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谢晖
南淮在宫门口笑着与王琉告别,目送王琉的马车渐远,直至拐过街角不见车影。
南淮垮下笑,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皇宫,对于天辰帝在议政殿说的话,他和王琉有完全不一样的想法。
王琉作为臣子,自己的功劳落入未来储君手里并不算什么,左右他都官至内阁首辅,辅佐谁都是辅佐,无人可撼动。
南淮就不一样了,他既已决定推二皇子上位,那关于太子和四皇子的一切好的消息对他和二皇子来说都是一种威胁。
他起初以为天辰帝派太子去卬州是为了历练,出动环琅司也是为了保护太子的安全,谁知天辰帝为了让太子在群臣面前立威,竟将所有功劳尽数归功在太子头上。
别的大臣尚且不谈,南淮可不信天辰帝所说的太子能亲手杀了显王,只怕太子连卬州城都没到也不可知。灭显王口的多半是环琅司动的手,取下显王头颅给太子。
“大意了。”南淮看着已经关上门的皇宫低语了一句。
张林抱着汤婆子从一旁的马车上跳下来,走到南淮身旁递给他,“主子,回府吗?”
南淮抱着汤婆子往马车的方向走。
车夫搬来马凳,南淮踩上马凳坐进马车。张林跟着车夫一起坐在马车外驾车。
车厢里有个小炭盆,怀里还有个汤婆子,南淮觉得有些热,便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今日出了太阳,又逢赶集,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街道两旁除了做小生意的商贩在还有卖艺杂耍的,耍剑喷火惹来叫好一片,偶尔还能看见几名小孩在人群里你追我赶。
街边的包子摊有新出笼的肉包子,香味扑鼻,围在摊前的人叫喊着哄抢,几乎要将小摊挤翻。
南淮听见动静往包子摊那看了一眼,看见一位围在包子摊前头发半白的老者,那老者被拦在人群最外围,伸长了手想要去抢包子,老者的手臂上有一块褐色伤疤,特别显眼。
南淮看了那老者半晌,放下车帘敲了两下车厢。
马车很快停下,张林从车外探身进来:“主子何事?”
南淮拉开车帘指着围在包子摊前的老者,“把他请上来。”
张林本人比莫惏还要无趣,听见南淮的话也不像莫惏那般问一句为什么,只看了一眼便默默跳下马车来到包子摊前找到老者,非常恭敬地对他说:“我家主子有请。”
老者衣衫褴褛,头发蓬乱,面上也灰头土脸,左脸也被毁了容,变得形容恐怖,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味,张林却仿佛没闻到一般,无视周围人的目光带着老者走到一处无人的街角。
马车前的马凳已放好,张林掀开车帘请老者上车。
老者一直在傻笑,看样子精神也不行,他一直站在马凳前呵呵笑,说什么也不上车,还想趁机跑回包子摊前继续抢包子吃。
南淮从马车里探出头,看着装傻充愣的老者,笑到:“谢大人,这周围没别人。”
老者闻言止住了傻笑,踩着马凳上了马车,与车厢里的南淮打了个照面,“端王怎知我姓谢。”
“皇城里姓什么的都有,唯独姓谢的只有一家。”南淮倒了杯茶水给他,“二皇子与朝阳公主的生母衍贵妃谢氏,就是谢大人之女。”
“不错。”老者似是认命,“我就是谢晖。”谢家最后一位家主,衍贵妃谢琏妗的父亲,“端王寻我是为何事?”
“不急,回我府上吃个便饭,换身衣服,我与谢大人把酒言欢,慢慢说。”南淮说完又敲了两下车厢,马车很快动起来,往端王府的方向而去。
——
大兖时,谢家因为善领兵作战,受到大兖皇帝重用,谢家也因为皇帝无条件的信任而鞠躬尽瘁守护大兖,可谓是大兖对外最强的堡垒,只要有谢家在,大兖便可高枕无忧。
大兖最后一位皇帝是位暴君,不仅克扣军费用度,还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差点让大兖陷入困境,若不是谢家护着,暴君早已死在大兖边境。
大兖暴…政的第五年,诨王不堪忍受,反叛之心渐起,也有了想要取而代之的心。
自此,诨王开始拉拢朝中各臣,四处游说还想继续效忠大兖的臣子,这其中就有谢家。
当年的谢家坐拥大兖近一半的兵马大权,另一半虽然没有收编,但也可以看作是他的,因为他们只听谢家差遣。诨王想要推翻暴…政自立为王,只有拉拢谢家,才能拥有这一半的兵马大权。
谢家世代效忠大兖,即便拥有天下兵权也不曾有过谋反的心思,哪怕只是肖想一下都不可以。所以当诨王道明来意后,谢家严词拒绝,称就算暴君死了他们谢家也会跟着暴君一同上路。
而当他们听到诨王开出的条件时又犹豫了半晌——谢家女做皇后。
“钟离介许诺,若是谢家拥护他们灭了大兖,谢家嫡女就能成为太子妃,在他百年之后太子继位之时册封皇后。”这样极具诱惑的条件,谁都无法拒绝,更何况是在一个濒临灭绝的国家之前。“当时族里有人反对,是我力排众议帮助钟离介,他才能灭兖立启。”
南淮给谢晖满上酒,“可建元帝也履行诺言许谢家女进了东宫。”
“他是让我女儿进了东宫,可临时反水说只要我女儿生下皇子才能封太子正妃!”谢晖闷了一口酒,言语之中难掩气愤,“之前要谢家出手的时候可没提这个条件!”
“至少当今圣上对衍贵妃是真心。”南淮故意说,“衍贵妃薨逝至今,圣上对她仍有挂念。”
“真心?”谢晖似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狠狠啐了一声,“他想要的无非就是谢家的兵权罢了,对谁都没有真心!”
钟离家向来薄情冷性,他们看似谁都爱,却对谁都不是真心,在他们眼里谁都是威胁。
建元帝钟离介还是藩王时便可因利益逼死自己的嫡妻再续娶能给他带来更大利益的左相府千金,称帝后也可以为了拿到谢家兵权许谢琏妗入东宫。
当年谢琏妗入东宫,被天辰帝哄得七荤八素,一颗真心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为了他主动联系谢家,让谢家成为天辰帝最有力的后盾。在诞下钟离嫣后身体亏损严重之下,又在他那“只要生下皇子便可相守一生”的哄骗里再度生育。
谢晖怕女儿身处险境,屡次劝女儿趁刚怀孕时打掉孩子,可女儿不知被天辰帝灌了什么迷魂药,说什么都不肯。
“可恨我当时愚昧,看不透钟离家的嘴脸!”谢晖想到死去的女儿,眼中泪水再也止不住,“琏妗生下皇子却因为血崩而死,他们逐渐开始露出真面目。”
谢家嫡女为太子产子而死,建元帝一开始为安抚谢家,许了谢家不少好处,甚至直接追封谢琏妗为太子妃,让刚出生的二皇子和公主成了嫡子嫡女。
谢晖因为失去独女痛不欲生,一度颓废了近一年的时间,这期间建元帝揪着谢晖只顾伤心疏忽军队为由斥责了一顿。
建元五年,谢晖的兵权被建元帝以玩忽职守这等莫须有的理由慢慢架空。
建元六年,谢家一半的兵权被建元帝给了柳家和沈家,谢家只余不足三十万兵。
建元八年,谢家分支屡屡犯错,惹得建元帝大怒,将谢晖手里的三十万兵削减为二十万,也不许谢家再领兵,只让谢家做守护皇城的禁卫军。
建元十年,委屈了数年的谢家因为被查出谋反而被建元帝没收所有兵权并抄家,追封谢琏妗的太子妃也被降为太子良娣,二皇子与公主嫡女嫡子的尊位也成了庶出。谢晖为证清白自焚于谢氏祖祠。
建元十一年,太子迎娶柳家嫡女为太子妃。自此,谢家兵权尽归钟离家,风光了整个大兖的谢家彻底在大启建元十一年倒台,谢府旧址被推翻,成了一个垃圾场。
南淮看着趴在桌上嚎啕大哭的谢晖,比起其他的,他更想知道当年放火自焚的谢晖是如何逃出火场,又是如何在这大启皇城里待了如此之久的。
谁知谢晖接下来的话让南淮都愣了好一会儿——谢晖根本不是自焚。
“是柳江吝把我骗到祖祠放火企图杀了我!”谢晖眼里盛满恨意,咬牙切齿道:“他宣读钟离介的圣旨,说我谋反,要将我就地正法!”
谢晖只字不提自己是怎么逃出火场的,只说自己火烧毁了脸,逃出来后遇到了准备去皇城投奔亲戚的难民,因为极度饥饿而饿死在半路,谢晖偷了他带在身上的户籍,顶着他的名字在皇城里苟延残喘地生活下去。
南淮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只在谢晖喝完酒后再给他满上,见他哭得满脸泪水便让张林拿来帕子给他擦擦。他心里有盘算,但绝不自己说出来,他要谢晖自己提。
“我要见二皇子。”
南淮笑起来,“我虽是端王,但人微言轻,怕是帮不了谢大人。”
“我看见你带二皇子进府了,他在你府里待了两天,最后宫里派人来接,是你亲自送他出府的。”谢晖说,“看二皇子的样子,和你似乎很亲近。”
“果然谢大人今日在包子摊前是故意等我的吗?”当他看到包子摊前露出伤疤的老者时就觉得那块伤疤异常熟悉,脑里很快过了一遍他所认识的所有人,最终停留在谢晖身上。
谢晖没有否认,他的确是故意等南淮,见南淮的马车路过集市时大声喊叫后露出伤疤,引起南淮的注意,因为只有南淮知道他的伤疤从何而来。
“为何要见二皇子?”南淮问他。
“我谢家虽然被钟离介收了兵权,却还有一队近十五万人的私兵,那是谢家自己养的,伴君如伴虎,今日皇帝可以许你荣华富贵,明日便可将你就地正法,别说我谢家,哪位大臣家里没个私兵?当今圣上不都有环琅司吗?谢家私兵的存在从来没人知道,就连大兖皇帝也不知情。他们常年埋伏在皇城或其他各地,身份各异,只有谢家需要之时才会聚集。”谢晖从怀里掏出一枚铜戒放在桌上,对南淮说,“这枚铜戒是调动私兵的主要物件,当时我被大火困在祖祠,带出来的只有这枚铜戒。”
南淮敛了笑意,望着桌上那枚铜戒,冥冥之中明白了谢晖的意思,也正是自己想要的,却仍要装傻问一问:“谢大人的意思是……?”
“二皇子是我外孙。”谢晖蛰伏皇城这些年,通过私兵们得到的消息了解到二皇子在宫里的处境和朝阳公主在边境受的苦,再想到去世的女儿,苦了谢琏妗冒死生下的儿女被如此对待,“我能帮钟离介夺得皇位,也能拉他的儿子下台,推我外孙上位。”他要让欺骗他女儿的天辰帝落得撂倒凄惨的结局。
南淮沉默半晌,将铜戒推了回去,“这么贵重的东西谢大人还是收好,您的诉求我会传达给二皇子,至于二皇子要如何,还是听他的意思,这段日子谢大人就安心住在府里,静待二皇子回话吧。”
老娄带醉酒的谢晖回到准备好的厢房休息,又叫来两个下人伺候谢晖的饮食起居,“王爷的脾性你我都清楚,想要活命嘴就都闭紧些。”
下人连连点头,老娄这才离开去忙自己的事。
书房里,南淮将写好的字条交给张林,要他想办法递给宫里的人,务必要交到二皇子手里。
——
钟离涑去皇后宫里请安之后又去天辰帝宫里,不出所料吃了个闭门羹。回到清秋殿后就坐在正殿里看书。
早朝的事他已经听说了,只觉得天辰帝为了让太子的皇位之路的顺遂,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也嘲讽太子就这么接受了天辰帝从旁人那里抢来给他的功劳,还真是……令人钦佩。
贴身太监端来一杯茶放在桌上,钟离涑准备拿,伸手便看到了压在杯底的纸条的一角,他看了一眼身旁站着太监,突然叫了一声:“六弦。”
身旁的贴身太监躬身,“二皇子唤奴婢何事?”
“你跟着我有七年了吧?”
六弦点头说是。
“那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钟离涑看着他,似乎要将他的心思看穿。
六弦闻言立马跪下表衷心,“奴婢一进宫就是服侍二皇子的,二皇子就是奴婢唯一的主子,主子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绝无二话也没有怨言更不敢有二心,奴婢所说句句在心,望二皇子明鉴!”
钟离涑没说话,就让六弦跪着。他从杯底拿出纸条展开看了一眼,随即将纸条揉作一团丢进炭盆里,起身走到六弦身前蹲下身:“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否则……”钟离涑猛地掐住六弦的脖颈,“你明白了吗?”
六弦服侍钟离涑多年,对钟离涑的性子一清二楚,二皇子并非如外人所见那般委曲求全。相反的,二皇子是所有皇子中最心狠手辣之人,四皇子的狠辣都不及他的一半,就连天辰帝都被他装出来的模样耍的团团转。他最恨叛主的下人,先前有位宫女将他的消息卖给皇后和太子,被他知道了,深夜闯进宫女的厢房,睡梦之中掐死了那位叛主的宫女。
“二……二皇子手下留情……奴婢不敢……真的……不敢……”六弦快被钟离涑手上的力道掐窒息,脸憋得通红,最后直接咳嗽起来。
钟离涑松开手,“去把猫儿抱来。”
六弦咳嗽了几声,连忙爬起来往门外跑,给他找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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