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晏定北宋
看不清脸的男人转头拉了张靠背椅，坐在了他旁边，“他们也来，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到时候问个好吧。”
化妆师为他勾勒的眼线细长而上挑，眼角晕出大片深浅不一的红色，墨迹般的唇釉边是蜿蜒绵亘的仿佛枯枝一样的彩绘……
化妆的过程枯燥而乏味，男人却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时不时打开手机相机抓拍几张，编好标题与序号，再收入那个已有一千多张照片的相册里。
“宋宋。”男人又喊。
“嗯？无聊了？那就去找人化妆……”他说着瞟了男人一眼，又上手拍拍对方手背，示意对方不必留在此处。
男人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眼底流露出一些掩盖不了的偏执，“我们什么时候去福利院？”
……
教室里的空气黏稠得很，不仅夹着股叫人无法忽略的汗臭味，还有早晨时谁人打翻了一碗河粉导致的馊味儿。几架破风扇贴着天花板嘎吱嘎吱地转着，源源不断地吹着热风。讲台上的教师捏了根□□笔写板书，对台下昏昏欲睡的学生熟视无睹。
他本来就心情不好，梦境的杂乱无章更是让他心烦意乱，连带着对周围的环境都不喜起来。
他想走，又不愿走。
他生于此处，长于此处，如何割舍？
学校下课铃一打，那些死气沉沉的学生们宛若打了整整一管鸡血，统统激动起来。于是整间教室也热闹得像是城南的老菜市场。
“小……小晏！”
晏定宋寻着声音望去。教室后门处，已经站上一位衣冠楚楚的成年人了。他抿了抿嘴，起身走上前。
据男人所说，他叫李谊殊，是晏定宋一表三千里的远房亲戚。
其实，民警偷偷和他说了，他们几乎没有血缘关系，是对方一点点翻族谱，终于在很久很久之前找到了一个出嫁晏家的女子。
隔了十几代人。
这个男人是唯一一位愿意收养晏定宋的人，理由是晏定宋母亲当年的一份二等功——击毙凶徒十人，营救人质四人。
男生的座位就在门边，这会儿竖起耳朵把三人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他越听，心里越乱，忍不住插嘴问上一句：“晏同叔，你要走？”
班上人喜欢给人起些无伤大雅的外号，连晏定宋都不记得，他们是因为什么而给自己起这么个外号了。
见问话的是刚来没多久的转校生，晏定宋心底小小诧异一番，“嗯……明天走。”他猜，对方这样子是因为他和宋黛关系不错。
“啊，这样啊——”他这两个月甚至没敢向晏定宋搭话，生怕一搭话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脏。
“走吧，去走个手续，早点落实下来。”班主任招呼道。
这一路上，李谊殊都在和班主任谈话，说的多是晏定宋转学一事。男人衣着考究，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很年轻，隐隐约约的竟比晏定宋还高不少。
每个人都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情。
后半段时间，李谊殊才问起晏定宋在学校的表现。班主任知道实情，又着实疼晏定宋，那是能夸多少夸多少，什么品学兼优、活泼开朗之类的赞美之词不要钱似的直往外洒。
听得本人耳朵都红了点。
“对了，晏同学前些天测的体重有些……快一米八的个头连六十千克都没有，这小孩儿有点儿……”班主任斟酌着用词，尽量委婉地提醒李谊殊：某人偏瘦了。
“看得出来，会好好养的。”男人边说着边矜持地点点下巴。
下午的班会课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晏定宋的欢送会。
虽然这位晏同学平日里不怎么同他们玩闹，但是他们班是直升班，彼此间好歹有了一两年的同窗情谊，几个最闹腾的男生便左一口晏同叔右一口晏同叔叫得欢快。
放学了，晏定宋照例等宋黛一起回家。
宋黛和晏定宋是对门邻居。
残阳如血，枝丫上的麻雀吱吱喳喳的飞向远方。
他盯着这个画一样的风景，感觉到一股诡异的熟悉，仿佛他在梦里见过这一幕。
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今天安静极了，课间也没有从艺术班窜到文化班来。她揪着身上的洛丽塔小裙子，老半天才冒出一段话：“以后你就不能给我涂指甲油了，也不能给我妈当‘劳动力’了。”
当初宋妈妈的网店要开辟男装区，便干脆找了晏定宋当店里模特儿。
宋黛平日在校园里经常去找晏定宋，偶尔还会招呼自己的小姐妹一起去，也不怪旁人眼中他们是一对儿。
就连网上，也有一小撮人喜欢打趣这两人，因为宋妈妈的网店只有两个御用模特——一个是宋黛，另一个是晏定宋。
“帮我谢谢你爸妈。”这么些年宋黛家帮衬了他们不少，宋妈妈更是特意找他去当了网店模特。
“嗯、嗯会的！那个，李叔叔人好吗？”
“挺好的，”晏定宋面不改色。他昨儿才从警察口中知道李谊殊这么一个人，哪儿清楚对方人好不好？
可晏定宋还没有成年，加之生父是外国友人，若是他不愿意跟着李谊殊走，并滞留在目前居住的房子里，民警按程序肯定是要三天两头地往他跟前跑——既然晏定宋已年满十四周岁，他们也就不会劝人去福利院。
日常的关照却还是要有的！
今日晏定宋的晚饭是在宋黛家里吃的。宋妈妈喝了点自家泡的稔子酒，一下子上头了，抱着晏定宋哭得稀里哗啦的，还得宋爸爸上手，才把他给拯救了出来。
“宋儿，咱们家一直欢迎你，”宋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想回来就给我们打电话。”
精装房里的东西早在丧礼那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也实在没什么好带的。晏定宋把案台上的相框压到了行李箱最角落的位置，勉勉强强地将老旧的二十四寸的行李箱装满了。
第二天，晏定宋难得的睡到了自然醒。
中午，依旧衣冠楚楚的男人带着物业员工上门来，告诉他：“你十八岁的时候，可以自己决定这房子的去留，户口也是。”
池萍城是一座很繁华的滨海城市，他们所乘坐的飞机将降落在城东海上机场。
晏定宋一下飞机就闻到了淡淡的咸涩味儿。
“小孩儿，发什么呆……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见晏定宋摇头，神情不似作假，李谊殊松了口气，他又思索了一会儿，“你可以叫我——哥？或者别的什么也可以。”
“叔，”晏定宋眼睛都不眨一下，干脆利落地定下了这个称呼。此前宋黛叫他“叔”，晏定宋潜意识里便记下来了。
明明眼前这个人，年轻得很。
李谊殊干巴巴地应上一声，后悔自己当初驳回了助理的接机申请。那个花痴要是在的话一定很会哄人高兴……
坐出租车的间隙里，晏定宋终于主动开口问：“叔，你做什么工作的？”
“嗯？”李谊殊正在想怎么拉近彼此关系，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晏定宋在说话，“家族企业，制药的。”
两个人都不是热情又话唠的性子，气氛便一下子又冷了下来。
李谊殊住在一处高档小区——禄仁阁里，家在五栋七楼。
说是七楼，按层高算其实应该是第十三楼。
男人先是带晏定宋去小区物业部领了张门禁卡，又把晏定宋的指纹录入系统——房子是电梯入户的跃层式住宅，电梯门一开即是业主玄关，所以电梯只有用指纹或门禁卡解锁方可使用。
而且，只能去固定的楼层。
李谊殊将鞋柜上的一团橘色物体抱起，“小孩儿，这是星期五，我的猫，要抱抱吗？”他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温柔，显然是位资深铲屎官。
星期五是一头格外“正统”的橘黄猫咪，只有尾巴尖儿和四只猫爪上的毛毛是奶白色的。
晏定宋静悄悄的和星期五对视了一会儿，“可以吗？”他说话声音很轻，轻得像星期五从冰箱上跳下来时落地的声音。
“当然可以！”
大男孩揣着橘猫，一会儿捏捏肉垫，一会儿挠挠猫下巴，两只灰绿色的眼睛都要幸福得眯起来了。好在星期五是只黏人猫咪，非常享受新晋铲屎官的服务。
两人转出玄关，晏定宋最先注意到的是能满屋子的猫爬架和丰容玩具。
“消防楼梯在厨房，钥匙我等会拿给你。楼上是我和你的卧室，走道尽头是我的书房，没什么事别进去了……”李谊殊为这个新室友一一介绍房子情况，并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这两天一点儿都不像平常在公司的模样。
他这个人慢热，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一直是礼貌疏离的。
谁让这小孩儿以后就要住进来了，话比我还少！
为免小孩儿不适应，李谊殊只得找各种话题拉近彼此距离。
“我明天带你去见我爷爷，他喜欢小孩儿……不是说你幼稚。他就这样，是他孙儿辈的他都喜欢。我们家小辈少，你可以多跟他聊聊。”
“学校你想去哪所？有没有喜欢的？附近那间附中师资力量不错，校风也比较开放。”
“喜欢甜口还是咸口？我吃东西口味比较清淡，陈姨——她是家里的保姆，会来打扫卫生，做些吃的，等会儿我给你她的联系方式，平时想吃些什么就和她说。”
……
“叔……我想住校。”
两人一猫正在上楼梯，准备前往二楼。
李谊殊闻言疑惑地停下脚步，转而去观察晏定宋的表情，却只能看见那鸦羽般的睫毛轻颤，旁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为什么？学校离这里挺近的，星期五也并不讨厌你。”
是啊，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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