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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弱点


车内安静片刻,那些人重新聊起天,当这一插曲并不存在。

        他们也没问薛樱宁为什么会和权沉在一起、怎么好像和他共度了一晚的样子……不过或许不需要问,因为她穿的衣服仿佛昭示一切。

        想到这儿又有点郁闷,薛樱宁摩挲着下巴,车在不到二十分钟后抵达目的地。

        仍旧是奚镇的北部,但和学校不在相同方位。这里放眼望去是一片民宅区,或者说,别墅区,傍着将奚镇与川城分隔开的那段山脉。

        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建筑真很有档次,地面统统铺就白色的石板,一片片洁白的洋房与宽阔的院落鳞次栉比,就是确如徐衙所说,放眼望去没什么其他设施,譬如商业区之类,有种华贵却清冷寂寥的感觉,但确实适合来度假放空一下,远离俗世。

        只是她没想到,权沉在这里还有住处。

        看来黑鸟能捞的油水不少。薛樱宁随几人进入其中一座白色洋房时,是这么想的。

        但进去后又与想象不同,因为这里并不是纯粹住人用,而像是一间工作室。

        薛樱宁也算知道,权沉从川城搬来的那些机器都放在哪儿了,就放在这里。这里的空间很大,靠里的位置放着很多纹身用的床与器械,还堆叠着纸箱,装潢非常美式摇滚,加上厚重的红色窗帘、墙上的巨幅油画、复古书柜等,简直与这座建筑的外表天壤之别。

        薛樱宁打量着,其他几人已经在厅中摆好桌椅,分工后派了几人去社区的超市采购食材。

        “这里还有超市吗?”薛樱宁捕捉到他们话里的信息,好奇。

        纹身艺术者又加了把椅子,笑:“能算是超市吧,其实主要是为这片社区提供日常生活用品的,东西也不全,买点食材倒是可以,其他东西啊,”他看着架上桌的电炉、鸳鸯锅与火锅蘸料等,“还是得从网上买。”

        “唔,那很麻烦吧。”薛樱宁也看着那林林总总的东西,“我在这边网购过,效率很慢。”

        “是的,但我们经常一起吃饭,慢慢攒了很多东西,就不觉得麻烦。”他说,“何况在这里,有时候不自力更生一下真的很容易失去食欲。”

        “我赞同!”

        薛樱宁当即的想法就是,这位纹身艺术者人不错。第二个想法——以后是不是经常可以来这里蹭饭。

        似乎看穿她,纹身艺术者胸前抱起手,继续得意洋洋地说:“火锅也只是再日常不过的一项,还有韩式烤肉,我们烤炉和吸烟机都有,酱料也有,夏天还可以户外烧烤。至于其他的各种菜式啊,只要想吃,直接跟我们小权总说一声就行。”

        “哦……”

        纹身艺术者一扬下巴,薛樱宁才注意到另一边窗前的某个落寞背影。

        他还持续着坐轮椅的状态,所以并不在筹备火锅之列。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她一直和纹身艺术者聊得兴致勃勃,他孑然一身在那边,好像挺阴郁。

        不过他本来就挺阴郁,自从她在奚镇见到他后。

        回想初中时期,自己对他的印象也不过有些高冷。他神情一成不变,无波无澜,像那种时尚大牌的模特,不招人喜欢,却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自带一层戾气。她一边这么想,一边饶有趣味地蹲到他身边,托着脸看他。

        权沉才缓缓转过头来:“干什么?”

        “你没有听见吗?”薛樱宁翻个白眼,“人家说想吃什么就求求你给我做。”

        权沉听完就好笑,目光回到窗外的景色:“你是不是饿死鬼?”

        薛樱宁毫不介意地点头:“我是。”

        那边响起声音:“让一下!让一下!”在他们有条不紊的安排下,熬好的汤底从厨房端出,分别倒进鸳鸯锅两侧,锅在启动电源后开始加热。

        薛樱宁过去帮忙调了几碗蘸料,不多久被派遣去采购的人满载而归。她已经很久没感受到这样纯粹而热闹的氛围了。

        不,可能是从未感受过。

        在黑鸟见过太多流里流气的人,此时和这么一大群男生在一起,她也没觉得反感,在餐桌边、权沉的旁侧坐下。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人看着都蛮有教养。

        不过在吃饭之前,几人正式围坐一桌,薛樱宁很快迎来了有点尴尬的时刻——权沉正式向一众人介绍她,说了她名字,然后从纹身艺术者开始向她说名字:“贺恺,王添誉,范源……”

        她面上一直带着友好的微笑,与那些人依次对视。

        火锅在几人之间“咕嘟咕嘟”地响,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但说到“贺源”这名字时,她与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庞相对,心里“咯噔”一下。

        脑中浮现权沉与陈沥舟发生冲突的那天。

        她至今不知道双方为什么发生矛盾,但眼前的这位范源,正是当初捂着腹部、好像被陈沥舟那帮人给伤到的那位。

        而自己在那会儿的角色,是个无条件偏向陈沥舟,甚至叫来救护车又报警的傻逼。

        此时这一桌人,除了年长些的纹身艺术者贺恺,应该有不少人当初在场吧。她又想到这么一层。

        “……”

        她脸又红了,眼里大概写满抱歉。

        不过大家都很淡定。

        权沉很快念完名字,贺恺率先摆了摆筷子:“快下肉吧,锅都开了,以后我们吃饭要再加一双筷子了啊。”

        薛樱宁很满足地笑着。

        此情此景之下,或者说来到奚镇之后,她也就这点出息了。

        “下次可以叫着倪铃一起。”

        “对对。”

        几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屋里放着歌,但和黑鸟的环境比起来一点不让人觉得吵,甚至很有氛围。

        在safia《thinkaboutyou》飘忽的节奏里,薛樱宁久违地吃到第一口羊肉。味蕾瞬间被治愈,整个人也就感到无比幸福。之后基本是俄语歌,她听着那些人东拉西扯地聊天,声音在这座三层打通的大厅里清晰回荡。她频频被一些语出惊人的梗笑到发抖,觉得这些人去说相声或者去做主播肯定出类拔萃。

        边吃边说到晚上八点半,那些人收拾好东西,走了,薛樱宁端着一盆肉去喂了屋外的权二。

        回来之后,屋里就剩下权沉一人,大厅已被收拾得相当干净,几乎看不出聚餐痕迹,只是空气中还飘着浓烈的羊肉味,她开了几扇窗通风。

        音乐还在放,权沉坐在一扇窗前向外看,大厅的光落过去,打亮他一点背影,外界则是一片幽深的藏蓝色,是山间夜景,很微妙又幽静的氛围。她先是在他的书柜与书桌前转一圈,然后又蹲到他身边,手搭在他轮椅扶手上,想听他的秘密:“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你的朋友他们都不知道么?”

        “只有贺恺知道。”

        “看出来了。”薛樱宁点头。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觉得……”薛樱宁歪了歪头,“我可以直接说么?我怕说出来会很离谱,让你觉得搞笑。”

        对上她一双弯弯的笑眼,权沉以眼神表示可以。

        她于是掰着手指,第一次站在权沉的角度分析,声音轻轻的,就像窗外很微弱的月色,但有条有理,又像在解一道数学题:“首先呢,你有个很厉害的爹,但他远在千里之外。他从东昇和光恒这些企业里抽身,就说明他不想再管这些事了。”

        说起那两家公司,她心里还有些隐隐难受。

        不知道是为那个没有血缘关系也素未谋面的“父亲”,还是为这个世界上太多的苍白无力。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看权沉一眼,“我觉得你变了一些。但不管怎么说,你选择留在这里,一个人管着黑鸟,但黑鸟里好像有很多复杂的事情……譬如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越说越大胆地看着权沉的眼睛,他没什么反应,她就继续:“纯粹和那些人硬碰硬很难,应付黑鸟里的事情很难,撑起这个门面很难,毕竟你现在只有一个人,所以在表面压着那些人的同时,你也要让他们知道你有什么弱点,让他们打心底里不完全瞧得起你,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说完自己就笑了:“怎么感觉像在拍什么电视剧。”

        权沉也才有点好笑。

        “如果你的眼边没有长胎记呢?”他忽然问,“你会比现在受到更多关注。”

        “大概是吧。”薛樱宁若有所思,“但如果没有这块胎记,我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被我妈抛弃。”

        “嚯,我或许不该叫那个女人是‘妈’的。我好恨她。”

        “总而言之,我们的人生非常抓马。”她最后以玩笑结束了这番对话,站起,“不管怎么说,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会走到一起。话说,要不要把屋里的窗帘都拉上?这样你就不用再装了。不过你身上,或者在这间屋子里该不会有窃听器之类的吧。”

        他难得被逗笑了:“那倒不至于。屋外有狗在,屋内有干扰器。”

        “……救命。”

        “真的假的?”

        “你真的像个特务一样。”

        薛樱宁震惊三连:“……而我只是随口一说。”

        “人总该活得小心一点儿。”他淡淡道,“毕竟在这种地方,我父亲也不在我身边。”

        “那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呢?为什么非要做这些?”

        薛樱宁问着,但没再得到回复。

        她去将屋内的窗帘依次拉上,并检查,必须到严丝合缝的地步,原本打开的窗也关上了。

        这种感觉,好像窥探到世界某黑暗一角的秘密。

        她又开始结合朱瑜的话,思考,权沉是否真正经历过很多阴暗的事。

        权沉竟直接站起来:“其实没必要这样,屋里开电暖气开了很久,我现在再怎么样也说得过去。”

        “难不成,真的会有人在一直观察我们吗?”薛樱宁假装起鸡皮疙瘩地搓了搓手臂,坐到他桌子前,“我可以看看这些么?”

        “可以。”

        “所以,你真的会纹身?”

        “怎么了?”

        薛樱宁并没有立即说出来,笑了笑,翻看他书柜里的书。

        听着听不懂的俄语歌,权沉那些书却与纹身无多大关系,像这阴郁的天气一样深沉。

        她看到福楼拜一句让她觉得冥冥中意味着转折的话。

        ——【人的一生中,最光辉的一天并非是功成名就的那天,而是从悲叹与绝望中产生对人生的挑战,以勇敢迈向意志的那天。】

        气势很宏大,但她确实觉得被有所触动。

        她托着脸,看着另一边不知道在桌前画着什么的权沉的侧影。至少在那一刻,她确实觉得,自己在内心上从过去的难过中有所挣脱,她想过真正属于自己的没心没肺的生活。

        孑然一身又怎么样,权沉不也是这样。

        他也并不是初中那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资本世家的得益者。他在这个被世界抛弃的角落里和她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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