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四章故人
晚上八点,林江浦和甄城张登坪坐在楼前的石桌边闲话,一般在这个时候,张登坪早已回了西院,甄城多已准备入睡,林江浦也已回了房间无事很少出屋的,今日却反常。
徐姐只得给三人又送了些小点心,心里终是觉得奇怪,眼见他们仨互相本没什么话题,为何没话找话的强聚着不肯散。
徐姐不知,下午的时候,张登坪在临江口附近看见赵慕远和一个年轻女子亲亲热热的拉手进了一家春馆,只是二人跑得急,他并没有太看清楚。
回来就暗中和甄城打听赵慕远在不在,果见他不在出门也并没知会众人!张登坪便断言那一定是慕远,又联想着刚入府时慕远被陌生女子送去就医的事,想问个究竟。
甄城心里大惊!李拜天的孙女不算,慕远难不成还和女贼或是女妓做了朋友!打定主意晚上回来也要告诫质询他!故也暗自等着。
二人本没敢声张,谁知甄城的大嗓门早被林江浦听了个底儿掉,他面上只当不知,心里自然半信半疑,急于看看慕远回来的情形。
时间不早了,见慕远仍不回来,断不是采买办差去了,故几人虽都不说,却个个私下心里越来越些担心!
慕远回到林府,已经是戌末亥初时候,他心想虽然回来的不是很晚,但只走时没有和徐姐请假,免不了被斥责一番,一面想着玩的那么有趣,斥责倒也值了!
本以为能偷偷溜回去,谁知几个人都在院中坐着!心里大呼不巧。
一面尽力掩饰着脸上的兴奋,硬着头皮来至跟前,不好意思的才要张口,谁知林江浦倒先淡淡挖苦了一句:“回来了?这么早。”
便没了下文。
一旁徐姐见团长不责,也不便太责怪他,只打岔道:“哪里买的毛绒小狗,还真是怪有意思的呢。”
慕远笑道:“我看着像是咱的小虎子,想送给少爷的。”
徐姐道:“文宇已睡觉去了,明天再给他。”
一边甄城也道:“别说,还真有点像!你这是在哪儿买的?”
慕远语结,脸上便有些泛红道:“我在…我在……”
张登坪道:“你是去哪了?”
慕远仍是迟疑:“我去了…去了…”
甄城见状,疑道:“你该不是真去了?”
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徐姐,没好意思再问。
林江浦虽未说话,但不知为何,脸也跟着红了,狠狠的瞪了慕远一眼。
慕远不好意思,道:“我去了春风荡玩了,逛了市集,还头一次坐了船。”
他觉着自己这样单纯的去“玩”,似乎是一种难以启齿的过错。
他似乎还没有单纯的做过出门去“玩”的事。
他马上道:“我保证,下个月我不休假了。”
众人的反应却都很高兴。
甄城道:“哈!原来你去春风荡了!”
张登坪道:“我就说我看错人了。”
徐姐道:“今天是花市第一天!游湖的人一定很多吧!”
见众人没怪,慕远松了一口气道:“人很多,湖面景致可美了!打把式卖艺的,玩变脸儿的!路边的摊子卖很多好玩的东西!我还吃了青果蜜饯儿,还有枇杷和樱桃,还有红枣糕……很多呢。”慕远兴高采烈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孩子。
林江浦沉着的脸也散了阴云,说道:“外面的东西这么好吃?家里是哪一样没有吗?就该拦着阿玲他们,不给你留点心。”说完起身回房睡觉。
……
船儿驶过长堤,慕远不觉停了桨,只被一阵的锣鼓吸引了去。和肖立一起,立身提颈向锣鼓处望去。原来堤上是一家草台戏班,慕远不曾见过川剧,只觉墨彩是比京剧更夸张的浓重,却也有一种声势在,齐齐的帮腔突兀却高亢,别具一格。台上的角儿随着锣点一个亮相,忽的欻欻换了一副面貌!慕远一惊,那角儿欻欻又换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面貌!只在他袖笼一遮一抬之间竟然换了七八次色彩孑然不同的面貌,或笑或哭或惊或怒或人或兽,遂不禁跳起来笑着鼓掌!惹得船身倏的一晃。
肖立惊疑笑道:“我还以为哥见多识广,你能不能不要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好吗?”
慕远点头笑道:“头一回见果然有趣!”
忽而有些难为情道:“我们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也买一个?”
似乎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求人给自己买东西,自不好意思起来。
他指着那个面具,岸上路边摊子有人叫卖,他注意了很久没好张口,因口袋里没有钱。
肖立哄道:“好好好,给你买,小朋友,你还想要什么啊?”
慕远喜道:“真的可以买吗。”
肖立道:“走啦走啦!说了肯定给你买,我还会变脸给你看呢!你没有技术,变脸至多叫丢脸,这川剧的绝活,霞婶在行的。”
一面催他:“赶时间,划走啦!”
慕远央告道:“我们再看一会儿!”
肖立允了,一会便又催他:“走了,明天我就给你表演变脸,我还可以表演耍牙呢!开点划到荡边去。”
慕远虽不舍,也只能划走。
肖立忽又调侃道:“哥,我俩同船,可也算得是上辈子修来的?”
慕远不解:“咱俩?”
肖立道:“你没听过白素贞唱的,十年修来同船,百年修来共枕,千年修来妾与君一世缠绵。”
慕远笑着不去理他。
肖立继续逗道:“看来修行不够啊!只修得了同船共枕!而这一世缠绵,我可是要和别人双修的。”
慕远笑着丢个梨儿过去,被他一把擒住,笑着吃起来。
一时到了荡口,只见艳丽光彩的大船也多了起来,有些的已然点了灯,漂亮的不行。依着水声,船上隐约传来弦儿伴着清唱,别有一番风韵!
……
肖立自搔首弄姿,轻吟浅唱引起了大船上周静三的注意,扔下钱财信物,邀约了戌正在鸳鸯楼相会。肖立和慕远退了船,船上一堆的食物和酒一并给了船家,船家自然高兴的划船走了。
这边肖立让慕远先回林府,慕远放心不下,自然不肯,便约了在鸳鸯楼外面等。一边心里焦急,一边想肖立方才的话,青楼女子是不会让恩客轻易得手,必先吊足了胃口,才能尝到一点甜头。
慕远不懂,他生怕肖立应付不来露出马脚,毕竟周静三的为人,不是寻常恩客。
果不其然,肖立进了鸳鸯楼不到一个时辰,就听着“她”骂骂咧咧的下楼出来,一边用手捂着半张脸,一边操着吴侬软语,不依不饶高声道:“本来就是讲在前头了的哎,我小西子是卖艺不卖身的!我管什么周大爷范大爷蔡大爷汤大爷的,你不能仗着有钱有势就欺负我们外乡人的呀!”边说,便气急败坏的往外走。
四面游湖人多,鸳鸯楼门外便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
周静三举着鞭子追在身后,骂道:“臭婊姊!跟我装清高!不识抬举!”说着就要抽下来。
慕远远远看见肖立要吃亏,正在着急,忽见肖立身后闪过一个身影,一把抓住了周静三的手腕,周静三便不动了,那人将他的手轻轻压下,不待他发作暴怒先道:“周爷,算了,何必跟这些人太当真。”
话虽客气,但面上没有一丝笑容。
慕远认得,说话的人是冷面豹子,鲍国。那日在何计果铺那个!
他不禁心头一紧,坏了坏了,豹子那日也在发狠的找肖立的下落!
那日肖立腿上的一枪不就是他打的!
但应该和周秃子一样,他也并不知这江浙女子就是肖立!
周静三朝着肖立啐了一口道:“别让我再碰见你!”
又对豹子说了句什么,扭头走回去。
慕远悄悄靠近前了些。
肖立也不忿的要离开,却被豹子伸手拦下。
肖立还是吴侬软语,气道:“大爷,他拦我是因为我今日晦气,你拦我又是为的末事?”
豹子看着他伸出手,低声道:“拿来。”
肖立心虚眼神躲闪,声音却豪橫的问道:“要什么呀?”
“拿来。”豹子仍道,他是个惜字如金的。
肖立无法,从胸前斜襟衣裳里掏出了一把首枪,围观众人自有认得的,叫着后退。
肖立已放弃了腔调,改回了本地话,赔着笑道:“东西不错,我不过是拿来看看,干嘛那么小气嘛。”
把枪无奈还给豹子,撤身要走,却仍被对方猛地拉住胳膊拦了。
肖立急道:“大爷,都还给你了还要怎样?”
豹子道:“这个,你喜欢?”
肖立语调上不示弱:“怎么的嘛?”
豹子道:“喜欢,就送给你。”
众人嘘声疑声一片。
肖立倒不敢去接,疑道:“什…什么?”
豹子又低声说:“你喜欢,都给你…肉包子,都给你吃,我只要…馒头。”
肖立像钉在地上一样,愣了半天,突然挣开豹子拉他胳膊的手,转身疾走,拉着不远处人群中的慕远,飞奔而去。
慕远回头看时,只见豹子口中似在说“别走,别走……”,太远了,听不到声音只能读唇。二人一直跑到荡口上了车,肖立闷声对车夫道:“快些,去宽长街。”
便不再说话,慕远也不说话,二人静静的,半晌,肖立干笑着蹦出一句:“小时候一起要过饭的,一个分不清肉包子和馒头哪个好吃的笨家伙。”
并没人要他解释。
直到分手,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
初一的早上,晨鸟唧唧啾啾,慕远正围着东院一进慢跑,阿生忙着开院门,结果大门刚一打开,只听阿生不由得“哎呦!”了一声,慕远停下望去,却见一个人直挺挺的站在大门口,就像是戏台子上的角儿亮相一般!
慕远不禁立住,那人竟是豹子鲍国!
“这位先生?”阿生本刚要问,这么早堵着门口干什么,结果被豹子一把抓住胳膊,急促的问道:“你们这府里,是不是有一个姓赵的先生!?”
说到这里,就已看到几步外的慕远,猛的放开阿生,饿虎扑食一般几步奔近,死死的抓住了慕远,生怕他跑了似的。
慕远被他唬了一跳,弄得大叫:“疼疼疼!”
阿生职责所在,大吼:“你这人怎么回事?一大早来人家里撒野!团长府也是你说闯就闯的吗!”
他这一叫,门房里又蹦出来三两个壮小伙,门外则出现了一个魁梧的豹子的手下,虽明显敌多我寡,但此人面上无一丝惧色,一看便是个老江湖。
豹子手上放开慕远,忙道:“你…你…”他赤红着脸,顿了一下:“告诉我,肖立…是不是…馒头?”
“啊?”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慕远实在不知该怎么接。
“肖立就是馒头对不对?”豹子急切的问,只他的这句解释,也和刚才一样令人迷糊。
畅春园外面,肖立总去喂食的那只流浪大黄狗,让他起名字就叫馒头,但这一定不是豹子问题的答案。
慕远只得道:“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豹子目中分明出现了一道寒光,继而却又是一道畏惧胆怯,口中道:“你…一定知道的,你怎样才能告诉我?怎样才肯讲?”
慕远着急道:“我真的不知道。”
豹子声音低下来:“我昨天看见他拉着你的样子,你们俩一定很熟很亲近,我…求你…告诉我。”
他努力挤出的一个“求”字,众人听了都从剑拔弩张换作了疑惑好奇。
“……”慕远觉得自己仿佛是课堂上面对先生提问,无法应对的学生。
好生尴尬。
豹子似横了一条心放下身段,分明已是求助的口吻:“你知道的事,不肯轻易讲出来的对吧?那你要怎样?要钱还是怎样?只要赵先生开口,多少钱都行!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见慕远一味摇头不语,豹子急道:“我们晁爷说过,你…你…水深,你接近馒头,不会是想利用他吧?我求求你了,请你千万不要害他,我求你告诉我,肖立是谁!我求你了。”
连着说了几个求,豹子的内心似乎摧垮了。
他竟猛然双膝跪在地上!
这下慕远和众人都唬住了!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莽夫,先是叫喊着说了几句琢磨不透的话,然后口中哀求,然后突然就给人下跪!
就像大暴雨时,一丝征兆过度都没有,天嘎巴一下晴空万里阳光普照一样!
不是只有坏事慎人,好事有时也同样会吓人一跳!
慕远便用力的扶豹子,但死活扶不起来。
“怎么回事?”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慕远回头,见是林江浦和甄城站在后面,二人都只穿了衬衣,甄诚的手原本按在腰间的匣枪上。
林江浦问慕远:“他是你的什么人啊?”
慕远急道:“他哪是我什么人啊。”
众人这才发觉,刚才的阵势,像极了痴心女上门哭求负心汉的戏码!
只是没人知道原由。
林江浦怒道:“怎么回事?快说。”
慕远只得解释道:“只是我昨天在春风荡游湖的时候,碰见过的。”
林江浦哼的沉着脸一笑道:“昨天游湖?见到了至少有几百人几千人吧?是都在我门外等着排队进来给你下跪呢吗!”
一面示意甄城帮慕远扶起豹子,豹子眼中本只有慕远,突然发现近身的甄城,目中顿有一丝戒备和杀气!
甄城道:“这位兄弟,男儿膝下有黄金…”话到一半,戛然住了口。
林江浦对慕远道:“你说,往下说。”
慕远愣道:“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话音未落,林江浦枪已在手,稳稳的指着慕远的眉心!速度之快非常人可比。
然而速度更快的是,豹子已毫不犹豫的直面挡在了慕远之前!
众人再一次唬住了。
林江浦冷笑道:“游湖见到的路人?肯拼命为你挡子弹!赵慕远!你到底有什么魔力吗?”
手里的枪却已慢慢放下。
林江浦冷冷的看着鲍国,鲍国同样回望着。
慕远知道,这两边身上都有些工夫的,如果出手,林江浦未必能赢。
慕远忙闪过豹子走前几步,向林江浦道:“团长大人,是这样的,昨天我和肖立一起去春风荡划船玩,然后肖立和这位兄台的朋友闹了点误会,还是这位兄台帮忙化解了,我们俩才得以脱身。”
“肖立是谁?”江浦甄诚鲍国异口同声。
慕远道:“肖立就是我在挑旗楼喝酒,认识的一位小朋友,在一个桌上喝过两次就熟了。”
“肖立到底是谁!”豹子道。
慕远回身道:“肖立就是肖立啊。如果兄台想要见他,去挑旗楼找找就是了,他是那里的常客,老板和小二都认得他。”
豹子无奈,只得向慕远拱了拱手,丝毫不理会其他人,转身夺门而去,那手下也跟着没了踪影,撂下一众人等。
慕远向江浦投去一个歉意的微笑,江浦则冷冷扭头而去。
慕远只得将“多谢团长解围的话”和那个微笑一起咽了。
……
本来慕远今天是不该出来的,但他实在放心不下肖立,昨天他一直沉默不语,慕远也想弄清怎么回事。于是,慕远还是趁空去了畅春园。
谁知,在畅春园门口,却险些撞上了秃子周静三,幸亏慕远及时躲过才没有被发现。
肖立住的杂物间一如既往一片狼藉,他左边的脸已经肿成了两个胖,媚笑便成了可笑,慕远叹道:“都说了,你别去招惹周静三。”
肖立边指着桌上的盘子笑道:“就一巴掌,换了这么一大堆东西,值了值了。”
慕远只见盘中不过是几件偷的翡翠珠瑁金银之物。
肖立苦脸道:“哥,你视金钱如粪土,但能不能麻烦你装着惊喜一下啊?”
慕远道:“你去撩周静三,自然不是为了偷这些东西吧?”
肖立道:“你弟弟哪会这么不开眼呢!”
慕远不言。
肖立继续道:“周秃子呢有一样东西,原本是我们的,后来到了他手里,我呢,一直就想跟他买回来,他也同意了,钱也收了,可最后他却说东西让别人给买走了,这还不算我的钱也让他给昧下了,所以你看,我是不是多少应该给他点教训,让他破破财。”
慕远道:“东西可是让你爷爷的人买走了?”
慕远见他不明说是啥,却能猜出个大概。
肖立道:“可不就是李拜天!是偷走的呢!”
慕远道:“你不信周秃子的话,所以亲自去探探鸳鸯楼,看那东西到底还在不在原处?”
肖立挑指道:“哥你这脑子,我早说过,你这不是人脑子。这周秃子有两个下处,一般他不带女人去鸳鸯楼,鸳鸯楼离晁府太近。可今天花市,大家游湖,所以我料定他就近安置,小爷也算料事如神吧!”
慕远问道:“东西果然不在了?”
肖立答道:“不在,画轴连带盒子都没了!”
画轴子?慕远知道那是金石鐏。
慕远急道:“可你和他做生意,你就不怕他知道了你身份?”
肖立道:“我每次都装成达州客,再扮扮老简单的很。”
肖立说过,他的娘亲是达州人。
慕远轻轻道:“你要的东西,是你娘亲的…卖身契?”
肖立脸上阴云掠过,默默点了点头。
他知道慕远一定会猜的出。
慕远问:“那身契为什么不在霞婶手里,却在周静三手里呢?”
肖立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早年是周静三帮着霞婶把这个春馆开起来的。”
慕远不解。
肖立道:“哦,他们俩是亲兄妹。”
慕远惊道:“真的吗?那你怎么还敢?”
肖立道:“放心吧,霞婶也不知道我在外边的事,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要紧,她比我还恨周秃子呢!兄妹俩早就反目成仇了!”
慕远疑惑:“为什么?”
肖立道:“他坑了霞婶好多的钱!所以现在他们之间没来往!周静三的脏事儿可多了,我都懒得说他!”
慕远叹道:“你娘亲人已故去了十余年,为什么你还要纠结一张身契?”
肖立喃喃道:“每次我梦到娘,都是最后一面的样子,她当时就快要咽气,已经都不知道我是谁了,嘴里只能说一个字“赎、赎!”
我在畅春园长大,我见过有的女人为了赎身拼命的接客,我知道这对他们多么重要!”
他叹了口气:“霞婶说,当年我爹是把我娘卖给了周静三的,说好了会赎所以卖身契一直在周秃子手里,后来我爹死了,我娘跟着也死了,卖身契也就没什么用了。可那是我娘临死的念想啊!我以前在畅春园唱曲,本来是希望接近他,求他把勾了的卖身契给我,可后来我发现,他从来不逛窑子,即便他自己的买卖,他也绝不留宿,只是把女妓接走到他的下处去淫乐,而且青楼女子很少能进到鸳鸯楼。因为鸳鸯楼临近晁天啸的守义堂,他不敢那么放肆。”
慕远道:“周秃子要紧的东西藏在鸳鸯楼。”
肖立点头道:“周秃子自己有好几家春馆呢,他手里很多女人的卖身契都放在那,我亲眼看见我娘的身契也在那!我用尽一切办法搞钱!等我有钱了,就扮成达州客商去和他去谈,结果他出尔反尔,坐地加价!在原来的价格上翻了两番还多,我本来也想着答应就算了,谁知道他后来告诉我东西丢了!说是让李拜天的人偷走了!”
慕远劝道:“至少,你娘的卖身契不在外人手里了。”
肖立却道:“除了我,都是外人!我要拿到卖身契,烧给我娘…那样,那样我再梦到她的时候,或许…她能和我多说几个字。”
肖立这样玩世不恭从不哭哭啼啼的人,一旦落泪更让人心疼。
慕远沉默了,心道:肖立想要的东西只是一张他已故娘亲的卖身契,而这东西是不会特意放在金石鐏内的!金石鐏这样的机鞘定然不是为了一张勾掉的旧身契。
慕远问:“你怎么知道卖身契在金石鐏里?”
肖立不解:“金石鐏?那个黑画轴子?”一面用手比划了一下。
慕远点头。
肖立道:“我亲眼看见的。周秃子还跟我说,只要我凑够钱,三天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慕远问:“那你怎么知道,卖身契被李拜天的人偷走了?”
肖立又娇嗲嗲的恢复了原态道:“这就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了。”
慕远一笑,他猜到他为什么不肯说了。
肖立腻甜甜的道:“哥,我饿了。”
慕远道:“怎样?”
肖立笑道:“你帮我买好东西吃嘛,我这脸实在出不去门。”
慕远道:“我身上没钱。”
他的工钱上次也一起丢了。
肖立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盘子,笑道:“我有的是!拿去,想买多少买多少,想买什么买什么,随你。”
慕远看着他道:“包子,吃吗?”
……
十年前,包子和馒头是两个五六岁的孩子,爹娘都死了,两个孤儿搭伙一起沿街讨饭的活着。馒头伶俐,包子直倔,所以历来都是馒头要的多,而包子几乎要不到什么,哪怕是快要饿死,他也不会主动乞求别人手里的半块吃食,只远远的躲闪的看着人家,等着人家招手叫他。
这样“不敬业”的流浪儿,自然更是面黄肌瘦皮包骨头。
可以说,没有馒头,包子早就饿死了。
他们俩人住是路边树下桥洞里,吃是残羹剩饭馊腐食,铺地盖天穿垃圾,披星戴月沐风雨。一起羡慕其他孩子的新衣新鞋,羡慕他们手里的糖果和他们的书兜子。
后来他生病了,导致他第一次开口去“求”;
而他生病了,成就了他第一次伸手去“偷”。看着馒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却并未丢掉的几个果子,包子就明白,自己是可以把命交给对方的;而求来两个包子的机会是比过年还少的,病重的伙伴吃了一个,还在眼馋另外的一个。
包子说:“你喜欢,就都给你,我…爱吃馒头。”
“哥,吃包子比过年还高兴呢!”
“等咱长大了,哥天天给你买包子!”
“那就天天都是过年了!咱快点长大吧!”
包子喜欢吃馒头,馒头喜欢吃包子。
包子的理想是馒头,馒头的理想是包子,他们为自己的理想活着。
他们本会永远在一起活着,命运像野草一样缠绕在一起,慢慢而顽强的长大。
直到那次,馒头偷东西偷到了“儒匪”魏明学的身上,然后被他们强行带走,而包子为了拉回他,和黒道人厮打,最后拼尽力竭晕死过去。
自那之后,包子馒头再没见过。
十年很慢,十年也很快,二人重逢,一个已然是冷面杀手鲍国,另一个则成了圣手神偷肖立!
而且,十年后的重逢,大家竟是用“枪”说话的。那一枪,就打在了肖立的腿上!
腿上的伤,虽不致命,但痛心的疼。
慕远道:“早上,豹子来林府求我……”
肖立笑道:“他求你,他怎会求你?知道他的求字有多难你知道吗?比要他的命,都难!”
慕远继续道:“他来林府求我,当着很多人的面儿,跪在地上求我。”
肖立的笑僵在了脸上。
“他求我告诉他,你到底是谁,住在哪里。”
“你告诉他了?”肖立急问。
慕远答道:“我告诉他,在挑旗楼就可以找到你,你去不去?”
肖立满不在乎道:“自然不去!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去挑旗楼。”
慕远道:“那他真会在那等你一辈子。”
肖立道:“他讨饭淋雨病了,病得快要死了,我只能去偷,好容易看准了一个有钱人,想着能多偷点钱给他买药吃,结果碰着的竟是老爷岭的魏明学!他们认出来我是李孝,就不由分说把我带上了山!我看见包子跑着追了上来,和他们动手打架!他不到六岁,那么小那么瘦怎么打的过!何况还发着烧,最后躺在地上起不来了,我拼命的哭拼命的挣脱,可是马越跑越远。”
“我想,完了,没有我,包子即便没被打死,也一定不是病死就是饿死在桥洞里了。我后来偷跑下山,怎么也打听不出他的死活,一个要饭的娃娃,死活没人关心。我找了他好久知道他一定是死了,可不成想,他现在活的那么滋润!那么霸气!”
慕远道:“就因为他跟了晁天啸,而你爷爷是□□上的,你们兄弟就不能相见了?”
肖立道:“什么□□黄道,白道绿道的,小爷一概不沾一概不走,我独来独往,走的是替天行道!”
慕远道:“兄弟可以走不同的路,但是情义始终都是情义。”
肖立冷笑道:“情义?如果有一天,我用枪指着周静三,指着晁天啸,他让我念及当初的情义,我怎么办?”
慕远道:“你可以见面后直接去问他。”
肖立道:“不见不见!现在除了美食,我啥也不想见。”
慕远道:“李玉嫦也在找你。”
李玉嫦那日不也寻到了挑旗楼。
肖立道:“不见不见!哥,你说我是不是人见人爱的香饽饽啊。”
慕远道:“你是怕有一天,你用枪指着李拜天的头,玉嫦会求你,对吗!”
“哥的脑子!”肖立竖着大指,点头道:“哥,我突然有点好奇,如果有一天,我用枪指着林江浦的脑袋,你会怎么样?”
慕远看着他道:“这个命题不存在。”
肖立问:“为什么?”
慕远道:“李拜天和晁天啸对他们俩有养育之恩。”言下之意,林江浦于自己无恩。
肖立点头道:“也是,可我真想知道,如果真有那样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慕远并不用想,只道:“我只会比你更早的给他一枪。”
……
不知不觉中,坊间传开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包子要在三天后杀了馒头的朋友。”
这句话就像大火遇到热油一样,腾的一下从烟管,赌场,妓院,酒楼,说书馆……流传开来,大家都不明白包子馒头的在说些什么意思,都在好奇的打听,更导致这莫名其妙的话散播的出奇的快了。
于是第三天,女装肖立出现在挑旗楼。
掌柜的上来打招呼,“阿丽姑娘来了,还是老规矩?”
肖立摇头,一副熟客的样子道:“今天有人请客?”用手点了点二楼雅间。
老板低声疑道:“财神爷,晁天啸的人?”
肖立点头道:“够面子吧。”
老板眉毛都在笑:“来了六七天了,每天要好多菜也吃不了,凉了就添新的,撤下来的就赏给人。”
肖立笑着摆了摆手撇嘴道:“这有钱人啊!都是烧包!”
说着,也不通报,拉门进了雅间。
豹子坐在雅间正中的桌前,一桌子鸡鸭鱼肉而他却只默默饮酒,筷子也不曾动过。
肖立笑道:“嚯!这么多好吃的!有钱真是不一样啊。干嘛干喝酒不吃菜啊!”
豹子见了他,虽然女装但并不意外,早已喜的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我吃素。”
说着便想上来拥抱一下幼时的旧友。
肖立并没给他机会,自顾在对面坐下来,提起筷子,边大嚼,边冷笑道:“吃素啊!是不是今生杀戮太多,修修来世啊!”
雅间里原有一个手下,就是和豹子一起闯林府的那个,听着按耐不住,手向腰里划去。
“高彪。”豹子给他一个眼神,高彪会意只得出去把在门外面。
“腿上的伤,好点没?”豹子问。
肖立不答,却道:“可以啊,现而今都学会威胁我了,还要杀馒头的朋友。”
豹子低头只是笑。
肖立道:“干嘛不实话告诉我,是谁给你出的这个馊主意。”
豹子道:“你既然知道是他的主意,怎么还是来了?”
肖立道:“我是怕我万一想错了呢。他可不能有一点闪失的!”
豹子道:“你…很在意他啊。”
肖立道:“当然,他是我第一好的朋友。”
豹子道:“没关系,我可以往后排的。”
肖立道:“那我得数数,你前面不少人呢。”
豹子仍笑道:“没关系!你们这么亲近啊?”
肖立道:“废话,他出手救过我,那还不是拜你所赐吗!”
豹子将枪从腰里拿出,掉了个个儿推给他。
平静道:“你打我,打几下随便你。”
肖立把枪拿在手里,果真朝着他瞄了瞄,放下道:“好枪啊,晁天啸给你的?”
豹子点头:“嗯。”
肖立道:“当年的残羹剩饭馊馒头和这么漂亮的枪比起来,真是微不足道啊。”
豹子道:“当年的馒头救了命,而现在的枪,不过是锦上添花;我为他卖命,而你对我毫无所求;他有千万,给我花一百,而你身上分文没有,却为我去偷……”
他说不下去了。
二人沉默,肖立道:“如果有一天,我与你的兄弟为仇……”
豹子道:“是周静三吗?我帮你做掉他!”
肖立道:“那晁天啸怎样?”
豹子想了想:“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下手杀他,但是我一定不会让他伤你半点!”
肖立凄然一笑道:“哎呀,到现在你也没弄清楚肉包子和馊馒头哪个好吃啊。”
豹子听着他阴阳的语气,只道:“我喜欢的,就好吃。”
肖立道:“我和周秃子暂时没事了,可你得帮我告诉他,以后别再找我朋友的麻烦!”
豹子道:“放心!他应该不敢了,老爷岭的人已经找人给他放过话。”
肖立道:“你也别再拿他说事了。以后闲了我自会去晁府找你。”
豹子道:“我在江北有自己的宅子,不如你搬来咱们一起住。”
肖立摆手道:“不行不行,离林家太远。”
豹子担心道:“晁爷说,他可不是一般的人,你别和他走得太近,我怕他…会害了你。”
肖立勾了勾手指示意豹子凑过来,笑道:“他要想害我,早害了。”用手点了点太阳穴,缓道:“他这儿,就从来没想过要害人。”
……
端午的前一天,慕远和徐姐说好,去了何计果脯。徐姐带着阿玲和厨房的人一起,包了几锅粽子,甜甜糯糯的,慕远从不吃这些,所以听见徐姐说给阿美送几个粽子,便自告奋勇的跑腿。
从阿美家铺子出来,慕远拐到了挑旗楼,他倒不进去,只远远的顺门里望了一眼,差点笑出声。正果然如他所料,那豹子痴老婆等汉一般,端坐在一楼楼口位置,冷着脸既不要菜要肉,也不要酒要茶,只管笔直的端坐着,后面的手下也是直挺挺的立着,心道,看来这两个倒是一样的轴人!
再看挑旗楼整个厅堂内,一拨用餐的客人也没有。
挑旗楼的老板苦着脸,和两三个伙计在外面蹲的蹲站的站,偷偷向慕远道:“三天了,一个生意也没有。那个小爷腰里别着抢,板着脸坐在一进门位置,一有进来的客人就瞪眼盯着人家打量,身后再立着个黑脸李逵似的大汉,还有哪个敢来吃饭的!他两个可好,天一亮就来,天黑了才走,既不吃也不喝!这生意真没法做了!”
慕远心里笑道:若不教他个法子,怕不把人家生意搅黄了才罢。
一面安慰了老板几句,一面迈步进店。
豹子两个见是慕远,得了救星一般,起身让座,急道:“赵先生,他一直没来。”
慕远忍着笑,只道:“你们在这里等了他这么多天,怎么不叫些吃的呢?”
高彪道:“鲍爷,咱是该叫些吃的。”
豹子问他:“你饿了吗?”
高彪道:“你不饿吗?”
豹子对慕远道:“我倒没觉得饿,我是想着,等他来了,想吃什么再点什么,可一直没见他来。”
豹子忽想起了什么,低声道:“赵先生,您说我是不是应该坐到人看不见的地方?”
慕远忍住笑道:“为什么?”
豹子道:“我怕他看见我在这等他,扭头就走了不进来。有几次,客人都是踏进一只脚,然后扭头就走了。”
慕远点点头,问道:“他知道你在这,不想见你吗?为什么?”
豹子悔道:“前不久,我好像是用枪把他…打伤了,就是上次。”
慕远点头道:“那他真要是为这个不肯来,你怎么办啊?”
豹子道:“我正没注意,我想了三天,也没想出办法。总不能撂下晁爷那边的事儿,日日守在这里!或者,我隔一天来一次?或者我选个角落的位置?可我又怕他要是上了楼,我看不清见怎么办。”
慕远见他说的认真,越发忍不住想笑,便不敢再逗引他,只道:“你得激一激他,不然他总不露面。”
豹子摇头道:“不激他他还不来,若激怒了,他更去别家了,酒楼又不止这一处的!”
慕远道:“你附耳过来,我教你个法子……”
豹子听后一脸疑惑:“能成吗?”
慕远道:“肯定成。”
豹子道:“真的吗?”
慕远道:“我打包票!”
豹子道:“他若真来了,我好好谢你!”
慕远道:“好啊,我等着。”
二人大声笑起来。
慕远心道:再不笑一下,真个憋出内伤来。
挑旗楼老板探头看时,心道笑起来不过是两个娃娃罢了。
一时,慕远起身告辞。
豹子道:“老板,帮我二楼开个雅间,要几个菜,再要三壶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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