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共餐（2）
林泱也不知道车开了多久，她是个路痴，每次坐车从不看路只看景。这一次，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雷逸扬在等红灯的时候，听到了身边人异常均匀的呼吸声。
他觉得好笑，这也能睡着？自己是不是开车技术太好了？
到餐厅前停好车，他看着熟睡的林泱，恨不得自己下车去路边草丛找一株狗尾巴草回来戏弄一下她。
叫醒她吗？雷逸扬也有点犹豫，因为感觉对方不端庄得体尖酸刻薄嚣张跋扈的样子也很不错。
林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发现一面镜子，但在镜子里她看不见自己，反而看到了父亲的脸。父亲冲她笑还招了招手让她过去，然后她也笑，就真的往镜子里走。她都快陷到镜子里去了，却突然听到了有人叫她，“林小姐”。
“林小姐？”雷逸扬想了想还是叫了林泱一声。他看着林泱缓缓睁开双眼，一开始眼神大雾弥漫，看不出情绪，很快又是悲伤，之后混杂着庆幸。
林泱定定看着雷逸扬，鬼使神差地蹦出了一句话：“我叫林泱。”
我可能并不想因这个姓氏而存在。我也没那么想存在。
雷逸扬愣住了，他自然知道她的全名，她想表达什么？
林泱自觉失言，笑了笑解释道：“没事，我就是看你一直叫我林小姐，担心你不知道我名字呢。既然到了，那我们下车吧。”
“好。”雷逸扬只当林泱是刚睡醒脑子不清楚，也没去在意。
“你有不吃的吗？”因为林泱直接将点菜的任务甩给了自己，所以雷逸扬需要提前问问清楚。
“不吃便宜的，只吃贵的。”
“这里似乎没有便宜的。”
“你那么有钱你都点一遍吧。”
“你哥哥更有钱，你和他吃饭是不是也让他也都点一遍？”
“我哥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也知道我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才不会问我这些有的没的让我伤脑筋。”
“那你喜欢吃什么？”
“芝士。”
“讨厌或不能吃的呢？”
“牛蛙和脑花。”
“这里又不是火锅店。”
“我回答你的问题你不是应该说谢谢吗？”
“非常感谢。”
雷逸扬很想拿出手机将林泱无赖的样子拍下来再匿名寄给陆幼仪，但想想以陆幼仪的性格一定又会担心林泱的精神状况，便也就放弃了这个计划。他按照自己的口味点了菜，连以往女伴的口味都没参考，内心在想：“你如果喜欢吃那最好，你如果不喜欢吃那就自己忍着吧，谁让你刚刚耍无赖呢。”
但在服务生即将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又叫住了人家，加了一道舒芙蕾奶酪。
在今天装了一上午以后，林泱和雷逸扬实在没什么心情像上次在咖啡厅一样坐得笔直还满脸堆笑地看着彼此。林泱很懒散地靠着椅背玩起了指甲，而雷逸扬一只手撑着头也无聊地看着林泱玩指甲。
上菜应该还要一阵子，还是随便说点什么打发时间吧。雷逸扬还在想说点什么，林泱却先开口了。
“你当年在学校的时候，见过80周年校庆吗？那时候学校也是这样无聊的吗？”林泱在网上查过雷逸扬，也知道他今年28岁，盘算着如果他18岁入学的话，怎么也该赶上80周年校庆吧。
“没有80周年校庆，我在学校的时候，学校办的是60周年校庆。”
林泱抬头盯着雷逸扬，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在逗我吗？是不是你年纪大了就记错了？”
雷逸扬只能更加具体地解释：“真的是60周年校庆，你在网上查一下可能还有当年的新闻。学校当初还请了已经结婚生子的校友夫妻回校办了百人婚礼，学校里一群披婚纱还带着孩子的女人特别吵，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是60周年没错。”
林泱实在是觉得校领导枉顾事实厚颜无耻，不过她也不意外，所以开口吐槽的也不是学校，而是百人婚礼。
“百人婚礼？真是想不到，当初在你身边还发生过这种人间悲剧。”
雷逸扬挑了挑眉，看着一脸嘲讽的林泱。他给百人婚礼的定义从来都是人间悲剧。此时从林泱口中听到这四个字，觉得非常有趣，但他还是打算假模假样地问一问，林泱到底觉得悲在哪里。
“不知道林小姐这话怎么说？当初我身边不少女同学都觉得这百人婚礼十分浪漫，满足了她们对爱情的憧憬和向往。”雷逸扬现在想来还是觉得这些女人很蠢，一时没忍住最后语气都带了轻微的嘲笑。
林泱倒是没注意雷逸扬的语气，她认真地对雷逸扬说道：“你这些女同学可能脑容量不够，人傻已经很可怜了，我也就不说她们什么了。至于这百人婚礼嘛，学校实在是爱造孽。一个人上个大学就被另外一个人套牢，接下来傻乎乎地也没解套，竟然还就结婚了，结就结吧，结了也能离，但紧接着竟然又把孩子生了。那就真的很麻烦了，从此他们为自己活的时候越来越少，日日为家庭奔波劳碌。偶尔两个人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一架，说不定这时候小孩子还在旁边加把火哭闹不停，总之到最后生活一地鸡毛。这时候学校又让这夫妻俩回归母校来办个百人婚礼，他们怀着对当年的美好回忆真的就听话乖乖回去了。到了学校发现，哇，学校完全没什么变化呢，学弟学妹个个活力四射，而他们却早早老了。他们即使内心再难受也得强忍着，明明爱情都被生活消磨得灰飞烟灭了，此时俩人却意外地配合彼此，装出一副白首不相离恩爱两不疑的样子，来掩饰自己极为失败的人生。学校无聊，这群配合学校办婚礼的夫妻更无聊透顶。”
这是第一次，雷逸扬看林泱的时候眼神里带着赞许和惊叹。他当然知道这段话有多刻薄无情，多极端偏执，可是他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
“看来我以后要称林小姐为知己了。”雷逸扬完全不掩饰自己对这番话的欣赏。
林泱很少这么刻薄地说话，在很多人眼里，她客气有礼貌，说话做事常常留余地，甚至意外地温柔体贴。但她自己知道，无数次她都想直接用“蠢就是恶”或者“活该”来概括总结别人遇到的小小不幸。
雷逸扬，真的不是一个让她想去伪装的人。即使是第一次见面，她也是在维持自己基本做事水准的情况下，直接挑衅了对方。雷逸扬对她也很礼貌，但她也没因此感觉雷逸扬想在她面前再有进一步的伪装，甚至他根本没有掩饰过他对于幸灾乐祸的喜爱。
礼貌是他们从小所受的教育，是他们认可并直接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所以他们不会直接问候彼此八辈祖先，只是因为这是他们做事的准则，这是他们能够相处的基础。但在礼貌之上，所有的虚伪和假话，林泱觉得在雷逸扬面前已经不需要了。这两次见面，让她觉得，既然都是同类，而且看得透对方的所有套路，那就干脆给彼此省点麻烦吧。
他们之间偶有的客套，也是为了相互较量和攻击，那既然如此，干脆直接攻击不就好了。
“知己不敢当，只是大家都恶毒而已。”
林泱把两人一起给骂了，雷逸扬听着也没有生气。在他眼里恶毒也不是什么贬义词，最多算个形容词，反正他早就意识到自己恶毒，也并不以此为耻。
“既是知己，也是同类，林小姐今天真是让我惊喜。”这是雷逸扬少有的一句大实话。
早知道让你惊喜，我就继续装。让你不惊喜才是我想干的事。
“我既然让雷先生如此惊喜，你是不是要好好谢我？”林泱一点都不想让对方白白惊喜。
“林小姐想让我怎么谢？”雷逸扬直感叹，这个女人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我既然给了你惊喜，你还我一个惊喜，那才算公平。”林泱理直气壮。
雷逸扬一阵苦笑，惊喜基本上也是要提前策划的，现在到哪儿去给你找惊喜，难不成我对你说一句“我爱你”来吓唬你吗？而林泱原本也没打算穷追不舍地讨要，所以依旧开始玩指甲。
还好此时，上菜了。两人默默吃饭，一句话都没有。
林泱虽没有表现，但也不得不承认，味道很不错。这顿饭本来吃得也算愉快，可偏偏又出了一个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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