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一章樊笼
摆木井的“偶遇”之后,明学又和阿呈见了一次,这次是在挑旗楼。
点了酒肉,但喝的仍旧是老爷岭的果子酒。
阿呈说话从不拐弯:“阿明哥,陆帅要集资开矿,你愿不愿意参一股,七万块。一共需要两股,另一股我想说服晁天啸。”
明学道:“你不是不在陆大人手下干了吗,为什么还帮他筹钱?这可也不是小数目。”
阿呈道:“这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正经生意,总比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强。我们那时候总说要走正途兴畦楚,这就是正途!”
明学道:“看来你很信任陆大人。”
阿呈道:“我仰慕他,他是心系家国天下的人,公正无私一身清廉。”
明学道:“那他还不是一样把你除名了。”
阿呈一笑:“清者自清,很多事情只都是误会而已。”
明学道:“你去屠鹰峰也是为了采矿的事?”
阿呈道:“我和技师们上山采样去了几次屠鹰峰,认识了屠昊的儿子,小孩挺不错的,爱读书像极了你小的时候。”
明学喝了一口酒,问道:“你不在军队了,怎么代表陆帅出面联络晁天啸谈投资?”
阿呈道:“不需要代表谁,这是赚钱的买卖生意,和老爷岭一样,如果晁天啸愿意入股,自然是县里军队一起和你们签字据定分红。”
明学点了点头,他心里有了想法。
阿呈道:“我知道四叔去世你在商务行管事,也知道你在爹爹面前说话一直很有分量,”他顿了一下:“你该多劝着爹爹,别再做那些伤天害理刀尖舔血的营生了!毕竟老爷岭今非昔比了。”
明学道:“总得要活命啊。你不懂,你一直就不肯懂。”
阿呈道:“我怎么不懂!我在京城遇到一个朋友,人家家里做南北贸易,照样做的家大业大!如果咱学学人家,头脑灵活经营得当,这样可以带着族人过富裕日子!”
明学道:“京城是什么地方,内江又是什么地方?”
阿呈道:“那至少可以向晁天啸,开门做正经生意。”
明学笑道:“他的正经生意里也有烟花春院,赌场烟馆。”
阿呈道:“现在政府还没有明令禁止,虽然都不是好东西,但至少他敢做在明路。”
明学道:“如果真想联合晁天啸,我倒可以推荐你一个人。”
阿呈道:“太好了,正好没有门路,是谁?”
明学道:“周静三!晁天啸很信任他。”
阿呈道:“等矿址定了,帮我和他见一面。”
明学边添酒布菜边问道:“不是内江和周边都采样了吗?矿址为什么还没定?”
阿呈遗憾道:“没有,有几处都不满意。”
阿明看着他问:“你不会是和陆老爷推荐了狮子山吧?那可是陆老爷最忌讳的!”
呈荷笑道:“阿明哥最能识人善辩!我太马虎随意,又急功冒进,只想着做大事不必拘于小节,实在忍不住就和陆大人提议了望江狮子山,”
他顿了一下:“离开老爷岭的时候,我探过一次狮子山,水岩洞极多,真的可能是矿点!其实我也不希望是狮子山,地势陡峭开采只会难上加难,而且需要多方勘探才能最后定准。”
明学心下明白了:“这就是你被军队除名的缘故吧。”
呈荷笑道:“好几个事情凑到一块了。”
明学道:“被人构陷了吗?”
呈荷咧嘴笑了:“自从离了老爷岭,从京城到钱塘,从钱塘到川蜀,被人构陷的事在我身边就没断过,我都习惯了。”
明学道:“上次说的,仓库走水的事,也是其中一宗吧?”
阿呈点头:“那个还算好的。”
明学道:“构陷你的目的,不外乎是想让你回来。”
呈荷断然道:“我不会回去!只是爹爹也不让我离开蜀地。”他将杯中一饮而尽:“我还能怎样,匪窝出来的人,行踪举动不能随意受人羁绊!”
不待明学为他斟满,便又饮尽一杯。
明学只得道:“老师自有他的打算。”
他太知道这种被人挟持的生活是怎样的一种体验,仿佛身边是无穷无尽的泡沫,推开了戳破了旧的,立时就会有新的蜂拥而来,摆脱不了逃脱不掉,甚至无从怨恨。
这是在摆木井“偶遇”李呈荷之后,两人的第二次会面。
他又斟了一杯果酒给阿呈和自己。
果酒的颜色澄而厚,香气不艳却勾人!是上上的佳品。
畦楚人上了老爷岭的第二年,魏澜就带着族人酿酒,老爷岭上盛产一种沙果色红浆厚,加上独特的工艺,酿制出来香馨味美一度也是市井坊间抢手的货品,和老爷岭桐油伞、宫灯一样,是跻身于匠务行前三的商品,把竹编蜡染等其他几项比了下去。
魏二爷过世后,酿酒作坊空了下来,直到后来阿明阿呈大了,才摸索着侍弄起来,但一直不大好。
直到常栖嫁过来头一年,带着大家又把酿酒作坊恢复了,但规模不能和以前相比,数量少不再售卖,只是做一些在年节岁末拿出来供族人饮用。
阿栖死后,明学接管了酒坊,也是不忙的时候酿上几缸给大家分饮。也会在地窖封存一些,轻易不会拿出来。
陈酿馨香,引诱的人无法抗拒!
上次喝时,阿呈就赞不绝口,所以这次听见他邀约自己在挑旗楼一见,便又带酒应邀。
明学嗜茶,呈荷贪酒!
果然阿呈笑道:“这果酒的味道颜色比市面上买到的那些强远了!只可惜咱们没口福,不知道当年二叔手里酿的果酒是什么样的!”
说罢,痛快的饮尽一杯,面上已显醺红。
明学复斟满道:“那时候咱们太小。”
阿呈呵呵笑道:“咱们小时候还一起偷过爹爹的酒喝呢!”
明学道:“你自己偷的!”
阿呈道:“那大哥打着问时,你怎么不肯说是我偷的呢!”
明学不敢去想了,一切让他心硬不起来的东西,都不许来乱他的心神!
他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没有其他的办法!如果不用极其,呈荷如何肯听他摆布!如何肯乖乖随他重回老爷岭!
他岔开话题道:“如今我的酒量更加不是你的对手了!”
李呈荷黯然一笑:“这些年我一事无成,事事碰壁毫无长进,唯独就这酒量见长了!”
几杯过后,已醉眼迷离,伏在案上唱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啊!”
……
一时,明学让人把阿呈送回家,又把老板叫过来:“从明天起,每日晚间给摆木井送去一桌酒菜。”遂从身上取了钱道:“等用完了,我自会再让人送来。”
老板喜上眉梢,一口应承。心道:这魏爷从不肯照顾我家生意,第一次光临竟出手阔绰到如此!
一面明学从酒铺出来,和郁隆各自上了马。已经深夜,路上几乎无人。
明学问:“你是回山上还是去新畦楚营?”
郁隆道:“回新营。”
郁隆和燕暮成婚多年,已经在新畦楚营安了家,只是六叔六婶仍住在老爷岭,所以他夫妻间或会回山住几天。
明学问道:“暮儿近来如何?”
郁隆道:“这次害喜比前两回厉害,岳母说像是个姑娘。”
燕暮前两个生的都是小子,这次小夫妻俩满心希望得个女儿。
明学笑道:“人家都盼儿子,你们俩心心念念想要个丫头。”
郁隆道:“没什么想什么,这不有两个儿子了吗。”
他忽想起明学和自己同岁,忙止了口。
明学才要说话,只觉为了一阵难受,勒马下来避在路边,一时吐的七荤八素。
郁隆忙过来扶他,劝道:“魏爷,您这是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他知道这是挺而走险两败俱伤的法子,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样做。他的计划不能让存芳父子知道,甚至石头燕超也不行!
他只能让郁隆跟在他身边。
郁隆虽然是六叔的女婿,但他毕竟不是畦楚人。
而且他冷静口风紧,而且只对明学忠心。
郁隆道:“我还是和您一起上山吧!”
明学摇头道:“我一会就好。暮儿还在家里等你呢。”
这加了大烟晶的果子酒,他已经喝了两次,决不能再有第三次了!
否则他即便是催吐,只怕也会染瘾!
而阿呈,为保险起见还需引着他再喝一次!
箭在弦上!他不能给阿呈机会,更不能给自己回头的机会!
阿呈信任陆中霖,现在又在暗中帮助陆中霖做事,一旦二人之间的嫌隙化解,阿呈重新回到军队里,到那时再想摆布他、留住他,就难上加难了!
机会难得而且刻不容缓。
大烟晶他加足了量,两次足以上瘾!但他要的是万无一失!
他决定第三次由周静三代劳!
这也是他刚才和阿呈提起周静三的原因。
但此时,他吐的七荤八素,脑子里不能凝神想这件事。
在老爷岭山脚下明学和郁隆分手,新营本离得不远,明学打发郁隆回家,自策马上山。
回到双呈斋已经深夜了,西阁的灯亮着!
存芳出镖,应是三日后才能回来!
明学不觉犹疑了一下,进院一看,果然悍龙拴在院中。
进来西阁,先闻到一股浓浓的烟草味。
盆里备好了水和布巾。
只听存芳在内阁问了一句:“回来了?”
他一面应着,一面净了手进去。
果然存芳坐在炕桌前叼着烟斗自斟自酌,看见他道:“过来吃一杯吗?”
明学道:“我累了,你就自己吃吧。”
他说着随手取过一本书,歪在炕上看。
虽刚刚把喝的酒强行吐出,但大烟晶毕竟厉害,他此时仍不能自持,脑中混混荡荡,不能听清存芳说话,也更看不清书上的字。
他不能让存芳看出端倪,心生疑惑。
所以托辞累了,假装自己看书不理他。
胃里一阵阵收紧的疼,他尽力不动声色的忍着。
他没有算到存芳会在今天出现在双呈斋!
阿呈的出现,让存芳警觉起来,他会紧密的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无疑让他掣肘!
可是他没有办法。
存芳满身酒气,吸了口烟,凑过来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明学把脸避开,烟气呛得他更加难受:“核了一天账,没太注意时间。你倒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呢?比预计早了三天。”
存芳道:“你不希望我早回来吗?徐北阶精明,有的事,我就撒手让他去弄。”
明学应付道:“是该独当一面,只是太精明别惹祸才好。”
存芳笑道:“再精明,能胜的过你吗?”
明学也不想多惹存芳和他说话,故低头不语显出冷淡的样子。
他头晕目睏,心躁气浮。
“辛苦一天,这晚上还要累眼睛。”存芳说着把书强拿着扔到一边:“一整天都在天丰那边核账?”
明学只得道:“半年漕运的收支,还有两个月的买卖货款。”
存芳却却问道:“看完账就回来了?”
明学心里一惊。
存芳道:“你身上怎么有酒气?”
明明他一身的烟气酒气,又怎么会察觉自己呢?
明学推开他道:“你今日喝的什么酒,怎么这么呛。”
存芳道:“和平时一样的,锅子头。”
他从来只爱烈性酒。
又追问明学道:“你又在哪儿喝的酒?和谁一起喝的?”
明学心里一慌,面色平静道:“刚才去了一趟挑旗楼。”
存芳便盯着他:“干嘛去了?”声音已然分明的严苛起来。
明学眼神躲闪了一下:“约了人谈生意。”
存芳道:“和谁?你是素来不轻易在外面吃东西谈生意的。”
明学道:“场面上的事,没办法。”
存芳道:“燕晨的祭日,每年你都会早点回来陪陪六叔六婶,看来今天是约要紧的人谈要紧的生意!”
明学只得道:“因为是军队方面的生意不敢马虎,所以,”他说不下去了,他发现存芳已经换了一副冰冷的面孔。
“和谁?!”他逼问。
不说不行了,看来存芳已经发觉了一些,自从和煦客栈一聚,存芳近来眼耳心神都在明学身上!
他监督他,时时刻刻毫不放松的监督着他!
明学怯了,原来存芳根本是已经知道了的!
他知道自己刚才见的是阿呈!
但明学仍迟疑着不敢说阿呈的名字。
“和谁去喝的酒?要不要我给你提个醒?”李存芳高声咆哮起来。
明学激灵了一下不敢看他的脸:“和阿呈。”
李存芳疯了一般,一把扯下明学的束发,从背后把明学的双手捆了个结实!
明学不敢反抗,此时越反抗越会适得其反!
“和阿呈!阿呈和你做生意!他能和你做什么生意?脱裤子的生意吗!”李存芳一向霸道,一掌甩在明学脸上,暴虐的撕扯他的衣裤。
“存芳,你别…说的这么难听。”明学心虚。
“难听!你说实话,你们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存芳的火气已经上来了,他的口中露出了杀气!
明学急辩道:“没有!没有!”
存芳道:“我倒要看看你们做了没有!谁敢动我的人他就别想活!”
明学急道:“存芳,我们真没有!”
李存芳怒道:“我不信你没有这个心!”
李存芳已被愤怒辖制!他大力扳过明学的身子,抄起炕桌上的烛台,把蜡油倾在明学的脊背上!
烛光一时更亮了好多!
明学哀求道:“存芳,别这样,我们真的没做什么!”
李存芳吼道:“是你不想?还是他不想!”
明学毫不犹豫:“我们都不想!”
李存芳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知道他的心思!”
他说着猛的将冒着火星的烟丝磕在明学的背上,既而泼了一盅酒,烈酒遇火,在光滑的背上燃出蓝色的火苗!
明学奋力扭动着,熄灭火苗。
“说你和他背着我见了几次?!”
明学不语!
“为什么每次见面避开老石!支走郁隆!”
明学不语!
明学疼得一身的汗,攒足了气力道:“存芳,我说的全是真的,陆中霖要在内江集资开采铜矿,财力不足找人合作,入一股七万块买洋人的机器。”
存芳道:“七万块?真敢开口啊!遍天下这么多人,他为什么偏偏只来找你!替陆中霖办事的人会搭桌子写家书、充跑堂儿!你说是公事又何必瞒着我!你趁着我走镖几天回不来是不是!鬼鬼祟祟的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扳着明学的脸,怒目瞪着他。
见明学咬着唇说不出话。
甩出几掌,明学头发散乱更加狼狈不堪。
一时发疯一般探过来用力撞击明学的身体。
明学忍不得:“存芳!放开我!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李存芳不语,一味不停的用力顶撞他。
汗水顺着额头滑到颈上:“我错了!我不该瞒你!饶了我吧!”
暴虐的悍匪是不会轻易停下来的!
认错求告在李存芳这里从来是行不通的!
明学哀求:“我是你的人,我没有二心!即便我有,阿呈也不会啊!”
存芳喘着粗气:“信不信我这就去把李呈荷抓来,当着你的面一刀一刀的剐了他!”
“存芳,你们是亲兄弟,你别动他!”
“兄弟?他私逃老爷岭,就不再是我兄弟!”
最后的一丝意识已在逐渐走远。
疼痛已经无所谓,似乎有一只手要把他拉进深渊,把他掏空,让他灰飞烟灭。
明学奋力道:“大少爷!我错了!求求您放过我…阿呈…阿呈…救救我!”
存芳不由怔怔的停下来!
这话曾是他多年前听过的!
对呢,这崽子多久没有叫过自己大少爷了!又有多久没有下意识的呼叫阿呈了?!
他已记不得了,真的很久很久了!
他愣了一会儿喃喃道:“是我该求你放过我才对呢!我李存芳,这辈子毁在你魏明学手里了!十年又算的了什么!他回来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对不对?!”
明学摇头,他实在没力气说话了。
他抓着他的肩疯了一样摇起来!
忽听门外“咚”的一声轻响!
明学不由向往看去。
存芳也扔下他,跳到外阁门口。
没有人,双呈斋的院门好好的闭着,这样的小院里也根本藏不住人。
只有风扫着树枝划过屋檐。
他转身回来见明学已经抱着身体蜷在炕角。
十年了,眼前的样子又回复到了十年前!
两人都苍白着脸,沉默不语。
……
李存芳的动作还是慢了!
皎皎的月光照耀下,西阁门口呆呆的立着一个人,和芳、明一样,苍白呆滞着一张脸!李呈荷猝不及防的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院,在门外急促低声叫道:“魏爷!魏爷!”
魏明学努力调匀了气息:“说!”
魏明学令“说”,而不是“进来说”。
常景智便在门外禀报:“刚才发现有生人闯出了二道玄关!”
明学看了存芳一眼。
存芳道:“你去吧。”
明学才急忙下了床,理了头发整好衣衫,快速出了门,只听得身后存芳说道:“咱俩的事没完!”
……
李呈荷说的不错,几年来,他的酒量真的是很有长进!
回到摆木井他的酒已经醒了很多,但和上次一样,那种飘忽幽幽欲仙欲飞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他盘腿打坐屏气凝神,但他仍然止不住出现了一时不能自控的意乱情迷!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明学带的酒出了问题。
是有人要害阿明哥!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又或者是阿明要害自己?
他几乎立时否认了这个念头,因为他们兄弟对酌喝的同意的酒。
他能断定他们喝的是同样的酒,因为“转心壶”那类的把戏,根本是骗不过他的。
那么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要去当面和阿明哥说清楚!而且要快!
他飞速的从床下取出红色和绿色的两只药囊揣在怀中。
肖氏见了忙问:“这么晚还要出去?”
呈荷道:“我去去就回!”
一面拿了些钱到脚行雇了匹马,策马疾驰过烟帐,避开二道玄关,走宣涧直奔双呈斋!
……
李存芳独坐自在西阁,一口一口吞吐着浓烈的烟草!
他胸中的戾气随着吐纳渐渐平息着。
他忽而想那只签,心中不禁暗道:“怪不得,怪不得!”
正月里他和明学一同去了千祖寺。千祖寺历来香火旺盛,而且寺里租种的地也是以前魏家的祖产,所以和老爷岭的人也算熟悉。
二人难得一起游山访庙,又值年下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存芳兴致高涨,听见人都说此处卦签极妙可评知未来,尤其子嗣和姻缘是最准的!
存芳就求了一个子嗣卦,强逼着让明学求了一只姻缘签。二人笑着看去,明学的签上四个字:十年忘春。一幅小画茫茫空山,断峰索桥草树枯,配的签文是:“白首举案情或情,巫山沧海始亦终。十数之后旦日远,孤飞落处不曾经”。
存芳把签子递给解卦的僧人,那僧人看后摇头表示参不透更说不清,二人只当是玩笑而已不解也罢,便丢开了手忘在脑后。
存芳心里在反复念道:十年…忘春!
他不再是那个崽子了。
自己禁锢了他十年,如果真不是自己的,就放开手吧。
西阁的灯光不是很明,但却把屋中的他照的清清楚楚!
……
魏明学带着景志几个巡了几个时辰,终于还是没发现闯山人的任何迹象,回到双呈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远远就闻到了烟草的气味,明学后背疼得抽搐:存芳已经快多年不碰烟草了,近来却又把这些东西拾了起来!
确切的说,是在和煦客栈碰到阿呈之后,他又开始恣意的吸烟!
李存芳见明学回来,忙熄灭了烟斗道:“没寻着人!”
明学摇头:“没有。”
存芳道道:“你愣在那干什么?不累吗?时辰还早紧着睡一会吧。”
明学偷眼看着他脸色缓和了很多,和走时已大不相同。
明学不敢违拗却仍有些忐忑。见存芳朝他拍了拍床沿,只得拖鞋上去在内侧躺了。
存芳道:“把衣服宽了!”
明学犹豫着脱了去。
存芳道:“穿着衣服怎么睡的踏实。”
说了伸手过来帮他拉被子,倒令他吓得身子一激灵。
原来,在心底的最深处,他终究还是留了对存芳的一丝惧怕!
存芳帮他掖好了被子道:“是我错了,十年前我就发过誓不再打你的,是我忘了!”
明学的心被扎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
存芳一面将明学中衣轻轻撩开,拿创药细细在背上涂了一层,再有用细布垫好,又系了中衣,让他侧卧着道:“你别怕只管放心,我以后若再这样,也不用你动手,我勒死我自己!”
明学道:“你别这么说!我既然…是你的人,身子是你的,你自然打得。这么多年,我都不记得你到底救过我多少次了,只是,你真的别…多想。”
存芳的眼睛倒湿了,抚了抚他的肩膀道:“你睡一会,到时辰我叫你。”
明学依言闭着眼,却辗转了半天,如何也睡不着,心中有事,胃中不适。
其实存芳追出去看时,他心里就明白了!再到景智了报告有人闯山,他不用去查也能断定,来的人是李呈荷!
这么多年不是没人探过老爷岭,但不被发现的还没有一个!除了当年私自下山的阿呈!
八叔说过,没人看到他怎么过的二道玄关!
他心绪烦乱,看来老爷岭有他不知道的突破口!这样的隐患居然在他眼皮底下将近十年未被发现!
而更令他烦乱的是,存芳刚才的举动,阿呈是看在眼里了的,虽然他弄出声响给自己解了围,但是再也不会为了护着自己去和存芳拼命斗狠了!
他看到存芳对自己施暴,他会有一丝丝的心痛吗?他会鄙视自己吗?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呢?
他根本不可能成眠。
存芳轻声道:“那不如咱躺着说会儿话?”
明学点头,知道他是想细细的盘问自己。
果然李存芳道:“阿呈真的是陆中霖的人?真的要你入股挖矿吗?”
明学道:“一共是两股,另一股他想联合晁天啸。”
存芳问:“刚才闯山的是他吗?”
明学道:“多半是他。守二道玄关的人说,那个人身形太快看不清年龄相貌,只说是个陌生人。”
存芳道:“这么多年了,那些岁数小的多半不认得他,即便认得的也想不到会是他。”
明学道:“八叔的人大都跟他下山去了新营,只留了景智他们,山上安防的力量削弱了很多。我偷偷探问了常笑堂的人,他们说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奶奶一直睡的很好,并没被人打扰。”
存芳道:“他没去常笑堂!那或许闯山的并不是阿呈?”
明学摇头道:“我又自己去公墓看了一遍,师娘和…阿栖的坟前,有人走过的痕迹。”
存芳点头:“阿呈他是怎么进的山呢!”
明学道:“不知道。”
存芳道:“阿呈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山,那他为什么出山偏偏要闹出点动静来?”
明学下意识的瞥了一下桌上的烛台,抿着唇没说话。
他能猜到阿呈为什么这么做,也能猜到阿呈今夜看到了什么。他和存芳的关系,于阿呈已然是一张明手牌了。
存芳道:“阿呈是在跟踪你吗?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明学摇了摇头。
存芳道:“你当我傻的吗?我刚才那样对你,你都没有反抗,总有些缘故。”
十年了,他们已太过了解彼此!
与其说刚才是李存芳发狠的折磨了魏明学,不如说是明学借存芳的手折磨惩罚了自己!
他心里是恨自己的!
因为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要亲手害阿呈!
哪怕是一丝丝,他都没想过!
但而今,他却打定了主意,并且已经两次给阿呈喝了那添加了大烟晶的果子酒!
不错!一次是在摆木井的那回“巧遇”,再是挑旗楼的这次“应邀”,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因为他知道,不用这个东西,阿呈这样的性子他是摆布不了的!
棋行险招,这次他一定要把他抓在手里!
烟膏子这东西,一旦染上了是摆脱不了的!他两次都事先预备下催吐的东西,而阿呈是要实实在在中招的。
存芳道:“你是不是要对付阿呈?不然你为什么会约他?”
明学忙解释道:“是他约的我。我想着若真能投资入股,不说分红多少,重要的是咱能和陆中霖搭上关系,岂不是件好事。”
存芳道:“你是要和陆中霖搭上关系,还是要和李呈荷!”
明学不说话。
存芳叹了口气,思忖道:“我看他这次回内江不是好事,依我的主意是送他走!”
明学道:“他只怕走不了!让他回来是老师的意思。”
存芳惊道:“爹知道阿呈在内江了?”
明学淡淡道:“应该是比我们先知道的。”
李存芳点头,自己多年膝下无子,今年业已二十九岁,光凭这一点,奶奶和父亲就会盼着阿呈回家。
存芳道:“这么说他回来是爹授意的,爹想让他回家。”
明学自然知道他的想法:“阿呈一定不会轻易答应回来。”
存芳问:“爹那边怎么说?”
明学道:“老师让我去劝他回来,只是他恐怕不会听的。”
存芳道:“回来也好,阿呈最听奶奶的话,或者干脆先把他老婆娃娃弄过来。”
明学摇头道:“依他的性子,如果不把路铺好了,冒然强着把他拉回来一定会坏事!”
存芳问:“阿呈的娃娃是男是女?”
明学道:“男孩子,叫阿孝。”
存芳重复了一遍:“阿孝。”又道:“他既然不肯回来,为什么又要暗中探山?还要露出些手尾…是什么意思呢?!你们前脚才一起喝酒散了,跟着他就上了山,难道只是为了拜祭娘和阿栖?”
明学头道:“也可能是有事,只是…没找到机会说吧。”
存芳道:“你准备怎么办?”
明学道:“要一步步来,我把他住的房子买下来了,已经派了暗哨,”他顿了一下:“而且我和他见了一两次,只是没说回山的事。”
存芳道:“这么多年在外面,怎么就回来了?还投到了陆中霖手下?”
明学道:“他说先去了在京城后来回了江南,想是老师仍坚决不许才被逼着回了内江。我猜,他投在军里为的是老爷岭终究不敢正面和军队为难,陆中霖又是个强硬人物,只要他在陆中霖麾下站稳了脚跟,老爷岭的人自然不能再轻易摆布他。只是现在他让陆中霖除名了。”
存芳点头道:“爹自然不会让他在军队站稳脚跟。”
明学点头道:“让军队除了名之后,他就是在街井做些小本生意,过的并不宽绰。”
存芳道:“还记得咱们哪天遇到阿呈的吗?”
明学想了想道:“这月十七,怎么?”
存芳手背摩挲着他的脸道:“不过十天,你都瘦的脱了像!不信你自己照照。”
明学不语。
存芳道:“这件事棘手的很!不然爹也不会交给你!”
明学道:“最近棘手的事太多。”
存芳起来一面取了一杯水让明学喝了,一面道:“这新来的驻军首到任之后,哪里哪里都不顺当!烟馆出事,赌馆也不消停。亏的初来乍到,以后让他摸清门路只怕更难对付。”
明学道:“陆中霖是教官出身,文武双全,做事严谨又不失豪横,你和七叔都要收敛着些不能硬碰硬,前天他的兵在江门仓查验咱家的货,咱就该大大方方让他查去,给了他的面子以后才好打交道,偏七叔火炮性子倒把当兵的打了!”
存芳笑了,老爷岭的人这几年在内江横着走惯了,石保祖从来不知道谨慎从事。
明学紧着嘱咐他:“陆中霖的人这两天还会到天裕检查,他一时又查不出什么,叫下边的不必顶撞起争执,这两天我让石哥在天裕盯着,他厚道稳妥行事老练,可以压一压天裕那些浮躁的。”
存芳道:“我会吩咐手下多加小心,不然惹下麻烦该又是给你添乱。”
明学道:“陆中霖曾经很看中阿呈,除名也是因为一些节外生枝的小事,如果阿呈回来肯为族里的事担当,以后军道儿上的人多少会给些面子。”
存芳道:“还是那话,不如先把他儿子弄上山来,他自然也就回来了。”
明学急道:“万万不可行此下策!想胁迫他是要坏事的!而且,阿呈的这个儿子,老师心里尚且存疑。”
存芳道:“为什么?什么意思?”
明学道:“他夫人姓肖,听说是他从花船老鸨手里赎下来的,成亲不到十个月就生下了阿孝,而且,”他顿了一下:“孩子五官样貌随了肖氏,我看着也没有一点阿呈的影子。”
存芳道:“爹是怕,这孩子不是阿呈的种?”
明学点了点头:“老师是担心而已,毕竟阿呈这几年离家不在他眼皮底下。也怪阿呈,亲事做的太草率了。”
存芳急道:“阿呈娶了烟花女子?他真是不给自己留回家的路啊!”
二人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明鸟儿依稀晨唱,便各自起来梳洗完毕。
明学见存芳穿戴齐整,问道:“你去奶奶那边吃早饭吗?”
存芳点头问:“你不去吗?”
明学道:“不去了,我赶着去天丰,中午还约了晁爷,想和重庆商会做笔买卖。”
存芳道:“这两天我恐怕不回了山。”
明学道:“正好晚上我也有事,屠鹰峰当家的想借咱的道运批货,约着我晚上过去聊聊。”
存芳道:“咱和屠鹰峰没啥往来,怎么突然想借咱的道?”
明学道:“会一会就知道了,我听说屠老当家的年岁大了,开始有意想让位。”
说着便要走,存芳拉住问:“不吃早饭吗?”
明学道:“我去天丰那边吃,几个新上来的孩子虽然不错,但很多事还不能完全上手。”
存芳道:“天丰就是做个样子,何必下那么大精神劳心费力。一个人有多少心力,禁得住你这么耗费!”
明学在天丰的时间远远多于天裕,天丰是明学出山在外务行的第一份工,虽然老爷岭真正来钱的是天裕,天丰不过是打掩护而已。
明学道:“天丰是门面,表面功夫必须做好,否则遇上事就没有挽转的余地了。”
存芳道:“两三天见不着,你就这么急吗?”
明学道:“还有事?”
存芳道:“这两天春奎家的没找你麻烦吗?”
上月常辙婶子的寿日,因是和李奶奶一样师是老爷岭辈分最高的,所以各家纷纷送了丰厚的寿礼,石宝岳和燕民瑞更是合着送了大大的双份,本来是一样的,偏常春奎家的挑唆李二姑,偏说是九爷燕明瑞失了礼数,对上一辈的一点孝敬没有。见李二姑很不以为然,就又来和明学说,明学知道她素来爱搅弄是非便也不多做解释;她就又翻出四叔病故,五叔燕民慧不仅全权做主点穴的事,甚至露出了将来连坟的打算,便撺掇明学:“连坟是大事,那得常家燕家都点头才行!就眼下讲,你五叔现下住的是你四叔的宅院,这么多年他们俩月例钱和各种进项想来都混在一起,分不出你的我的!以后只怕全都是给了燕超!那燕超不过是你五叔的义子,路上捡回来的孩子倒凭空得这么多家产!而咱们常家呢!景智可是和你四叔最近的一枝!也是没了父母的可怜孩子,就不该得一点祖宗留下的东西?!也该让你五叔多少放出来一点才好!”
见明学不说话,便道:“我也知道我这个教养妈妈在你面前说话没份量,可我并不是为自己,我为的是我们常家人!九个当家的,你三叔在外面不管事,你四叔又没了,常家人可不让人欺负!你如今是有头有脸的,总该一碗水端平!别是碍着五爷六爷九爷,燕家的人多就气焰高!说句私心的话,和燕家比起来,还是常家和你近些,你别胳膊肘子往外拧!”一通脾气发下来,见明学只是恭恭敬敬的垂手听着不做任何回应,觉得没趣,她摸准明学好欺不敢出言顶撞她,本想再由性放几句重话,眼见存芳板着脸来了,才把话咽回去悻悻走了。
明学见存芳提起来,只道:“没什么事。”
存芳道:“你忍让着,她只越发得寸进尺。自小到大说是教养妈妈,帮过你一点吗?”
明学道:“都是些小事,不用你操心。”
存芳仍不肯放开他:“大事小事都是你应付,我心疼你。”
明学笑道:“快点去常笑堂吧,别肉麻了。”
存芳道:“初六祭拜二叔二婶的东西预备好了吗?”
明学点头道:“预备好了。”
存芳道:“初五晚上我一定回来。”
明学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答应存芳,和他一起去祭拜爹娘。
……
常轲从里间取了两颗丸药出来,交给等在外面的男子。
那男子四十多岁满脸堆笑。
常轲笑道:“大灯,当舅舅了高兴吧!”
大灯道:“托您的福!我那妹子也可怜,有我这么个土匪哥哥不说,嫁到人家又这么多年不生养,您说那日子能好过吗。”
常轲点头。
大灯道:“也就是您这医术!在咱们这片,你要说是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常轲一笑,道:“你们老大还好?”
大灯道:“嗬!他现在可是越来越好!您这药丸子,药到病除。不瞒您说,他二十年的头风,偏就吃您这个药管用。”
常轲道:“他这头风都二十多年了!那会你还没上屠鹰峰呢吧。”
大灯道:“谁说,我比他先上的山!我是原来一直跟着我们老当家的。”
常轲道:“你们老当家的身体怎么样了?”
大灯道:“岁数大了,也就那样吧。”
一面要掏兜拿钱。
常轲笑道:“瞎掏什么!钱你留着打酒喝。”
大灯更乐了:“谢谢常爷!”
说着拿了丸药要走。
常轲道:“你们老大的公子怎么样?秋娘还尽心吧?”
大灯道:“您推荐的人,哪里会错!只是那个孩子平时话少,根本不爱搭理人。”
常轲道:“你快走吧,天黑前还得赶回去呢。以后多照应着秋娘!”
大灯满口应承着,踹了东西走了。
常轲抱着泥壶坐在摇椅上慢慢品着茶,屋里很安静,外面诊室离得远,病人说话的声音根本传不过来。
几个学生都知道他喜静,除非有事,没人敢来打扰他。
他闭着眼睛默默盘算着。
屠鹰峰老当家的不行了,他不用亲眼去看就知道!这新当家会是谁呢?
他轻轻说了句:“二哥,我是医生,我的药能救人可不能害人啊。您别怨我,一切还是让阿明来定夺吧。”
……
今日天气晴好,李呈荷把桌子支在和煦客栈门口,仍是摆了一些平日做的小玩意,一边把着酒壶,一边等主顾。
和煦客栈一共三层是客房,最上面是单间雅间,中间是便宜些的大间和通铺,一层则是供住宿客人吃饭的饭铺,当然也有很多是外面的食客。
李呈荷一边看摊,一边想着心事。昨天在双呈斋看到的一幕他久久不能从脑子里删除!
他仍听见明学在喊:“阿呈,救救我!”
他一阵烦闷!
或者当初应该和阿明哥一起走?
或者不该把他自己留在老爷岭?
十年前的夜晚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不想再去想这些,但他不能不想。
他强行把自己从思绪里拽出来,看着眼前路上的行人,听着从客栈里传出的客人们说话的声音。
……
徐北阶在老爷岭并不得意,虽然李拜天看在和他爷同僚的份上收留了他,又让人训练他狙射,但是他至今仍没混个名堂出来。
他上老爷岭是最早的,那时候老爷岭上都是畦楚人,除了嫁进来的媳妇和燕民慧捡来的义子燕超,他是第一个外族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没能成为李存芳魏明学那样的霸道人物,而且他所在的外务行还有石头,燕超和张申文挡在他前面!
虽然他已经不是刚上山时那个多吃完饭都要看人脸色、任人支使的孩子了,但他想超过那三个人确实有难度!一个是李存芳的嫡系亲信、一个五爷入了族谱的义子,一个是魏明学看重的心思缜密的张庙人!
他心里烦闷,趁着出外务,来这里吃饭酒楼饮酒,他知道这不是老爷岭的买卖,他偏就是想避开老爷岭的人。
几杯下肚,只听邻桌两人正在低声谈天,一个道:“子栋你说金骥不是活腻了吗!这生意他都敢接着?”
徐北阶恍惚听见说的是姨丈金骥,不由微微的侧头向那边瞄了一眼。
原是两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其中一个他认得,是晁天啸手下的周三爷,刚说话的就是他。那厮管着临江码头,平日得意跋扈的很,徐北阶码头跟着接货自然认得。
另一个不认识的,约摸也是商道上的。
边子栋笑道:“晁爷敲打过他,估计他不敢跟晁爷藏着掖着的吧,他要真敢干,出了事没人保的了他。”
周静三道:“他现在抖起来了,他闺女出落得好,不仅入了军道,还搭上了个小军官!”
边子栋道:“也得有十七八了吧!我怎么听说是许了人家儿的?”
周秃子喝了口酒卜棱着秃头道:“没有,去年我还说和他搭搭话,她闺女和我那小子年岁相仿,也算门当户对,谁知道他傲气得就像养了金枝玉叶似的!”
边子栋道:“既然抱上了军队这棵树,他倒敢和陆中霖对着干?陆中霖可是三令五申,今后不许再起事端的!况且熊图和傅英甲的狼图不也一并毁了吗!”
周静三道:“所以说白费……”
徐北阶听罢不由心中一动,急急会了钞出了客栈。
见门口一个摊子,是代写家书、画扇面,摆了几个画好的样子,诸如富贵牡丹,清凉荷仙等等,倒也颜色好看。又有篾编的鸟笼俊的可爱,便问:“扇子几个钱?”
摊主道:“一毛。”
徐北阶扔下钱,选了个满意的,却听见摊主道:“若是要送女孩子,薄软香木的才好。”
徐北阶这才仔细看了看那摊主,不到三十岁模样,似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便依言换了一柄香檀木带流苏的,拿着走了。
李呈荷望着徐北阶走去的背影,心道:这是一个不省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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