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那个人
宁苏心念归一，在这放大了无数倍的痛楚之下，唯有一点清醒的灵火不灭。
在那九极霞光的冲刷之下，宁苏的面目赤红一片，其身躯之外隐隐散发出层层的白雾，如同置身炉火之中，受尽烈火焚烧。
宁苏意识模糊，他已记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用那死死抱守住的一点灵火，时刻感知着识海之内三生道果的变化。
自那九极霞光从宁苏的识海之内爆发以来，直至此刻，这一切说来缓慢，实则不过十多息左右。
而在这短短的十多息时间内，宁苏体内的浑身骨骼被那霞光淬炼，足有九次之多。
直至此时，他体内的淬骨才算彻底完成。其一身骨骼之上浮光流散，晶莹如玉，此前的一层暗金色淡芒更是被彻底洗去，丝毫不存。
星河中霞光渐散，露出其本来面目。
而在那三千青石台之上，宁苏身躯微颤，一点灵火归来。
就在那九极霞光将息之时，宁苏猛然睁开双目。
他屈手一握，指骨之间咔嚓作响。
此拳出，当天地寂静。
此时，随着霞光渐渐收敛，那青石台之上的威压复又重新汇聚而来。
不过，与此前相比，这威压再不能撼动宁苏丝毫。
感知着身前依旧磅礴的威压，宁苏有把握仅凭身躯之力便能够踏上那山顶之地。
这信心来自于他依次张开的五指，来自于他自心底的不屈之意。
这一刻，他的目光好似穿透了层层迷雾，破开了无数障碍，直至识海深处，那颗霞光将敛的三生道果。
这道目光异常平静，却带着一道不容置疑的意志，化作一只没有纹路的手掌，对着那枚三生道果狠狠一握。
“你既因我而生，自当为我所掌，我的意志便是一切，此刻，给我开，开，开！”
随着宁苏的话音落下，那本来霞光渐息，安静下来的三生道果，瞬间爆发出一道比之前更加璀璨的强光来，以宁苏为中心，直破星河。
这光芒强度比之此前威势更甚，只有一色耀射而出，其烈无穷，其势亦无穷。
在这道光芒爆发的同时，整个星河秘境瞬间暴动起来。
远处的大地之上，震颤不绝，就连宁苏踏足的高山之上，亦是颤抖不止，而虚空中更是撕裂出一道道的巨大裂痕，从其内吹出猛烈的天外罡风，一时之间，流光四散，呼啸不绝，星辰落如雨下。
直到一只手的出现。
这只手以星辰为骨，道则之土为血肉，占据了整片星空，掌纹交错密如乱麻，通体如莹，五指张开，向那道璀璨星河的强光屈指一握。
随着这只滔天巨手的一握之下，此间天地为之一静。
大地平复，溪流自在，虚空裂痕不在，罡风熄灭，星辰复位。
唯有那道璀璨强光犹在。
距离宁苏不远处的星河之上，道人收回视线，牵着红衣女童的小手，目光凝重的看向那道璀璨光芒，更确切的说，看向那光芒汇聚其身的宁苏。
而后，这道人抬手一招，自那星河深处瞬间暴射出十道星光来，转眼间便飞掠至道人的身前。
不多时，其上星光散去，露出其本来面目。
其上光芒萦绕，隐隐可见不时闪烁的碧绿莹光，虚实之间，转换不定，好似随时都会化入星空之中，消失不见。
正是星河秘境的特有之物，可用于融炼修士神魂的至宝。
寒星种！
且这道人甫一出手便抓取了整整十颗。
在这星河道人的身后，林仲篪见此，双目微微一凝。作为道人的至交好友，他比外界的任何人都更了解寒星种的难得。
昔年间，甚至有人称之，星辰可炼，寒星种难求。
寒星种之重，由此可见一斑。
尤为重要的是此物关乎整个星河秘境的道则远转，一旦强行抽取过度，甚至可能造成此界的毁灭崩塌。
就算往日，与西山那位换取桃林之时，徐见帆也不过是拿出三颗寒星种。而眼下，为了宁苏竟然一出手便是足足十颗之数。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他将宁苏送入这方星河秘境，是因此界有隔断因果之效，他早已拿定主意不日便将宁沅带回红莲界，为其开启葬星眸。
按照他原来所想，宁苏境界虽低，但未尝没有一丝可能摘得寒星种。纵是其过不了三千青石台的试炼，他一样可以从那老棋奴的手中换取一枚寒星种，赠与宁苏。
这其中心思，未曾没有补偿之意。
但宁苏在此地所引发的动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先是那其念无我的神魂剑意，还有那道九极霞光，而眼前的这道璀璨道光更是引发了星河秘境的暴动，若非徐见帆出手压制，此界怕是仍旧暴动不止。
抛开这一切都不谈，宁苏的表现虽然让他觉得惊艳，其识海内的秘密更是莫测，最出乎他意料的乃是徐见帆的态度。
自星河十局，他与徐见帆相识数千年以来，未曾见过他对任何人有过如此态度。
徐见帆对宁苏的示好之意溢于言表，甚至有一丝……迫不及待。
再联想到，徐见帆是自宁苏斩出那一剑之后才醒来，这其中的意味，足以令他深思。
他对宁苏的关注只是因为他是宁沅的哥哥而已，否则，任他因果多重，来历如何莫测，又与他林仲篪有何相关。
若从今日徐见帆的态度来看，宁苏背后的牵扯只怕比他料想的还要深得多。
想到此，林仲篪心底叹了口气，他只希望阿沅能好好的便是。
就在那道人抽出十颗寒星种之时，其身后的老者探过身来，面上带有一丝震惊，轻声问道：“主人，这是？”
星河道人只是牵着红衣女童的小手，头也不回，似是自言自语道：“且看吧。”
就在这时，红衣小姑娘突然伸出粉嫩的小指头捂住眼睛，似是不忍心再看一般，口中还发出了一声惊呼，“碎了啊，爷爷，肯定很痛很痛吧。”
宁苏神魂之上的变化自是瞒不过众人，红衣小姑娘因其天赋特殊，自然一样窥见了这一幕。
对于自三生道果内爆发而出的九极霞光，宁苏自不陌生。
三百年前，这一幕便曾出现在空明界，宁家。
彼时，他甫一出生便曾引来九极霞光洗刷贯体，神念锁灵台，成为宁家当之无愧的道子。
而在三百年之后的今日，此光再现，不过，与那时不同的是，宁苏以自我意识为主导，进行淬体，更是于眼下，欲借此光之力，重铸神魂！
神魂淬炼不同于炼体，修真界用于炼体的宝物虽少但也偶有踪迹可循，然而可用于淬炼神魂的天地灵物，较之相比，十不存一，非有大气运者不可求。
而借助外物淬炼神魂，稍有不慎，便会留下不可弥补的神魂之缺，继而神魂溃散，大道崩绝。且修为越高，此行越是艰难。
宁苏心神内沉，自三生道果之中，小心的牵引着那道光芒，将其纳入神魂之中。
即便是已有准备，在这光芒照至神魂的瞬间，宁苏仍是神魂剧颤，其面容之上，痛苦的扭曲着，几近癫狂之相。
识海内，宁苏心念发狠，再无顾忌，彻底放开对光芒的牵引，任由其照射进他的整个神魂之间。
不过短短数息之间，宁苏的神魂之上已然裂痕密布。
“咔嚓……”
恍惚之间，他好似听到一声脆响。
下一刻，他只觉得像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一般，笔直的砸落到无尽深渊。
宁苏的神魂寸寸破碎，与此同时，他灵台之上的那点魂火更是瞬间黯淡下来，轻轻摇晃，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而宁苏的身体立在那处青石台阶之上，更是彻底失去了呼吸。
此刻的宁苏，心神俱在神魂之内，自然感知不到那星河外的几人存在。
星河道人拦下想要出手的林仲篪，对上其隐有怒色的面孔，沉声道：“再等等，此时出手，当非他所愿，裂魂之苦，只会前功尽弃，甚至会于神魂之上留下道伤，唯有其自醒，方有转机。”
“你……”林仲篪冷哼一声，却还是放弃了此时出手的打算，徐见帆所言，他如何不知，更多的是关心则乱罢了。一旦宁苏出事，他又如何向阿沅说。
深渊无尽，一片漆黑。
宁苏好似听到有人在轻轻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那声音好轻，好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了眼皮，有一道光轻轻的透了过来，他的眼前一片沉重，视线模糊。
他看见一个红衣女子向他走来。
是阿莹，他想。
他想开口和她说话，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最后，他只听见她好像是哭了，她说，我会来找你的，宁苏。
——
宁苏不知道的是，在三百年前的空明界，在他转世之后，宁家老祖为了封锁消息，对外宣称宁苏已死。
在收敛宁苏尸骨下葬的那一日，雨雾弥漫，有一个女子破空而来。
那女子头戴凤冠，身披霞帔，一身大红嫁衣如血，天地一抹红，骄烈如火。
那女子心底下了一路的雨，最后走到他的身前。
那女子对他说，我会来找你的，宁苏。
那女子，名叫阿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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