从来不发朋友圈。”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既然误会解除了，那我就先走了。林小姐，预祝周末愉快。”雷逸扬难得温柔地笑了。
“也预祝你周末加班顺利。”林泱发现自己今天刻薄上瘾。
看着雷逸扬的那辆保时捷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想了想，还是又把外套披上了。
校庆的这一天，学校里很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看见学校里有一个一身商务打扮的年轻女孩，披着一件男士西装外套，慢悠悠地在校园里晃荡着，同时打着电话。
“哥，今天你来接我回家嘛，我有衣服要带回去洗。”
(https://www.uuubqg.cc/100_100352/5499304.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