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蜘蛛
“什么?你们在说什么呢,维京人?”一个衣着诡异的、雌雄莫辨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方域旁边,凑了过来,“快说说,我最喜欢听别人倒霉的故事了。”
“你听不到了,”大胡子说,“方,你的霉运到此为止了。我想那杯酒还是有用的,你说呢?”
方域转头看了看那个人,眼袋很深,和黑眼圈融为了一体。在吧台蓝绿色的荧光灯下,他可以看到对方高凸的颧骨和眼球。“你是‘蜘蛛’?”方域问。
那人眼睛左右旁视一圈,有些遗憾地说:“你想打听什么?”
“公司的事。”
“真老套,”“蜘蛛”百无聊赖地趴在吧台上,“所有人都打听公司的事情,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你只需要告诉我就可以了。”方域转向大胡子,手指比了个2,“来两杯‘吉布森’。”
“蜘蛛”点了点头:“我的要多加点马提尼。”
“帕兰提尔公司的某位高层……我这么说吧,一定不止帕兰提尔公司,包括东夫公司和卓氏公司这些大头里,存在一条处于灰色地带的交易链,但我有自知之明,这条链条一定很长很坚硬,是我绝对无法撼动的。我只需要知道其中一些情报就可以了。”
“一些是多少?”“蜘蛛”转了转他大大的、凸出的眼睛,黑色的开叉的发尾像一丛稻草裹在他的头上。
“够救出一个人的程度。”
“哦哦,我懂了,新时代帅气的牛仔为了救出美丽女友而踏上的惊险旅程是吗?老套到我都能说出细节了!”
“真是够了,我看上去很像是爱谈恋爱的人吗?”方域用手指关节敲了敲吧台,“还有,老套这两个词是你的口头禅么。”
“随你便咯。”“蜘蛛”说,“我如果长你这个样子,现在一定怀抱着五六个漂亮人儿,在度假空间站快活了。”
“哀川街的地下诊所还不够你整容么?”方域拿出两支烟,递给“蜘蛛”一支,“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现在这样也是一种特色?”
“赤牌香烟?好品味。”“蜘蛛”把烟收进上衣口袋,啜了口“吉布森”,咂嘴说,“能长得那么奇葩也是一种奇迹。我之前不是没有想过整容,甚至连给黑医生的定金都付了。后来我突然发现,娘胎里带出来的丑,说不定在这个时代能变成我的个人标志之一,你懂的,就像一个品牌一样。现在这时代,不管公司还是个人,不都在追求辨识度吗?我要是把这唯一的特色都给改了,那就泯然众人了。反正我整不整容,都没有人看得上我。哈哈。”
“娘胎里带来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你的东西,”大胡子插嘴说,“阿千,我难得能同意你的观点一次。不仅是外貌和体格,就连命运这种东西也算。”
“蜘蛛”“啧”了一声:“维京人,没想到你还相信命运这种东西。”
“朋友,你敢说你不信吗?”
“蜘蛛”似笑非笑地摇摇头,直到喝下了半杯酒,才偏过头对方域说:“老人总说,在你要做一件大事的时候,找到一个可靠的中间人或者情报商,你就已经迈出了走向成功的第一步。恭喜你兄弟,你已经成功一半了。”
方域眯起眼睛看着他,赤牌香烟淡淡的烟雾里,“蜘蛛”的头显得格外大。“老人也常说,不要相信一个废话太多的情报商,这种人往往油嘴滑舌。”方域有些不耐烦地喝了口“吉布森”,烟味让他的舌尖更加敏感,“吉布森”的味道似乎变得和往常不太一样。
“有道理,”“蜘蛛”对方域咧着嘴笑起来,把酒当水一样咕咚咕咚喝完才幽幽说,“众所周知,帕兰提尔公司的董事会里有个叫赖金的人,是个商业奇才。但很可惜不是所有商业奇才都和他们老总亚伯兰一样正直的。我怀疑这人是手里的钱多到发了疯,喜欢玩各种变态的玩意儿,最关键的是他还能从中看到利润!赖金和那些大头公司的高层、几个环带的地头帮派老大都很熟,他们之间互相有着秘密的来往和交易,只是他们通过无数的中间人,把可能的嫌疑都给滤清了。”
“蜘蛛”喝完酒,这才把方域之前给他的烟拿出来点上,闭眼享受了一口,继续说:“你说你要救一个人?有可能是被赖金或者是他的朋友拐去“做实验”了。他们很喜欢看人经过改造后的大脑能够容纳多少芯片,或者是看人和机器融合的极限是在哪,你懂吗?完全不知道他们在享受什么。不过也有可能是利用帕兰提尔公司制作的芯片,看它会怎么搞乱大脑的神经。有时候如果遇到对方是个长相很不错的人的话,他们会先把对方当成性\\爱玩具,然后把意识分离出来,把身体或者某些零部件卖到黑市上去。”
“……业务很广嘛,”方域喝了口酒,“这么无视法律,居然还能不被发现,真不知道他们往上头塞了多少钱。”
“但只要做了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不是吗?”“蜘蛛”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那帮人也没那么聪明,只是因为有足够多的人在帮他们而已。他们有一个俱乐部,叫斯慕,就在第三环带的南池区,用来掩人耳目、洗黑钱,还有……哦,朋友,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还有什么了。”
“他们的‘资源’哪里来?”
“你该去问问你想救的那个人,到底为什么会被盯上。赖金身边有着无数的玩伴,男人女人都有,我懂,那些没钱的或者想要寻求刺激的都会被赖金这样的人吸引。而大多数也确实只和赖金保持身体关系而已。但一旦被赖金盯上,自己又太过于沉迷其中的话,没人能跑得了。”
“那么说,被赖金盯上的人,基本上就等于失去了对自己身体和意识的控制权了?”
“至少大部分是这样,没有几个人能逃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赖金能几次三番地躲过警察……那些人根本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和魔鬼做了交易嘛!”“蜘蛛”吐出一口烟,说,“后天,赖金和他的几个朋友在天鹅宫有个场子,名义是商业聚会,但其实他们会在里面进行交易,你要救的人,如果没死的话十之八九也会在那儿。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最后能告诉你的是,天鹅宫的网络安保系统可是第三环带数一数二的严密,我希望你已经有所准备了。”
方域垂眸若有所思。
“得了,朋友,”“蜘蛛”坐起来,像只猫一样伸了个懒腰,随后嘟囔着抱怨说,“下雨天浑身都觉得嘎吱嘎吱地疼,或许我应该去找我的小辣椒买点右旋安非他命贴片,然后在钟点旅馆里睡上一整天……”他嘀嘀咕咕地走远了。
方域觉得自己有些头晕。
该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他想。
在大胡子那儿结过账后,他走出“得月”。地下城的上方和环上城很不一样,环上城至少还能给人一种或许还生活在地球上的错觉,在地下城就是完全不同的情况。错综复杂的横向片层结构不留给人任何余地,这儿的一切都是人为构建的。
方域看着地下城上方纵向延伸的霓虹灯牌,像是一道道显像管坠落下来,远处时钟基地的激光穿过建筑物若隐若现,却亮得几乎像是另一个白昼。很细很短的雨丝在那样的灯光下滴落,几个月前的哀川街似乎也是那样的波澜不惊却又疯狂。
他看到“得月”对面的店外装了一盏石英卤素灯,正直直地照耀向他的头顶。此刻雨中的方域像是置身舞台的明星,台下空无一人。铅灰色地面昭示着他的心情——方域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幻觉,像是毒素发作的症状,接着飘飘然栽倒下来。
方域觉得这个地面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燃着烈火的大海,在他栽倒的时候同时也在沉没,沉没的同时也在焦灼。他的深卡其色风衣已经全被打湿了,然而越是用力过猛越是沉重,整个人像波浪一样飘荡开来。这个世界的规则变得复杂而烦人,不想遵守规则的他终究会被规则反噬。
方域闭上眼,看到属于他一个人的旅程,孤独的旅程。
那年他二十二岁,刚刚结束了独立军舰上的生活,被分配到了环形城第二环带的警局工作,雷斯是他的第一个搭档。那是个高大的雄壮的男人,心眼和脾气却相当好。今天在路上看到那个追杀人工智能的雇佣兵,他也让方域想到了雷斯。是那种眼神而已,雷斯也有一样坚定的眼神。
这个来自第二环带的地球移民,身体的四分之一都经过义体改造,方域总开玩笑说他就是个机器。但这个机器有着新人类所没有的家族意识,那是深深融于他血液里的。他的身体冷如机械,但他的心是火热的。不管雷斯是选择成为一个警官,还是加入了哪个环带的黑\\帮,他的心中永远有他的家、他的家人。“是我的家,让我成为了如今的我。”一次行动中,雷斯这么告诉方域。
但那也是他的最后一次行动。时钟基地里流窜进了一只“老鼠”,如今他逃进了第二环带,方域和雷斯协助军方的小队搜寻这个闯入基地然后又设法逃出来的不速之客。在所顿城的地下城里,那个叫做哀川街的地方,方域和雷斯找到了他。一个疯疯癫癫的中年老头,有着深深的眼窝和苍白薄皱的皮肤。他近乎透明的浅蓝瞳色在哀川街变幻莫测的荧光灯之下闪烁变幻,仿佛一个恐怖而诡谲的世界就存在于他的眼睛和脑袋里。
这个老头说地球消失了,接着又反驳自己没有,说他来自地球。而他,这个驾驶着飞机的飞行员,将要为全人类的命运而战,他要找到镜子,那是回家唯一的路……
不不,请你冷静下来,这里已经不是战场。雷斯对老头说。
老头看到雷斯高大的个头,瞪大了血红的双眼,愈加亢奋地说,新地球联邦的军舰要来了!他们想要独立!我们必须迎战!接着,他朝着雷斯射出代表自由与和平的子弹,雷斯毫无还手之力地倒下,像一块巨石,又像一棵大树。我们成功了!老头举起枪喊道,成功了!可以回家了!不必再呆在战场……老人笑着,在方域面前用手里的枪击穿了自己的太阳穴。他回家了……
方域至今不知道自己在对付着什么人。这种自责和害怕来自于他本身。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这句话还真他妈说对了。
方域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三面都是沙发的小包间里。他还在“得月”,大胡子的呼唤让他从噩梦中脱身。这里有一面墙全是镜子,另外两面装饰着粉色霓虹灯管和深绿色的麂皮绒。
一个人走过来。“你醒了?”他递过来一片红色的三角药片,和一杯散发着浓浓咖啡气味的饮料。
“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方域坐起来,那个充斥着鲜血的场景似乎还留在他的视网膜,“不过还是谢谢了。”
“吃点吧,只是用来放松神经的,”那人说,“我是‘得月’的老板。”
方域想了想,还是接过来,就着咖啡灌了下去。“我记得……”
“你在门口晕倒了,但不像是喝醉的症状。维京人跟我说你找了个‘蜘蛛’问情报,你该知道后果的。”
“他妈的是那个‘蜘蛛’?”方域气愤地叹了口气,“我以为罗德里兹认识他。”
“认识不代表可靠,就像长得好看也不一定就是个好人,可靠的人不会选择当‘蜘蛛’。总之你看看他有没有对你的脑网络动了什么手脚。”
“我没有连脑网络。”方域说。
对方颇为惊讶:“但你是个新人类吧?很少看到新人类像你一样……”
“哈,至少这样保护了我的脑子没被‘蜘蛛’入侵,”方域自嘲地说,“他只拿走了我一些钱,其他似乎都没动。他的情报至少还是值那么多钱的,但我不懂为什么他不直接开价。”
“看来今天幸运女神还是在你这边。”
“嗯哼?”方域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脚底发软,头还有些晕晕的,舌尖传来苦涩,他的心里也充斥着回忆带来的绝望和无助,混杂着刚刚饮下的咖啡,让他的胃里传来一阵阵轻微的痉挛。“不管怎样,谢谢你和你的药片……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江雾。”
“哦,江雾!”方域转了个身,手指着吧台,“就像那道鸡尾酒,江雾,是吗?”
江雾笑了笑:“没错,就像那道鸡尾酒。”
“所以那个配方是你想出来的?”
“可以这么说,是为了纪念一个人。”
“有情怀,”方域点了点头,“但纪念一个人不该是以那个人的名字命名吗?”
江雾依然笑着,但却没有回答。
方域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新人类的身体素质要比地球移民好很多,他现在已经没有感到多少残余的不适了,但之前的酒精让他脸上发刺。大胡子还在吧台后面忙碌,看到方域从包间里出来,朝他打了个招呼。
“嘿,维京人,”方域把杯子放在吧台上对他说,“下次别再坑我了,成吗。”
罗德里兹呵呵呵地笑起来:“对了,方,阿千让我转告给你,他说,你真是白长一张娘胎里带来的好脸,你该让自己也变得更加有标志性,一只义眼还远远不够。”
“告诉他,操他妈,”方域揉着太阳穴往门外走,“老子义眼的来历比他想象的要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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