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神婆
『梦江南·丁茹
心若静,情意落窗棂。
叹世间面面俱到,笑情话暮暮朝朝。
独念鹊成桥。』
1、
秦天慢悠悠地走下楼,把鞋放在门边的鞋柜里,站定了,打开门。“嘭”的一声,丁茹把门撞到了墙壁上,骂骂咧咧地进来了。
“臭书呆子,这么半天才开门,是不是藏着女人呢?”
“说什么呢!”秦天气鼓鼓地瞪她,“你怎么突然来了?”
“突然?”丁茹斜着眼睛看他,嘴巴里抽丝似的声音,“吱吱”的。“秦天,说实话,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来,你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变得这么堕落的?”
“能不能别胡说?”
秦天越发不能听她说话了,刚要板起面孔赶人,忽而想起何青雨刚才说的话,他自己请人家来的?犹豫之际,丁茹已经抓起了他的左手,摊开他的手掌,煞有介事地端详。
“看看,我当年说断的吧!”松开他的手,她一面往里踱步,一面老学究似的自言自语,“哎!那天,我说要看看青雨的手相的,让你给打断了。昨天晚上我才看了,她的生命线是断的,就该是那个年纪要出意外的。”
她忽然转身,瞪圆了眼睛,愤愤地看秦天。“要不是你,我早给她看了,说不定能躲过去的!你这个该死的,每次都是你!”
秦天惶惶然看着她,身子微微朝后倾,双手摊开了,一脸的无辜。“什么叫‘每次都是我’?”
“还狡辩!你自己说说,为什么每次都对她那么凶!嗯?”丁茹踮着脚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秦天,你为什么单单对她这么不礼貌?”
秦天愣住了,只见丁茹板着的面孔,倏忽一笑,猛地转身,猝不及防地往楼梯上跑,小短腿交替着蹬踏,步子极快。秦天恍然,迈开步子追上去,几乎是趴在楼梯上,才勉强拽住了她的一个脚踝。
“你给我站住!”
丁茹不回头,像条鲇鱼似的卧在楼梯上,双手挣扎着往上爬,脚底下使劲的甩,像是被鱼钩绊住了尾巴。“松手!我就知道,楼上肯定藏着女人。把手撒开,我要上去!”
“你疯啦!这儿是我家!”秦天拽着她,不敢太用力,怕一不小心就把她整个人拖下来,砸到自己身上。
丁茹扯开嗓子大喊:“是你家又怎样?我非要看!你个下流坯子,撒手!”
秦天顾不上许多了,脚下一蹬,半跪着上了楼,两手从丁茹胳膊肘下面把她像只小狗似的架起来,腾地丢到楼梯下面。丁茹这下子是气坏了,爬起来,喘了一口气,像是百米冲刺一般往上跑。秦天拿身子拦着。她就像是斗牛一样,拿头顶抵着他的肚皮,伸出双手,如同是牛的两只角,拼了命地往上顶。
“神婆,你疯啦!”
“你才疯了。昨天晚上那种事情你都干得出来!快让开,让我上去!”
秦天侧身闪开,丁茹便跌了出去,整个人趴在楼梯上,半天爬不起来。秦天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拽起来,提个兔子似的把她拎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喘了一口气,问:“我干什么了?”
“咦?”丁茹长吁了一声,“你这是?装失忆?”
秦天紧盯着她,生怕她再往楼上冲。“别再上去了。我不是一个人住在这儿。”
丁茹眯着眼睛坏笑。“我就知道。”
“这是公司的高管宿舍,还有其他部门的负责人。”
“同事?”丁茹并不十分相信。
“职级上和我是一样的,但实权比我高,算是领导。”秦天煞有介事的解释。
“啊!”丁茹低声说,“那我刚才会不会很失礼?”
“会。”秦天瞪着她,“我等下去跟人家解释。”
丁茹朝后一倒。“哦,说吧,看哪儿?”
“哪儿?”
“咦?你真不记得了?”
秦天无奈摇头。丁茹反倒笑了。她看来是想要大笑,却因为秦天刚才的解释不能放声,只好拿两只手叠着捂住了自己的嘴,笑得整个人蜷缩到沙发上,像只被药水淋透了的虫子,在僵死的边缘奋力挣扎。
“别笑了。快告诉我!”秦天焦急地催促。
丁茹好半天才伸出手,摇了两下,支支吾吾地说:“那,你知道自己闯祸了吗?”
“唔。”
“那你知道多少?”丁茹坐正了,看稀奇似的看他。
秦天吞吞吐吐地问:“还能有多少?”
“啊?哈哈!”丁茹又蜷到了沙发上,好一会儿才坐正了,“你自己约我来的,叫我来给你的婚房看看风水。我还真以为你要结婚了呢!”
秦天悄悄舒了一口气。“哦。”
“你是不是以为没事了?”丁茹坏笑着站起来,把手机举到秦天眼前。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江畔小筑的湖心亭里,有两个人相拥在一起。
“不是的!”秦天惊叫,“你这是什么角度?”
“观众的角度!”丁茹挑了一下眉梢,“不止我一个人看见了。我手快,给你留个纪念。你猜,青雨会不会也看见了?啊?哈哈!”
秦天不假思索地辩解:“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丁茹把手机收进挎包里,得意地笑,“啊!你是不是抱得太忘情了,没看见青雨的车早就在门外了!”她盯着秦天,眨了眨眼,随后大声地狂笑,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扶着腰说话。“看你吓得,脸都白了。还跟我嚣张吗?”
“你什么意思?开这种玩笑,好玩儿吗?”
“玩笑?书呆子,就算她没看见,我现在也可以给她发照片!你这什么态度?”丁茹踮起脚尖,傲慢地看秦天,“戴茜是不是就在楼上,我早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她刚一说完,又要往上冲。
秦天这一次反应够快,伸手拽住了她,嗓音低沉到了谷底。“楼上没有人。戴茜早上来过,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他看丁茹没有再往上走的意思,拉了她一把,让她坐下,然后平静地坐在她的对面,极认真地看着她,说:“我跟戴茜什么事也没有,昨天——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哪样?”丁茹不服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说她来过就走了。好,我信。但是我信不信对你来说重要吗?秦天,别自欺欺人了,戴茜可是个犟骨头,你不记得了吗?我给她看过手相。”
秦天的心揪了一下。他记得,记得很清楚。因为就是那一次,丁茹在最后一直握着他的手,一言不发。
2、
那是高中二年级时候的事情。那时的校园里,戴茜是所有女生的风向标。她换了淡紫色的发带,学校里不用一周就会是一片紫色的汪洋;她换了个艳红的发卡,学校就化作了开满了映山红的山岗。
徐仁柱很乐于上学了。原本总是和秦天两个人的活动,逐渐变成了三个人的世界。明明是徐仁柱对戴茜有了爱慕之心,凡事都带着她,学生之间,却把这景象传成了秦天和戴茜之间的暧昧。
不论在旁人眼里,戴茜是个怎样的仙子,秦天却是看不出来。按照徐仁柱的说法,是他的审美有问题——书读傻了。按照小叔的说法,这叫做“各花入各眼”。按照“神婆”的说法呢……
丁茹那时花费了整个学年,把班里各人的手相都看得差不多了。她把这当成是一种实践,十分得意于自己精辟的言辞。班里只剩几个固执的,总也不叫她看。但她是除了学习,各方面都很有毅力的人。直到高二开学后的两周,她仍在不屑地努力着。
这一天,突如其来的雷雨将众人困在教室里,体育课被迫取消了,“老头子”却难得的,没来给大家添“烦恼”。百无聊赖的高中生,呆呆地望着窗外,怨怼地盯着雨水,奢望阳光普照大地。
丁茹突然站起来,从前排往后走,小眼珠子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凑到了她平常没有勇气靠进的“大烟囱”身边。“我说,‘烟囱’,姐给你看看手相?”
“大烟囱”没有理睬她,倒不是厌弃——他趴在桌上睡得正酣。他是体育特长生,学习马马虎虎,体育是真的好,好到体育课也可以在教室里睡觉。他的右手伸直了搁在桌上,脑袋歪着,倚在胳膊上,左手上还捏着小半块没吃完的饼干。
徐仁柱站起来,踮着脚尖走到“大烟囱”身边,轻轻地把他的左手放到桌面上,把饼干拿走,用两手悄悄拨开“大烟囱”的手掌,对着丁茹挤眉弄眼。“快,看看!”
丁茹掩着嘴窃喜,凑过去看,才一小会儿,她猛然站直了,瞪圆了眼睛惊叫:“天呢!‘烟囱’,你们家很有钱吗?”
“他们家有个厂!你不知道吗?”教室里有人轻声回应。
无聊的学生们纷纷看过来,注意力都放在丁茹和徐仁柱的这场“恶作剧”上。徐仁柱此刻已经是满脸的拜服模样。他悄悄地问:“还有呢?比如,感情方面。”
丁茹扫视四周,像是个骄傲的大公鸡似的,压低了声音,却抬高了音调。“比你强太多了。”
“怎么说?”
“你呢,要知足常乐。”
徐仁柱松开“大烟囱”的手,气鼓鼓道:“说他呢,提我干嘛?”
丁茹“嘿嘿”笑了一下,两手像个老干部似的支在腰后。“我得比较,你才听得懂啊!”她转身,一边往前走,一边说,“二柱,他的感情比你强太多啦!”
徐仁柱一脚登上椅子,再一脚踩上桌子,灵活地跳到丁茹面前。“他还能娶个仙女儿?”
丁茹摇了摇头:“请注意,我说的是感情!他命里有福气,大福气。但他比你固执,脾气太硬,不像你,懂得满足!”她看着一脸痴傻模样的徐仁柱,扑哧笑出了声,“凡事都得论人。我看来,他那样固执不好,他自己未必觉得。他会有个完美的……”她不说了,故作神秘地凝视戴茜。
“她?”徐仁柱惊得几乎不能言语了。
丁茹笑了。“这个吗——到现在为止,我们的校花儿还没让我看一眼她那尊贵的巴掌。”她往后退了两步,挨着戴茜站,伸出右手,手掌向上。这时候,二年三班俨然是她一个人的舞台了。
戴茜的左手捧着书本,微微抬眼扫视四周,缓缓地,把右手摊开了,叠在丁茹的手掌上。
“啧啧,我对你的观察和这巴掌是一样、一样的!”丁茹昂起头,“你的命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
“什么意思?”戴茜的面色看上去很平静,语气却有些慌乱。
丁茹俏皮地眨了一下左眼,“好比晴雯——小姐的身子,奴才的命。”看戴茜不吭声,她接着说道,“你的家庭关系还挺复杂的。”
“丁茹,麻烦你把话说清楚。”戴茜的脸上有些愠色,语气倒平静了许多。
丁茹专心盯着戴茜的巴掌,没有抬头,喃喃地说:“就好像——鸳鸯,不是那个鸟,是红楼梦里的那个人,你知道吧?”
有人在远处唏嘘:“怎么都是丫头?”
没等戴茜发声,丁茹先嚷了起来。“别打断我!看啊,”她盯着戴茜的巴掌,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你为人处事非常圆润,是个高手——比如,薛宝钗。你的长相出众,这大家都知道,但是你的夫妻运不好。哦,我得说清楚——比如,秦可卿。”
“丁茹,你这样打比方,好吗?”戴茜把手抽了回去,话音中带着些许怒意。
丁茹连连摇手。“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秦可卿那个,是比方你的相貌。sorry啦!夫妻运方面吗,我找个稍微恰当点的例子啊!”她若有所思地拿手托着下巴,“比如袭人!”
“还是个丫头。”又有人唏嘘。
“丁茹。”戴茜捧着英语课本,眼帘低垂,声音柔媚,“《红楼梦》是本好书,只是我们是要高考的,还是多用心钻研学习的好!”
“说归说,可别上火啊!”
“我没有那个意思。”戴茜把书放下,仰起头,对丁茹微笑,“你说得挺好的,对《红楼梦》是用心钻研了的,只是那里面有更深层次的东西。挖掘些值得的,才能提高自己,不至于肤浅。
丁茹“嘻嘻”笑道:“挖?我就是个俗人——大老粗,能不当着人挖鼻孔,就已经很优雅啦!”见不少人掩面偷笑,丁茹格外得意。她拿手捏住下巴,俨然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我倒是可以送你两句深层次的金句——这世上什么都能算,唯独感情是算不到的!”
戴茜用左手托着脸颊,温婉地看丁茹。“你这样讲,我是不介意的,你开心就好。这雨恐怕是不会停了。还是抓紧时间学习吧!”
丁茹往后退开,一手跨着另一个女生的胳膊,尖着嗓子学电视里林黛玉的口吻道:“我要是好好读书,能赶上姐姐一半倒好了。现如今,这园子里人人都拿姐姐当个仙人看,我这样的庸脂俗粉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一席话说罢,教室里便是一阵哄堂大笑。笑声把“大烟囱”惊醒了。他微微睁了一下眼睛,看见桌上的小半块饼干,拿起来,丢进嘴里,脑袋搭在左臂上,甩了一下右胳膊,又睡了。他的动作不大,却碰到了坐在他前面的秦天。
秦天惊得一松手,原本在手里打转的笔随即落了地。他站了站,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没有往后瞧。坐下来,他伸手捡笔。手指就要碰到笔的时候,笔被丁茹一把抓起。秦天坐直了,伸手去要笔,手却被丁茹借机抓住了。
丁茹把笔丢到秦天的课桌上,索性用双手把秦天的左手巴掌摊开了。盯了好一会儿,一言不发,直拿左手的食指在秦天的手掌上抠。
“嘿,‘神婆’!”徐仁柱嚷道,“你这是看手相,还是占便宜呢!”
教室里又是一阵大笑,“老头子”终于被引来了。他一来,众人都安静了。丁茹和徐仁柱,一个像球,一个像猴,一溜烟窜回了座位上。不必多言,照例是在黑板上出现了一道难比登天的题。
“老头子”放下粉笔,得意地笑:“还是老规矩,解完,放学。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哦,对了!明天家长会,家里是谁来,在我手边的表格里填一下。”说完,他把手肘支在讲台上,两手交叠,身子往前倾,像个好事的老奶奶站在村口似的,嘴角上扬,等着看稀奇。
秦天很快就做完了,却不能去“援助”坐在远处的徐仁柱。他坐着,呆了一会儿,被“老头子”盯得实在难受,不得不把本子交了上去。站在老师身侧,等待批复的时候,他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老师,我……”
“老头子”笑眯眯地把本子合上,眼睛直视前方,声音低得只有秦天能听到了。“我知道。回去吧!”
秦天满怀感激地朝老师欠了欠身子,回到座位,收拾了书包,走到教室门口,朝徐仁柱望了一眼,独自乘车回家了。
推门进家,把书包丢在桌上,敲小叔的房门。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小叔打开房门,膝上放着今天的晚报。
“‘老堆’且回不来呢!家里有吃的吗?”
小叔嘟着嘴摇头。“要不,我给你做晚饭吧!”
“不要了。等老堆回来。”秦天走回餐桌边,拿起书包,往自己的房间里走。
“小天。”小叔喊住他,“你们明天是不是有家长会?”
“嗯。”
“那我……”
“不用。”秦天回身,对着小叔微笑,“我原本也担心你不好上楼,想和老师说的。老师说他都知道。”
“哦。那,我就不去了?”
“不用去了,我没问题!”秦天推开房门,“你听着点儿,‘老堆’回来了,喊我过去吃饭!”
徐仁柱那一日回去得很晚,他一到家,也不用喊秦天,他父亲的吼声自然而然就把秦天的小叔引过去了。两家人一同吃过晚饭,徐仁柱也不往自己那个堆得无处伸脚的房间里去,提着书包就跟着秦天走。原本的邻居,如今已经处得如同一家人了。
秦天早早做完了作业,懒懒的靠在床上,翻开本书,像个监工似的,时不时地瞄一眼徐仁柱,催他快些。
“知道了。”徐仁柱急得直跺脚,扭头看他,“你那书是哪儿来的?”
秦天盯着他。“看我干嘛?看题!”
“哎呀!一直在看呢!我跟这些题情深缘浅,注定是陌路人!”
“这文学修养要是用在作文里,也不至于被老师骂‘狗屁不通’了!”
“你少讽刺我两句会死吗?”徐仁柱把桌上的试卷举起来,对着台灯,仿佛在灯影中看见试卷里的夹层,“我要不是怕在家待着被挫骨扬灰,也不用在这儿受你的气。明天我就不回去了,你过去给我带点吃的来。开了家长会,我爸的心情肯定好不了。”
秦天轻笑,不理他。
“你小叔会和他一起去吧?”
“不。‘老头子’没叫他去。”
“什么?”徐仁柱转身,瞪大了眼睛,绝望地看秦天,“我爸一个人去?那我还能看见后天的太阳吗?”
想到这儿,秦天禁不住笑了。丁茹讶异地看着他,不大高兴地嚷:“笑什么呢?”
“想到二柱了。”秦天吐了一口气,收敛起笑容,“我不明白,你想要说什么?”
“你不信我。”丁茹连连摇头,“你忘了第二天的家长会?我可是说中了的!”她眯起眼睛,凝视秦天,目光穿透了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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