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我和宝忆喜欢的一样◎
去岁雪灾,小皇帝不顾刘相等老臣反对,毅然决然抽拿出户部钱银赈灾,以至于年底宴席办的不如刘相心意。
今日洪涝,刘相自然把钱银按得紧紧,再不能犯去岁时候的错,周启这个帝师,原以为是教授琴棋诗赋,舞文弄墨不成气候,没想到却能给他和户部来个釜底抽薪,以快打快。
仗着雪灾给小皇帝收了一波民声。
现再用之前法子定行不通的,故而周启近日来很是烦闷惆怅。
宝忆歪着头,殷红的腮颊犹如朝霞般明媚生动,说完话又乖乖往后退去,很是忐忑不安的望着他。
她有很多很多钱。
是说郑文曜当年失踪的钱银,都留给了姜雪,然后由姜雪遗留给她了吗?
周启动了动唇,一时间的震动难以名状。
他不是没有过此番猜测,可就算知道宝忆手握大笔钱银,他也从未打过主意,毕竟那是她的东西。
而她把最隐蔽最巨大的秘密与他分享,这让周启内心波折不断。
他“看着”她,庆幸此时眼睛被白纱缚住,若不然,他会被一个小姑娘看去笑话,看到他如此失礼而又没见识的表情。
宝忆咬着唇,空气里是又黏又湿的紧张。
“宝忆。”良久后,周启开口,“据我所知,郑家在江南并不好过,尤其在吴家的打压下,处处受到掣肘,因资金短缺无法周转导致货物被抢更是时常有之。
郑家毕竟是你的本家,危难之时你都没有伸出援手为何要帮我。”
“母亲临终前嘱咐我,此钱财事关生死,不能草率公之于众。
二叔三叔若没有钱财助力,最多生意惨淡,困于经营。可若是突发横财,难免会招人非注意,惹来祸端。
当年父亲之死,整个郑家大房倒台,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父亲手里的无价财宝,钱财最能蛊惑人心,若不能用到正处,不如让他们跟山间碎石一样藏于地下,不见天日。”
“大哥哥,你要用,就都拿走吧。”
她真诚的看着他,一派坦然豁达。
“宝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周启深知这笔钱财露面后,会招至怎样的猜忌,怀疑,更知道如若被暗中盯上,极有可能让宝忆陷于危险之中。
他深吸了口气,道:“我会尽全力护你周全。”
姜宝忆弯起眉眼,甜声道:“谢谢大哥哥。”
任城的菱角香软黏糯,宝忆剥了几个放在白玉盘里,怕周启够不到,特意捉着他的衣袖引到盘边:“这是余嬷嬷老家的菱角,清早来人送的。”
夏日正是菱角新出的时节,不像往年存放在冰窖之中,再拿出来蒸熟少了点清香气,口感也差了许多。
姜宝忆剥完菱角,粉嫩的指甲缝里沾满细碎,她用帕子擦了擦,长睫微垂着,从周启角度看去,恰能望见一抹纤细如玉的颈项,圆润可爱的耳垂。
“好吃吗?”
姜宝忆捧起桌上茶,喝了半盏后满怀期待的问道。
周启品着嘴里的甘甜粉糯,点头:“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菱角。”
姜宝忆知他在哄自己,可还是觉得高兴,又抱过来莲子盘,高兴道:“还有任城的莲子呢,个个都有花生那么大,又脆又甜,有人不喜吃莲心,说它苦,我却很喜欢,甜中有些许苦涩,越嚼越有回甘。
大哥哥,你是喜欢吃不带莲心的,还是带莲心的。”
她手指肚里捏着一个,举到周启眼前。
明知他看不见,下意识还是拿过去了,当反应过啦后,宝忆不禁吐了吐舌,心道自己糊涂,正欲往后缩手,却不想周启忽然上前,低头,唇衔着那粒白生生的莲子。
他手长得很好看,又细又长,却不阴柔,握着宝忆的腕子,往自己唇边挨近,温热的呼吸就这么喷到宝忆手腕,湿漉漉的,又像是小兽在舔舐皮肤。
换做别人做这个动作,一定是唐突且又无力,可他慢条斯理,一举一动都像是与生俱来的自然,吃完,便抬起头,端正身子慢慢咀嚼。
“我跟宝忆一样,都喜欢带莲心的。”
姜宝忆一动不动,小脸通红的看着他。
手指上还沾着他的体温,仿佛那舌尖触到,让她冷不丁缩回手,藏到身后,紧接着就站起来,慌忙把怀里的白玉盘放回桌上,结巴着:“大哥哥,那我先回去了。
秋容..秋容她就交给大哥哥了,还..还有哪些钱财,我都写在这封信里,大哥哥...你找个可靠的人,让他带你去找,你想用多少,就拿多少,都拿走也无妨的。
我..我....”
“日后你嫁人,总要留些做嫁妆。”周启不动声色抬起头,好似在看着她。
姜宝忆搓着手指,喃喃道:“没事,远洲哥哥不在意这些,他有手艺,饿不着的。”
周启敛起面上的笑,冷了声音:“对了,叶远洲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姜宝忆把信放在书案上,又怕被风吹走,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周启面前,两根手指捏着信,随后往他手心里塞了塞,确认他握住后,忙跳出来深呼了口气。
“那我走了。”
....
转眼半月过去。
相府
刘相冷笑着拍案,叹道:“可笑,着实可笑,派了多少眼线盯梢,这笔银子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那么个小姑娘,这都看不住!”
啪的一声巨响!
压不住刘相的愤怒,两兄弟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开口。
洪涝水患陆续收到钱银物资,没有从户部走,更没有经他核验批发,而是打着小皇帝的名号,广仁布施,沿着水路一带从北往南,径直发往灾害州县,中途没有经过任何官员周转,待消息传回时,刘相便是想要追查,那银子也已经花的不甚快活了。
本该十拿九稳是他刘全的东西,到头来费尽心机却被周启拿去给小皇帝做嫁衣,简直可笑。
“秋容呢,死了吗?”
“据姓顾的传来消息,秋容当场就毒发身亡,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秋容是最早安插进姜家的老人,早先年因为手脚伶俐伺候过老太太,后来就被调去春晖堂,一直在姜家最紧要的院子侍奉,这么多年来,通过秋容往外传递的消息不计其数。
不乏姜越与朝中官员往来,苏氏和青州苏老大人之间书信往来,还有姜雪同老太太之间的私语,皆被秋容悉数监察并传递回刘相耳中。
连秋容都没发觉姜雪的异常,都没能找到郑文曜遗留的钱财宝贝。
怎么就忽然冒出来了?
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刘相脸色铁青,嘴角的筋微微抖动,“姓顾的你们悄无声息处置了便好,一个妇道人家,总有个合情合理的死法。”
“姜家呢?”刘凌摸着下颌,请示刘相。
姜家。
刘相嗤道。
“姜越都已经投到牢里,姜家还能如何,横竖等死罢了,别把精力放错地方,眼下我们最紧要的,是追回姜宝忆手里的余钱,拉拢吴家做后备财力保障,同时,彻查周启,必要时,可取其性命。”
“是!”两兄弟同时应声。
末了,刘平问:“那妹妹和陈旌的婚事,父亲可选好日子?”
陈旌那日点头,刘相难掩欢喜,言语间尽是对陈旌的喜爱赞赏之词,更是不顾刘清秋反对,自作主张将其许给陈旌。
刘清秋哭的砸门,刘相将她锁在屋里,着人看管着,这两日来倒也想开了,吃食恢复,也逐渐开始打扮。
刘相总算脸色好点,思忖少顷,道:“便定在九月初九,省的陈旌回西北耽误了。”
....
“母亲,吃点粥吧。”姜瑶擦完泪,端着一小盅粳米粥从帘子后出来。
短短数日,苏氏就像老了十岁一般,整个人没了光彩。
她没抬头,半躺在榻上掩面叹气。
往苏州的信一去不回,想来父亲与母亲也怕被姜家牵连,事到如今竟连封信都不肯给她,兴许是怕有一日姜家被抄,查出来与苏家有勾连。
苏氏叹了声,泪水沿着面颊无声掉落。
姜瑶坐在她跟前,吹凉后喂到她嘴边,劝道:“母亲,父亲都叫我们别担心,你再这么折腾下去,若父亲回来,瞧见后指不定怎样担忧。”
苏氏一把扯下帕子,咬牙道:“他还会心疼我?他满心满脑都是栖香阁和墨韵馆那两位,我是人老珠黄了,用不着他惦记!”
姜瑶一愣,“既如此,母亲更要多吃点。”
苏氏剜她:“没良心的,那是你父亲,你怎么能吃的下饭。”
姜瑶搁下小盅,耷拉下肩膀来,最近屡屡不顺,父亲出事,周启眼瞎,先前还想着跟人约了游湖,自己还未出去辞约,便相继收到好友生病的帖子,这都是忙着跟姜家撇清干系。
她怎能好受。
偏还得安抚母亲,母亲本就是爱与人说嘴的,多少日子在家闷着不出,憋了满肚子的话没人说,再这么待下去,人就垮了。
“早上宝忆还去找我,说托关系去了趟大理寺,见到父亲了。”
苏氏一听,来了劲儿:“她怎么不带我们一道去!”
“也没想立时能见到父亲,那会儿她又不能耽搁,就自己进去了,父亲挺好的,也没受刑,就是嘱咐我们别担心,他会回来的。”
苏氏哭:“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当初怎么就嫁给他,这一辈子都毁了。”
翻来覆去都是些陈词滥调,姜瑶听够了,不耐烦离去。
她手里握着一枚暖玉,紧紧地,上面雕着“墨”。
前几日她去观里烧香祈福,那么巧就碰到了景子墨,他一路陪同,虽没说多少话,可叫她心里很是安神。
临走,又塞给自己一块玉。
姜瑶本不想收的,可脑子一糊涂,就握住了。
进退两难。
收人家佩玉,自然有着特别的意思,她不傻,知道景子墨眉眼里对自己的喜欢,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遮不住。
可周启呢,怎么办?
姜瑶长长叹了口气,生怕落下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正走着,忽然从墨韵馆跌跌撞撞跑出个人来,径直把她撞了个趔绁。
好歹扶着廊柱站定,看清来人,她不禁皱眉:“三妹妹,你急慌慌赶着上坟呢!”
她跋扈惯了,再加上墨韵馆两个妹妹都是软性子,向来只是一笑了之,谁成想,这一次姜晗没有笑,反而哇的一声哭出来。
哭的姜瑶吓了一跳。
“大姐姐,我小娘...小娘她死了!”
碧蘅院知道顾姨娘死讯的时候,姜府已然传遍,好些丫鬟小厮私下议论,都道姜家霉运来了,先是姜越出事,接着厨房管事出事,紧接着连顾姨娘都死了,个个传的匪夷所思,恨不能说姜家是个蛇鬼窝子,都想立时收拾行囊逃走。
事实也的确如此,除去做了十几年还有签着死契的奴仆外,有几个年纪小的连夜就跑了。
姜瑶面如灰土,窝在碧蘅院的床上不肯离开。
“宝忆,怎么办,姜家要完了,我们该怎么办?”
大姐姐从来都是精炼有主见的,可今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抖得厉害。
姜宝忆爬上床,给她敷了条温手帕在额头,随后挨着她侧躺下,小手捧住她的腮,安慰:“大姐姐,我们都会没事的。”
姜瑶茫然的眼睛聚焦,落在她脸上。
姜宝忆记得舅舅和周启的嘱咐,不敢轻易将真相往外泄露,遂润了润嗓子,认真说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秋天咱们院里开了好多菊花,舅舅从长安买来名贵墨玉花种,开的花朵有姐姐脑袋这么大。”
她夸张的比划,姜瑶瞪大眼睛:“少哄我了。”
“真的,舅舅说,要把那朵花摘下来簪到姐姐发髻上。
我还梦见,冬日里大雪后,就是上元节,大姐姐和舅舅舅母提着灯笼逛花市,咱们姜家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可父亲还是被抓了。”
姜瑶垂着眼皮,有气无力地趴在枕上,“之前周启眼瞎不肯见我,如今父亲出事去求他,他也不肯见我,我有时候都觉得,是他故意使坏,故意陷害咱们姜家...”
“不会的!”姜宝忆斩钉截铁打断。
姜瑶皱眉:“你又不是他,你怎知道不是。”
“周家都是好人,不会做这样阴诡的事。”
姜瑶不再说话。
方才有那么一瞬,她想跟宝忆坦白自己和景子墨的事儿,她也同景子墨提过,父亲关在大理寺,能不能让他通融通融,进去见见父亲,可景子墨百般为难,即便被姜瑶指着,也说断不可能。
父亲如今身上背着人命,案件还在查验时,大理寺卿特意吩咐不允家眷探视。
可宝忆怎么就能进去?
姜瑶扭头,对上宝忆明亮的眼睛。
“你是不是喜欢他?”
“什么?”姜宝忆拢着里衣。
姜瑶坐起来,拉过她的手腕握住,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眼睛,问:“你如果喜欢周启,可以跟我直说,其实我没有那么...”
“大姐姐,我有婚约了,我日后的夫君是远洲哥哥,你忘了吗?”姜宝忆诧异的看着她。
姜瑶忽然想起来,鲠在喉咙里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盛夏时分,姜宝忆去了趟叶家。
叶太医刚好到宫里给贵人把脉,家里只有叶远洲在忙着煎药。
青灰色瓦罐里咕嘟咕嘟炖着味道浓郁的苦药,只要远远闻了,便觉得好像喝了一大碗似的。
姜宝忆皱巴着小脸,叶远洲见状,笑:“跟你小时候一般,还是那么不喜欢吃苦药。”
“远洲哥哥,你又捣鼓什么药呢?”姜宝忆不好意思的低头,拿帕子遮住半张小脸,就连坐下后,身子也尽量往后靠。
“梳理肝气,平顺心火的。”
宫里面的贵人大都脾气大,火气旺盛,夏日尤甚,接连诊脉的几位都因苦夏暴躁而生出疾病,症状深浅不一,表征相似。
叶远洲调制药膳,现下做的便是药引子,之后若哪个贵人有疾,便可在素日饮食中添加药引,慢慢调理着,心火肝火也就能压制缓解。
今儿义父进宫,为的便是刘太后生病。
刘家和西北大将军的婚事定下后,刘太后不知怎的,病了一场。
倒是有小道消息传出,说刘太后召见妹妹刘清秋,两人见面后闹了不痛快,翌日刘太后就病了。
姜宝忆拿团扇扇风,火苗簌簌燃烧,汤药沸腾后滚出来的苦味更浓。
不多时,叶远洲熬好药,起身去往后院搁置好。
折返回来,见她小脸沾了点灰,便把手往衣裳上擦了擦,很是自然伸手给她抹去。
“另外一副方子还缺药材,宝忆跟我一道儿去药铺看看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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