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5
“你看，没有雷斯，你一个人照样可以完成任务，”云瑟妮依然穿着那套严肃的警服——或者有可能已经换了一套新的，谁知道呢。她替方域倒了杯咖啡，“所以千万别低估自己。”
“你确定给我的是咖啡，不是鸡汤？”方域接过那个很有重量感的白银色杯子，距离天鹅宫行动已经过去了五天。
云瑟妮说方域这次的行动算是成功的，但他自己不觉得。总感觉遗漏了什么事情，让他很在意的事情。或许只是失望自己没能拿到赖金犯罪的实质证据吧，他这么说服自己。
“告诉你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云瑟妮眼睛盯着屏幕，她宽宽的外眼角向上挑着，有点像是猫眼。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玩这种膈应人的把戏了？”方域挠了挠眉毛，看着角落的绿植——他不知道那棵全息绿植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但他就是忍不住。“先听好消息吧。”
云瑟妮点了点头，把屏幕推给方域：“雷斯那件事的调查结果出来了。那个老头当时处于脑网络混乱的状态。”
“这我当然知道，不然正常人会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吗？”
“是被流浪者入侵导致的。”
方域的脸色冷下来：“人工智能？”
“没错。但那个流浪者似乎也处于一个极度混乱的状态，所以才会发生那样的事。”
“真他妈疯狂，这算什么好消息？”方域抱起手臂，“那个流浪者去哪了？后来老头不是自杀了吗，他脑子里的人工智能会因此消失吗？”
云瑟妮摇头：“方域，我想你还不懂流浪者的机制。流浪者所谓的入侵只是借用人类脑网络的缓存，并不是成为个体脑网络本身。或者说，它们本身就是网络，你不能是你自己同时也是你的手臂，这不成立，懂吗？”
方域带着些许愤怒地耸了耸肩，手指开始莫名颤抖起来。“那坏消息呢？”
“其实本来并不算个坏消息，”云瑟妮拐弯抹角地说，“是你先选择听好消息，才导致这件事变成了对你而言的坏消息。”
“痛快点。”
“警局给你配了个仿生人做你的助手——或者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当你的新搭档，”云瑟妮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像是多云天气酝酿着一场暴风雨，你知道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这是上头的决定。”
“上头这是嗑了什么药，我能举报他们吗？”方域看着玻璃窗外的仿生人警探，气不打一处来。先是得到了人工智能杀掉了他多年搭档的消息，接下来又立马要和人工智能共事？虽然他的理智告诉他人工智能不能一概而论，但现在他也只能靠着理智让自己冷静下来。“靠……我都要怀疑上头是不是故意的了……”他喃喃地说。
“往好处想，你现在至少有了一个手下供你使唤，他是人工智能没错，但他不是那些流浪者，有严格登记的标识码。”
“流浪者曾经也有过，不是吗？”
“不用担心太多，方域，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云瑟妮的眼神很平静。
“太胡来了，”方域喃喃地抱怨一句，手指在口袋里摸索，“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工作——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宁愿当个流浪者。”
云瑟妮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你可真有意思。这种话也只有那些拥有一些东西的人才会说出来，真正一无所有也一无所知的人根本不会这么想。”
方域离开前深深地看了眼云瑟妮，但她的眼神里还是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和神秘。
方域从云瑟妮的透明办公室出来，手里的赤牌香烟已经被他揉得皱皱巴巴，好在里面的烟丝还没有散掉。他抽出一根塞进嘴里，还没撕开火嘴就差点撞到一个人……不，应该是仿生人。
“方警官，你好，我是……”那个仿生人被方域突然的行为制住了话头，连自我介绍还没说出口。
“你是谁啊你是？”方域瞥了眼这名仿生人警探，银色的短发，冷色调的白皮肤泛着如同新人类一般的细碎银光，个头和他差不多，眉眼长相很舒服，但他的灰绿色眼睛过分深沉，坚定到失去了机械的感觉，不像市面上仿生人的型号。深沉又明亮，让他想到夜晚噼里啪啦亮起来的静电。他的脖子上环着一圈细细的发光环，上面显示了他的编号。
“我是a968-005，我会在以后协助你的工作。”
方域点了点头：“原来你就是上头派给我的那个仿生人。”他特地在“上头”两个字上加了着重音，好像这样就能嘲讽到谁似的。
仿生人警探却正经地点了点头：“没错。”
方域嗤笑一声，摆了摆手：“我暂时不需要你，回自己位子充电去吧。”
“你知道现在大多数仿生人都不需要在特定位置充电了……”005刚开口反驳了一句，又很快被方域瞪了回去。
仿生人警探的制服和人类的制服一样，转身离开的005从背影上看简直就像个真人。他走路的姿势就像军舰上训练有素的战士。赤牌香烟轻盈的烟雾中，方域眯起了眼睛，虽然他说服自己仿生人这样走路只是因为编程如此，但恍惚间，005的背影还是让他想起了曾经夸过他的那位长官。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他意识到，自己只活了二十多年，连三十岁都没到，所谓的往事居然也那么模糊而沉重。
方域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皮，终于在终端模拟屏上找到chris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
“嘿，嘿，好久不见。”
“我想我从来没见过你，”方域开玩笑地说了句，“倒是你已经在监控里见过我了。”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见我的好，我需要保持神秘。”
“没问题，神秘的chris。你有没有在上次我发给你的天鹅宫总控室电脑数据里找到些有用的？”
“我想可能有，以及关于斯慕俱乐部的内网的破解，我可能也找到了些头绪。”
“很好——”方域还没说完就被chris打断。“等等，虽然我是这么说的，但我现在想问你，你确定还想继续查下去吗，你的任务我想已经结束了。而且……我上次和你说过，不要过分好奇，这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你说的没错，那你现在是不打算和我合作了吗？”方域闭眼揉着眉心，他对这类人的热心从不抱希望，因此他也越发觉得雷斯这样的人有多可贵。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决心。让我好心地提醒你一句，你现在正在决定和大公司对抗，和□□对抗，只有死人和笨蛋才这么做。”
“呵呵，是啊。我知道没人逼着我这么做，但你不懂，我有我的原因，你也没那么了解我。”
“因为你是个警探，你会说因为那种求知欲已经成为了你的职业习惯，这就是你的原因不是吗？”
“求知欲？也没那么严重。跟你说个私人的小秘密吧，我现在并不知道这种属于公职人员的责任感到底是为了什么，哈哈，记得别举报我，”方域皱眉，却故作轻松地说，“不过……看来我们神秘的黑客已经提前做过功课了。真有你的。”
“过奖，知己知彼么。”
方域没再继续追究，只是继续说：“这几天我躺在床上，脑海里总是想起当天的情形，我觉得我一定遗漏了什么。似乎总有个声音徘徊不去。”
“你遗漏了什么？”chris复读机似的再次问了一遍，“朋友，我觉得你只是喝多了。”
“我这几天没喝。至于遗漏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我的第六感告诉我那很可能是个很重要的信息。”方域抚摸着手腕上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它在警局的灯光下显得越发狰狞了。
“我以为只有女人才有那么强烈的和准确的第六感。”
“……”方域沉默片刻，眨了眨眼，“我想拜托你查一下这个人，我在斯慕和天鹅宫都遇到了他。”
“你觉得这会是个突破点吗？”
“也许吧。我只是觉得他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时候你就得相信这些奇奇怪怪的预感。”方域把义眼在终端上记录下来的图像发给chris，对方几乎是在收到的同时轻声“哈”了一声。
“我知道你在嘲笑我大惊小怪。”方域说。
“不，”chris说，“魔鬼就藏在细节中，不是吗？你的担心很有道理，我刚刚的声音只是在惊讶这个人长得不错。”
“我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只要有足够的钱，哀川街的地下诊所保准能把任何一个人整成那样。况且他还是个玩具，仿生人而已，面部的零部件更便宜。”
“你对玩具有什么意见？”
“我对仿生人有意见。”方域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后，总觉得受到了来自警局其他仿生人眼神的死亡凝视。但他们应该不会因为一句话而举报队长吧，他心想。
“哈哈好吧，我不知道你对他们有什么偏见，但我尊重你的想法。你觉得他有什么奇怪的点？你和他对话过什么内容？”
“不是‘偏见’，单纯的‘意见’而已，”方域纠正他，“我在斯慕见到他那次，他给了我一块贴片，总之要不是右旋安非他命，就是内啡肽，或者儿茶酚胺。”
“然后第二天你就是用那玩意儿把赖金弄晕的？靠你的手劲和一小片强烈的神经刺激？”
“是的，但那哥们当时还没完事，大概身体还没缓过来就遭到刺激都会晕的。”
“等等，你是说……”
“没错，监控没开是因为赖金正在和那个漂亮玩具运动呢。”
“好吧。然后呢？”
“然后他亲眼看到赖金被我打晕也没有什么大反应，甚至还问我是不是来找他的。当然我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但正常人至少不会那么淡定。”方域想了想，“他淡定得感觉已经在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但他不是正常人，你忘了？他是仿生人。虽然大部分人工智能都是按人类正常行为模式进行编程的，但稍微修改一下也会产生差异，或许赖金就是喜欢这样的呢。”
“谢谢你提供的思路啊，chris，但是你想，天鹅宫可不是赖金的场子，他为什么要花本来用来交易的时间放在这种其他时候也能做的事情上？那姑娘又算怎么回事？”方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一天的一切不安宁都像早有预谋。我从‘蜘蛛’那儿得到了赖金的情报，我怀疑这个仿生人不仅仅是个玩具那么简单。他要么知道关于赖金的证据，要么就是个失忆的受害者。”
“你知道吗，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一种气质，一种很矛盾的气质。”chris突然说。
“什么？”
对面笑了笑：“你如果想要查，那尽管去吧，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为什么你说话跟电台里那个天气预报员一样？”
chris无视了方域的问题，继续说：“我会帮你的，不过这完全出自我觉得你这人还不错的基础上。但我不会像之前那样，如果我认为你的某些行动太过危险，我是不会参与进去的。”
“懂了，你就尽管躲在屏幕后面，保持你神秘又安全的状态吧！”方域终于想起云瑟妮给他的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小口，“你和所有合作的人都是这样？我对你完全不了解，而你都快要知道我死后墓碑上会写什么墓志铭了。”
“和可能的危险人物保持神秘和简单的关系，才是保护自己的关键，这是类似于防火墙一样的无形的屏障，直接，也很有效。”
“好吧，用天气预报员的话来讲，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方域接着喝了一大口咖啡，“但我可不是什么危险的人物……吧。”
“是吗？”
“算了，讨论这个没意思。”方域沉默了一会，说，“总之，谢谢你愿意接着帮我，那个人我还是希望你替我查一下。”
“没问题，现在你是老大。”
方域切断通讯，小杯子里只倒了四分之三的咖啡已经被他喝得见了底。他眨了眨眼，发现之前被他支走的仿生人警探正坐在离他一米远的办公桌旁，远远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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