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就是村花啊
伏龙山下，月婵和兰诸一道推着电瓶车往山腰间的桃源旅舍走去。
那地方原是校舍，后来学校搬到了山下，二叔便租下来改建成了民宿旅馆。
月婵一路上介绍着祥瑞村的历史传说与风土人情，大到建村缘由，小到村口银杏树的栽种年份，她讲起来便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这些都是龙城编写市志的时候，爷爷亲自做过考据的。”她满脸自豪地看向兰诸，忽然有些羞涩。
“我一直在说个不停，不好意思哈。”
“没关系，我在听。”兰诸道，“你刚才提到，现在的祥瑞村里，有一部分居民是从鸿福村搬来的？”
“是的。”
有人认真地聆听她的每一字、每一句，让月婵感到幸福感满满。
“鸿福村原址在如今的伏龙山水库，那里的年轻人大多都住进了城里，也有些年纪大的不愿意走，就搬来了我们村。”
月婵解释道:“我这次要采访的手艺人金秀莲，她就是原鸿福村人，她绣的虎头鞋可抢手了，我们这里但凡有新生儿，做长辈的都要请她绣一双虎头鞋送给小宝宝。”
在寻找龙城历史线索的过程中，摄制组也将目光瞄准了“虎头鞋”，因此她这次回家的主要任务，便是探寻金秀莲做的“虎头鞋”背后的故事。
月婵将午餐送到了旅舍的餐桌上，受到了住客们的用餐邀请，她便热情地向他们推荐了附近口碑不错的纪念品店和点心铺子，以及一些独具特色的节目表演。
“来我们祥瑞村，傩戏是绝对不能错过的。看完傩戏再去看萤火虫，这一晚上过得才算值当！”
“听起来挺有意思，我们晚上去看看。”
“可以关注我们祥瑞村的公众号，里面有节目演出时间。”
月婵打开手机向年轻情侣示意，二人连声向她道谢。
“小姐姐，你看起来很喜欢家乡文化的样子？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给我们推荐吗？”
“哈哈，我再给你们推荐几个旅游团的游客不知道的好去处吧。”
月婵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认真地替小情侣做起了旅游攻略，一旁的几个大学生也凑了上来，一面记录一面点头微笑。
月婵觉得自己有成为乡村旅游大使的天赋。
吃过午饭后，她和兰诸一道去超市买了些慰问品，按照摄制组给的地址前往金秀莲家拜访。
村里新修的柏油路沿着潺潺溪流蜿蜒上山，苍翠的竹林掩映处，伫立着一排排临溪而建的自住宅。
金秀莲家的三层小楼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外墙上涂刷的水墨画早已褪色，门口的旧板车上还晒着油菜杆，然而大门却紧闭着。
月婵左右看了看，和正在浇花的邻居大叔打了个招呼。
“金大婶啊？她不住这儿了。”大叔乐呵呵地问道，“你们找她做什么呀？”
“我们是电视台的，想来拍摄金大婶做的虎头鞋，做个专访。”
“虎头鞋啊……她早就不做喽。”大叔连连摆手，叹气道，“唉，你们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不做了？为什么不做了？”月婵十分不解。
“绣了大半辈子，眼睛都快绣瞎了，家里人不让她干绣活了。”
大叔放下水壶，搬了张小马扎坐到葡萄藤下，“她孙子要上初中了，家里人让她搬到市区去住，她一开始不愿意，和儿子媳妇吵了好几回，最后还是被接走了。”
月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只觉得惋惜。
“她家里除了她以外，还有谁会绣虎头鞋吗？”兰诸问道。
“只有她会做，祖传的手艺。”大叔道，“这都是一针一线，日日夜夜练出来的，现在没人愿意学喽。”
“大叔，你知道金大婶现在住哪儿吗？”月婵追问道。
大叔摇了摇头，“我只听说她儿子买了全市最好的学区房，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他摇着蒲扇想了一会儿，又道：“哦，对了，她有时候会回来干些农活，前天我还见到她在地里摘黄瓜。”
月婵灵机一动，给邻居大叔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要是金大婶回来了，您打电话给我，行吗？”
大叔笑了起来，爽快道：“没问题，金大婶的好手艺就得多宣传宣传，这可是我们祥瑞村的活招牌……话说回来，姑娘你看着有点眼熟啊？”
“我叫月婵。”
大叔眼前一亮，“噢！你就是广告片里那个……祥瑞村村花呀！”
月婵现在察觉到，那个质朴的“村花”形象也许将伴随她一生，成为她人生里不可磨灭的阴影。
兰诸不易察觉地低头笑了一下。
月婵瞪了他一眼，慌张地撵着他下山。
暮色四合，月亮爬了上来。
月婵翻阅着爷爷年轻时制作的相册，一张张熟悉的老照片诉说着祥瑞村的过往。
她试图找到和虎头鞋有关的照片。
“小婵啊，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不和你男朋友一起出去走走？记住，要抓住一切机会。”
婶婶殷切的关心让月婵一下子涨红了脸，她匆忙应付了一声，放下相册，起身往屋外走去。
刚收割完稻谷的乡野间弥漫着水雾，混杂着稻茬与泥土的气息。
暮野茫茫，天地间寂寥无声，仔细听来却到处都是夏虫的忘我歌唱，生命的韵律在田野间涌动不止。
兰诸独自站在田埂上，飞舞的萤火虫萦绕在他身周，像是在倾诉什么。
“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月婵上前道，“我想找一找写文案的灵感。”
兰诸做了个手势，那些萤火虫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山间飞去，点点萤光逐渐消散。
“听说这儿以前有龙的传说？”
“是啊，从前有一座镇龙观，不过它已经和鸿福村一起沉入水库了。”月婵应道，“你从哪儿听说的？”
“这里的生灵告诉我的。”兰诸道。
月婵和兰诸一道踱步走在山间小路上，虫鸣蛙叫声不绝于耳，山间的晚风凉爽而舒适。
路上有不少游览风景的情侣，互相挽着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甜蜜的笑容。
月婵在不经意间瞥到树下拥吻的情侣，蹭地一下红了脸，脚下忽然踩空，身体往前扑去。
兰诸当即拉住了她，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一下。
“石板路上青苔太多了，哈哈。”月婵心虚地笑了两声。
“是你一心二用。”兰诸道，“不过，要扮演你的男友，就应该做到时刻对你保持关注，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月婵相当佩服他的坦率，以及毫不害臊的自夸。
“你交往过对象吗？”兰诸忽然问道。
月婵愣了一下，“为什么突然打听别人的隐私？”
“没有就没有吧。”
“那你呢？公平起见，我也可以向你提问吧？”
“多余的问题。”兰诸不屑置辩。
“没有就没有，还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月婵忍不住鄙夷道。
“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制造一个虚假的谎言，来满足别人的期待。”
“因为长辈都希望孩子能够得到幸福啊。”月婵不满道，“你把这个问题看得太严重了。”
什么谎言和虚假，她觉得兰诸在故作高深。
“谎言和期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你真的想拥有幸福，那我还是希望你能找个合格的对象。”兰诸语气镇定。
“难道你……”
不合格吗？
——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月婵感到莫名地有些失落。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这种感情譬如流星，是转瞬即逝的，一瞬的闪光过后依旧是长夜。”兰诸评价道。
“这是你的爱情观吗？”
“是人类从过去的历史中吸取到的教训。”
“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你不相信爱情？”
“我不需要。”兰诸的语气变得坚定。
“哈哈哈哈，兰老板，恕我冒昧，石猴不懂感情，难道你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月婵觉得兰诸这番话像是在一本正经地逗她笑。
兰诸没有反驳，末了道：“我不太懂……”
人类的感情，脆弱又复杂。
月婵没有再接话，她察觉到自己现在还抵达不了兰诸的内心深处。
二人来到了伏龙山西峰观景台，这原是一座旧时烽火台，角落处的石碑上还刻着当年的传说——
很久以前，龙城有一位神勇无比的猎户，在烽火台上一箭射落兴风作浪的蛟龙，从此以后，龙城便风调雨顺。
月婵轻抚了一下石碑，倚在石栏上眺望山下的景色。
龙城主干道上的灯光延伸至海港，与渔火相接。山峦如剑，遥指天狼，星河皎皎，玉带横斜。
“我要是能够和那些传说中制造奇迹的人亲自对话就好了，他们的人生那么精彩，一定可以写出很多有趣的故事。”月婵感慨道。
她自知平凡，但不甘于平庸。她羡慕师哥那样的生活方式，一心想要找到属于她自己的道路。
“他们只不过是活得久而已，久到看不清未来还有什么意义，生命被拉成了一条无限延伸的弦。”兰诸评价道。
“那就需要有人去拨动一下，就可以奏出美妙的音色。”月婵笑着对他眨了下眼。
兰诸似是有所触动，正要开口，却忽然移开视线，神色警惕起来。
月婵撇了下脑袋，看向兰诸身后，发现有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年轻男子一直在打量他俩。
观景台上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唯有这男子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不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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