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我告诉你个秘密◎
许是因为连日雨,空气里隐隐透着股凉湛,丝丝缕缕爬进薄软的衣裳,姜宝忆扶着姜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心里七上八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在她梦里,周启后来的眼睛是完好无损的,也就是说,有人治好了他的眼睛。她不知道是在经历眼盲后多久,更不知道那些目不能视的岁月中,周启如何忍受从云端坠落泥沼的天差之别。
姜瑶哭的双眼通红,啜泣着絮叨:“他不肯见我怎么办,平素里那样好强的人,怎么肯让我看见他狼狈的一面,宝忆,我又该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大姐姐。”
姜宝忆看着近在咫尺的周府大门,管家与小厮正在低头商量什么,往日里敞开的正门今日紧紧锁着,只开了旁边一扇小门。
又有个大夫背着药箱出来,边抹汗边叹气。
姜瑶见状,眼泪又啪嗒啪嗒直往下掉,她知道,周启瞎了,前途也就没了。
她吃的了那份苦吗?
姜瑶忽然生出一股绝望,还有恐惧,她猛地停住脚步,惊惶的望着闭合的大门。
自己一旦进去,往后便是万丈深渊,再也拔不出来了。
她真的做好陪伴周启一生的准备了吗,照顾他衣食起居,照顾他可能脆弱的情绪,把所有苦水咽到肚子里,从姣好容颜熬到黄脸婆,在每个夜里偷偷哭泣,抑郁的度过余生?
她能做到吗?
姜瑶脚底千斤重,望着近在咫尺的府门,她有种想要逃避的感觉。
她知道这很可耻,可她真的走不动了。
姜宝忆同小厮问话,那几人认得她们,故而算得上客气。
“姑娘,您回去吧,我们郎君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你帮我通传一声,他一定会见我们的。”宝忆惦记着是不是周启忘了吃辟毒丸,不然也能抵挡一番,而且从毒发到现在,时辰足够。
“你去的时候,告诉大哥哥,让他吃药,药丸,黑色那个。”
小厮抬手挡住不知何时冒出白森森的日头,不忍回绝,叹了声噔噔噔进院里禀报。
姜宝忆吁了口气。
回头,看见姜瑶站远了些。
“大姐姐,你怎么了。”
姜瑶脸色苍白,惊慌失措的看着她。
连日大雨,便是此刻头顶的烈日都像是蒙了层赤白的纱,仿佛下一刻就会倾盆倒泻。
姜瑶说不出话,恰逢周府的小厮跑出来。
“两位姑娘,咱们郎君说了,现下没心思见客,你们还是回吧。”
“可我们今日必须要见到他!”姜宝忆还想再纠缠,姜瑶拉住她的手,声音止不住的发颤:“回去吧,宝忆。”
说不出的庆幸,庆幸是周启不允她们进门,而不是她主动回避。
至少,她有个好名声。
姜瑶见宝忆不肯走,用力一拽。
手腕跟被钳住一般,姜宝忆被拽的猛一踉跄,抬头看见姜瑶不容分说的眼神:“回家!”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身上,刚下马车,丫鬟忙不迭地撑伞。
姜瑶本就没甚心情,见被淋湿,气便朝着丫鬟去了,狠劲瞪了眼,骂道:“平白领姜家的银子,连点小事都做不好,回头找邓嬷嬷领手板去!”
说罢,推开人径直淋着雨往院里走。
丫鬟瘪了瘪嘴,委屈巴巴跟着追去。
姜宝忆仰起头,看看天,乱作一团麻。
夜里,她等余嬷嬷和翠喜睡下后,又悄悄爬起来,穿上蓑衣去了小厨房外蹲守。
她揉着眼睛,睡意早就被滂沱大雨浇没。
六月多雨,最近几日很是折磨人,每每想就着软塌合眼歇息,总要强行爬起来,看看究竟是谁在下毒。
她往花架下挪了挪,手指触到一团又湿又软的东西,吓得差点跳起来。
那小东西最先反应,喵呜一声可怜地弹起身子,四肢僵硬地往后一撤。
灯火明亮的眼珠射过来,姜宝忆拍拍胸口,想到自己荷包里还有些许点心,便掰出一点碎屑,没寻到可以盛纳的地方,便用掌心托着,挪到小猫儿面前。
“快吃吧,小可怜。”
小猫儿通身都湿透了,月份不大,从叫声便能听出是个小奶猫,起先还防备着,后来或许实在饿的厉害,索性放下警备一下一下舔着吃起来。
就在这时,小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姜宝忆屏住呼吸,像是终于得到验证,紧张而又满怀期待的盯着那门。
穿黑色蓑衣的人推门进去,然后鬼鬼祟祟从怀里掏出东西,小厨房没有点灯,故而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只是从方向看,应该把药加在靠近门口那几个锅里。
人往外走时,凌空劈下一道闪电,将那人面貌映照的明而清晰。
姜宝忆瞪大眼睛,怎么会是她!
待人走远了,姜宝忆从花架下出来,将那几口锅依次搬到檐下,雨水很快冲泡开,将原有的汤羹冲的无影无踪,又原样搬回去。
返回碧蘅院时,她湿透了,又不愿惊醒余嬷嬷和翠喜,便褪去衣裳,用大巾擦干后钻进薄衾。
心惊胆战的睁着眼,窗外的雷声闪电不绝如缕,那人的脸仿佛就在宝忆面前,往常柔弱绵软的面孔忽然张牙舞爪起来,她打了个哆嗦,把脑袋埋进衾被中。
翌日晴天,空气里的土腥味包裹着花瓣的甜香。
姜宝忆睡得很不好,小脸也惨淡如同大病初愈。
翠喜给她梳头,篦上桂花油,歪着脑袋问:“姑娘,你最近睡得早,起得晚,怎还像睡不醒似的,要不要叫叶太医过来瞧瞧。”
正说着,姜宝忆又打了个哈欠,摆手:“往后便好了。”
今儿她得去见见舅舅。
姜越自打去岁忙完年夜宴,转年后公务轻松许多。
宝忆在花厅等着,听下人说舅舅正在墨韵馆顾姨娘处待着,她便愈发着急,伺候的丫鬟不知她怎么了,关切问:“五姑娘可有急事?我瞧大人一时半刻过不来,说是要陪顾姨娘一道用早膳的。”
宝忆啊了声,起身就往墨韵馆去。
小姑娘走路带风,粉雕玉琢的小脸心事重重,沿着长廊一直走到尽头,便听到顾姨娘与舅舅在那说着私密话。
她顿住脚步,待屋里声音小点,才进去。
顾姨娘命人倒茶,声音柔柔:“宝忆用膳了吗,若是没有,便一块儿留下来用吧。”
姜宝忆看着她,眼前这张脸很难跟昨夜往厨房下毒的人联系到一起。
舅舅娶回来的两房妾室,竟然都有问题。
李姨娘便罢了,原是给许家连襟送消息的,周启曾说,李姨娘几乎都在蛰伏,没有动作,故而许家出事,李姨娘明哲保身。
顾姨娘怎么会?
她家原是做文官的,后来涉案入狱,整个家族分崩离析,因为才情与舅舅相识相知,不惜做妾室委身于他。
从前都觉得顾姨娘温柔似水,可打昨夜起,宝忆便把她跟淬了毒的冷箭相提并论。
“顾姨娘,我找舅舅有点急事。”
宝忆认真的眨了下眼睛,怕她怀疑,便补充道:“是关于我亲事的。”
顾姨娘会意,笑盈盈道:“明白,越郎快去吧。”
娇滴滴似鲜花一般,饶是年过三十,面色还保养的很是娇嫩。
说事时,宝忆特意挑了空旷无人的大院,这样不会有人近身都发觉不了。
姜越深吸一口气,凝重问:“你没看错?”
“没有,我看的清清楚楚,是顾姨娘往小厨房下药,然后我去偷偷倒掉了。”姜宝忆不敢耽误,因为她记得,在梦里下药后,翌日晌午便有人毒发身亡。
她实在不明白,顾姨娘好端端去害一个下人作甚。
因为有上回的教训,姜宝忆没有跟舅舅说是自己做梦梦见的,她只说听顾姨娘问起秋容的家世。
秋容是姜家的家奴,先前在外祖母身边,后来分到春晖堂,被毒杀的下人就是秋容。
姜越神色越来越严肃,末了与宝忆嘱咐:“这事你不要往外传,舅舅自有法子。”
既如此,便将计就计。
晌午时分,春晖堂的秋容倒在小厨房,紧接着不到一个时辰,便有衙门过来拿人。
是刑部主事,姜越认得他。
姜越被抓后,宝忆依着他所说的话,将秋容安顿好,随后悄悄溜出府,去了周家。
“你把这个印鉴给他,就说我今日一定要见到他的。”很是客气的语气,又很执着的站在角门。
小厮摸着脑袋,把黄玉印鉴拿进去。
不多时,他又出来,恭敬道:“姑娘,请随我来。”
周启中毒后,便没有见任何外人,今儿例外,竟应允要见小姑娘。
把门打开,小厮就退了出去。
没有预想到的颓废,周启坐在案前,穿着一袭月白夏衫,头发松垮的别了根簪子,双目覆着白纱,听见声音,朝门口拎唇轻笑。
“宝忆?”
似在询问。
宝忆捂着嘴,也不知怎的,看到他这幅样子,鼻子酸酸的。
虽然她知道周启会好,可还是觉得难受。
她吸了吸鼻子,喊:“大哥哥。”
周启又笑:“还是不肯叫我令甫。”
他手心躺着那枚黄玉印鉴,摩挲着,薄抿的唇微微勾着,清风朗月般的人物,端正着身子“目光”看向自己。
姜宝忆搬了个圆凳,乖乖巧巧坐在他面前。
眼泪啪嗒掉下:“令甫哥哥。”
周启一愣,旋即轻嗤:“令甫便是令甫,不是什么哥哥。”
“哦。”小姑娘擦了把泪,酝酿着又叫了遍:“令甫。”
“宝忆。”
空气里有微风挟着花香,是院里的荷花开了,很淡的味道。
“舅舅让我找你,把府里这个人也交给你。”
周启听完,凭着感觉抬头看她:“顾姨娘老家有个兄弟,被苏州吴旻用手段引他放印子钱害人,如今把柄落在吴旻手里,便借着他来拿捏顾姨娘。
你舅舅想来也知道内情,只是此事牵连甚广,若要盘查又怕打草惊蛇,你舅舅想引蛇出洞,将计就计,所以才会让你来找我。”
姜宝忆愣住:“大...你真厉害。”
她根本不知道这些内情,只是舅舅让她过来时,说周启定会安排妥当。
周启思忖着,在心中将线索逐一整理后,渐渐有了眉目。
他先是找了近卫与人传信,要在苏州监视的暗卫增一倍人数,又摩挲着笔墨,用笔盲写了几个字。
随即密封好,交人带出府去。
如此筹划完,他又将整件事从头到尾细想一遍,确认没有纰漏后,这才松了口气。
吴家要宝忆,得不到便想借着弄到姜越来曲线救国,而刘相明面上是帮吴家,实则是想借吴旻之手,彻底盘查吴家资产,毕竟郑文曜的财物是刘相的心头大患。
还有呢,刘相仅仅是为了郑文曜的钱?
他处心积虑掺和在其中,钱物就能驱使?
刘相过于急迫的行动恰恰印证了他和陈旌的猜测,刘相已经发现周启的身份,甚至在暗中引导他去怀疑姜家,将他带往错误的方向。
也就是说,刘相与当年谢家冤案,必然脱不了干系。
当年的刘妃,后来的刘皇后,再到现在的刘太后。
先帝许她尊荣,许刘家权势,不是因为急着树立威望,培植新贵,而是用这些来粉饰太/平,来安刘家人心。
仅凭许家怎么可能相处如此歹毒周全的法子,怎么可能顺利收回父亲手中兵权,然后在半路围剿屠杀?
刘全不同,他生性狡诈阴险狠毒,也只有他能煽动先帝行此秘事。
姜宝忆看他面色阴沉,像暴风雨来之前蓄积着乌云的天,阴郁如同被囚困在情绪之中,撕扯着咆哮着想拼命钻出来,却又乌发挣脱。
以至于他整个人都散着一股浓烈的低沉气。
压得人无法呼吸。
姜宝忆倒了盏茶,从荷包里取出一枚银针探了探,无异样后才端给他。
“你怎么了,我有点害怕。”
周启手指碰到宝忆,顿在半空。
宝忆以为他眼睛缘故,遂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背,然后把杯盏放在手心,帮他握着杯盏后,蜷起手指,小声道:“不烫,也没有毒。”
周启说,他吃了那枚辟毒丸,可眼睛还是瞎了。
这让宝忆觉得很是内疚。
叶太医去姜家时,宝忆便趁机问他。
原是余嬷嬷去送的信,说姑娘连着好几日眼底乌青,让叶太医帮忙瞧瞧,别是有什么不知名的隐疾。
叶太医把完脉,知道她近日来睡眠不好,又见她沮丧着脸,满心愁绪,不由给她一颗饴糖塞进嘴里。
“说吧,那颗辟毒丸你给了谁。”
其实不难猜,京中谁最近出了事,闹得满城风雨。
且宝忆跟他又走的近。
叶太医收拾起药箱,坐直了身子,见她不好意思的低头。
“寻常的毒,那颗辟毒丸定能缓解,你若是不放心,便让远洲跟着去周家看看。”
“药是远洲做的,早先没同你说。”
....
“这是...”
陈旌摸着白纱上的血迹,捏到鼻底下闻了闻:“鸡血。”
“嗯。”
周启洗去眼睛周遭的血迹,来到圈椅上坐下。
说来要感谢宝忆那颗辟毒丸,因为怕被下毒人怀疑,他喝了口茶才搁下。
待人走后,又立时服用了辟毒丸。
虽然有发作时的疼痛,可半夜毒素便消解清除,眼睛也并无大碍。
“刘全欲拉拢我做他女婿,先前我是没有点头,如今看来,我们可趁此事对刘家包抄围堵,若果真是他怂恿的贤文帝李熙,那他屠我谢家的仇,便要他刘家满门来还。”
周启点头,两人围在桌前,低声商议。
“二哥,黄河水患,户部拿不出银子,虽要对付刘相,可在解决水患后,请你务必稳住心神。”
陈旌瞥他一眼,没说话。
“他是矿监税使,刘平又任扬州盐税使,钱银物资半数都在刘家手里。户部又看刘相眼色行事,奴颜婢膝,本该发往灾区的银子迟迟不见动静。”
“你能从刘相嘴里拔出牙来?”
“如若不能,二哥再依计划行事。”
...
清晨碰到姜瑶,姜宝忆想拉她一起去周家。
可她捂着额头,声音涩涩,只道自己染了风寒,不想外出。
宝忆哪里知道她动了旁的心思,便安慰她不要着急上火,自己从小厨房端了新鲜的莲子和棱角去往车上。
周家这几日不待客,她进门时,小厮很是高兴,路上忍不住说了几句,道郎君今早用的不多,看了莲子和棱角定然欢喜。
谁知一进门,就听见东西拂到地上的破碎声。
小厮还么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姜宝忆抱着木匣子,小心翼翼迈进门。
地上有纸张砚台,还有朱笔批过的奏疏,姜宝忆捡起来看了眼,是户部拨放灾款有待商榷的奏疏。
商榷,旁的可以商榷,灾情紧急,一日日的拖下去,只会让事态愈发不能扭转。
姜宝忆咽了咽唾沫,默默把木匣子放在案上,又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归置好。
像是下定决心,她走到周启面前,眼睛往门外看了眼。
确认没人后,才把手掌挡在嘴边,小声问:“大哥哥,你是不是缺钱?”
周启愣了下,缚着白纱的眼睛转到她面前。
白茫茫的光线下,隐约能看见她玉软花柔的一张小脸,明眸皓齿,瞳底天真,水青色广袖交领襦裙,缠枝石榴花纹嵌银丝百褶裙,梳着飞仙髻,簪了一支缠枝石榴金钗,挽着披帛,出挑的可人。
姜宝忆清了清嗓音,脸颊跟着飞上一抹嫣红,像是鼓足勇气才敢说出来。
“你别着急,别发脾气,我告诉你个秘密。”
她舔了舔唇,犹不放心的凑到周启耳畔,温热的气息喷在周启皮肤,又热又湿,他喉间微动,听到细微的说话声。
“我有钱。”
“我有很多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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