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读清洁悟古今大义 忍龌龊淡儿女俗情
顾大勋从何翠身上滑下来,满足地睡去了。
何翠坐起来,靠在床头。她看着头发散乱、嘴巴半张、鼾声渐涨的顾大勋,心上升起一阵厌恶。
她忽地想到了姐姐。窦二虎的脸上可是有条蜈蚣的,这是姐姐那天告诉她的。人渣……蜈蚣……这样的人趴在姐姐身上,为时一年,姐姐是怎么忍受过来的?何翠忽然一阵心痛,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泪就下来了。
何翠伸手在床头柜上抽纸巾拭泪,瞥见衣柜里顾大勋给自己买的两件衣服。一件是阿尔巴卡面料的双面羊绒短款外套,一件是YINER音儿品牌的收腰西装领连衣裙,两件衣服共2300元。顾大勋滥情是真,倒有大方的一面。或许,他是想让自己安心归顺。
可姐姐呢,弄死窦二虎的那天,中午在外面叫的六个菜,还是她出的钱,那天还是窦二虎生日呢。姐姐说,窦二虎从没为她花过一分钱,她反而倒贴。
何翠心里更酸了。姐姐这一年以来,活的是何等压抑!虽然自己厌恶顾大勋,但他的形象毕竟不错,有房有车,是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无论如何,自己现在和他住一起,俨然是公司里部分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而姐姐,就是在给一个人渣当性奴。这一年以来,她一直在韬光养晦啊!母亲去世前,她一定在当勾践,体验着卧薪尝胆的苦楚。
姐姐爱看《史记》中的《刺客列传》那一段,原来原因在此。
姐姐曾和她闲聊过,说非常喜欢张承志的一篇散文《清洁的精神》,也是偶然间读到的。她引用别人的评论,说,“张承志的散文充满激情,对物质至上的思潮毫无顾忌地批判,倡导一种精神上的自律与洁净,在这个拜金之风盛行的年代,价值尤显独特。”
姐姐说,《清洁的精神》主要讲古人精神之“洁”。张承志认为,《史记·刺客列传》是中国古代散文之最。它所收录的精神,不可思议、无法言传、美得魅人。几位刺客的勇敢都来自于古代的洁的精神。
姐姐曾跟她说过,有位叫聂政的刺客行刺成功后,为了不连累姐姐,撕掉自己的面皮自杀了。而他的姐姐不愿在弟弟的贤名下苟活,自尽在弟弟身旁。
姐姐一定是受了《刺客列传》的影响,等母亲去世后才行动的。而弄死窦二虎,她瞒着自己,应该也是这样的考虑。姐姐并不热爱文学,《史记》也未必看得进去,她大概是受了张承志的影响,只是喜欢里面的《刺客列传》吧?
何翠没读过这篇散文。她喜欢的是唯美的抒情类的散文,而张承志明显过于激烈和思辨了。而此刻,她迫切地想读读这篇文章。
她打开手机,在网上搜索到了《清洁的精神》这篇散文,细细读了起来——
“关于汉字里的‘洁’,人们早已司空见惯、不加思索、不以为然,甚至清洁可耻、肮脏光荣的准则正在风靡时髦。洁,今天,好像只有在公共场所,比如在垃圾站或厕所等地方,才能看得见这个字了。”……
第一小节的头几行,就把何翠深深吸引了。看来,她早该读这篇散文了。
读完,何晓的心情久久难平,她靠在床头陷入了沉思。文章读来确实惊心动魄荡气回肠,正如文中所言,“无论是刺客故事还是许由故事,都并不使人读了快乐。读后的体会很难言传。暗暗偏爱它们的人会有一些模糊的结论。近年来我常常读它们;没有结论,我只爱读时的感觉。那是一种清冽、干净的感觉。”
何翠沉浸良久。
刺客再勇、精神再洁,毕竟是古代的故事,而眼下,生在繁荣富强、法制健全的中国,刺客精神自然显得迂腐。
可是,姐姐迂腐吗?何翠回答不了自己。不过,一个念头在心中渐渐升起——她也要学会姐姐的忍耐,稳住顾大勋,不让东窗事发。
一周后,姐姐问她,顾大勋有动静吗?她说,放心吧,没动静,并安慰姐姐一番。
又过了几天,姐姐突然袭击,说到了她的公寓楼下。何翠知道瞒不过去,只得实话实说了。
“你怎么这么糊涂!”何晓气红了脸,“你这不是自投罗网自毁青春吗?”
何翠拉着姐姐的手,语气倒像姐姐:“姐,我前段时间看了张承志的《清洁的精神》,很受震撼。以前你跟我说过这篇文章,我一直没看。但现在,我理解你了,你受这篇文章影响挺深的吧?你别怪我了,我现在在学你呢,我受的委屈能跟你比吗?顾大勋毕竟还有个人样是吧?”
何晓的眼睛睁圆了,她看着妹妹像看一株一夜间飚高尺许的树苗,惊讶不已。她把妹妹的手摇了两摇,一向口齿伶俐的她,此刻竟言短了,只说出半句话来:“你也……看懂了?”眼神里闪烁的欣喜能照亮半个黑夜。
“嗯,看懂了。我这些天一直在反复看。”何翠点头,“我想,虽然咱们的行为和古代的刺客相比是很可笑的,但别无选择。我不选择高尚,只选择做你妹妹。”
何晓拥住妹妹,声音里夹杂着感激和凄楚:“翠翠,我害了你了……和杜炎分开了?”
“嗯,只能分开。我只能选择你,不能选择他。必须分开。”
“他痛苦吗?”
“看起来还好。你不是说我俩出了大学校门就散了吗?现在还提前了呢。”何翠说完,苦涩一笑。
“散了就散了吧。多用点儿心,把顾大勋抓住吧。”
“我现在这样,人家能容忍?我不敢想。”
“我帮你瞒着就是了。”何晓鼓励。
“瞒不住的,顾大勋的狡猾不是你能想象的。我不敢去想那件事了,过一天算一天吧,只要他不举报,只要你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啥都能忍受。”
“别这么说。”何晓眼眶湿润了,语气坚定地说,“小委屈可以忍受,大原则还是不行。我是你姐,我不能让你受大的欺负。我现在是身背两条人命的人,每一天都是捡着活的,再多一条也无所谓,如果顾大勋太过分,我还是会管的。”
何晓的这几句话让何翠在顾大勋面前更加小心翼翼,她不再轻易招惹顾大勋。她凭着女人的直觉感知到顾大勋和她仅仅热乎了半个月。眼下,他不知和谁又聊上了。
何翠一想到姐姐,心里就平静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月亮又圆了。
这晚,何翠从楼下买水果回来,发现顾大勋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听洗手间传来的声音,他正在洗澡。她刚把水果放到茶几上,顾大勋的手机恰好亮屏了。她低头一看,屏幕上显示“诈骗电话”四个字。她想也没想,顺手挂掉了。
挂掉电话的一瞬间,来了个微信。何翠本不想看,一看头像是个穿和服的美女,内容似乎挺多,便忍不住打开看了起来,内容是:
帅锅啥时候有空呀你好猛呀我爱死啦下次啥时候见面爱你哟
好家伙,这个日系风图像的短信没有标点符号,恰像日本和服,从上到下一整个囫囵着。
再打开两个未读信息,看主人图像,分别是韩系风和欧美风的美女。
韩系风的短信内容仿佛有南北韩对立留下的伤痕,一句话七个字,每个字中间隔着一个圆圈,像隔着千山万水,又像是黑洞洞的枪口:你o真o是o天o下o第o一o枪
欧美风的好似带着欧洲文艺复兴的流风余韵,竟然是首改头换面的歪诗,要是原作者裴多菲见了,保不定会气歪鼻子:
生命诚可贵,炮弹价更高。
若为飞翔故,送我上云霄。
何翠忍不住笑出了声。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这些荒淫无度的小姐姐们可真会玩儿。转念一想,自己又算什么呢?
顾大勋从洗澡间出来,一眼瞥见茶几上的手机,问:“你动我手机了?”
何翠据实以告:“来个诈骗电话,我挂了。”
“还看了别的啥?”
何翠本想隐瞒,但想到刚看到的两个信息原来是未读的,隐瞒不了,就说:“我挂掉电话后,恰好来了两个短信,我看人家头像都是美女,就看了。”
“美女咋啦?看头像就知道是男是女么?傻不傻呀。”顾大勋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拿起手机翻看信息。无疑,他在翻看何翠刚刚读过的那两个。
“短信写得很有水平么!”何翠忍不住讥诮道,“有本书上这样写:所谓风流,就是上流人身上的下流行为,我看对极了。”
“你说啥?”顾大勋瞬间怒了,“你说谁下流?别总是那么清高,你以为你高人一等么?真有修养,就不会偷看人家的手机!”
何翠红着脸辩解:“我不是有意要看你的手机的,你的手机是指纹锁,我怎么开得了?是我挂电话的一瞬间,屏幕开锁了,又正好来了信息,我看人家的图像挺特别的,就——”
“反正你看了,看了就不应该!”顾大勋态度强硬,“你这是侵犯他人隐私。”
何翠据理力争:“是,我承认,这是你的隐私。可是,照你的说法,咱俩现在算试婚是吧,那么,试什么呢?仅仅试床上和不和谐吗?双方的人品、情趣、生活习惯啥的就不需要试吗?那不成了纯粹的性伙伴了?”
顾大勋低头拨弄着手机,半晌,闷闷地说:“你看了会心里不舒服,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呢。这些人都是以前跑业务的,没啥,就是爱开玩笑而已。”
何翠冷笑道:“咱俩同居不过半个月你就这样,还说让我嫁给你。我也就是个花瓶,在你眼里新鲜不了多久。”
“咱俩不是还没结婚吗,你现在管得有点儿宽吧?”顾大勋不屑地瞥了何翠一眼,扭身进了房间。何翠打开电视,直看到夜里11:30才抱出一床毯子,睡在沙发上。
关掉的电视屏幕像个黑色的墓碑。刚刚还嬉笑怒骂的它,转眼间一片死寂,真是善变的东西。何翠仰卧在沙发上,望着灰白一片的房顶,感觉客厅就像一个诺大的棺材,她正在渐渐变成僵尸。
从阳台透进的微光让她想到柏拉图的“洞穴隐喻”。她想,自己就是个囚徒,囚在无法逃脱的困境里。
但一想到姐姐,她心里连连告诫自己,淡定,再淡定。
好不容易睡着,何翠感到身子下有双手在摩挲。她睁眼一看,是顾大勋。顾大勋抱起她就往房间走。“夫妻间床头吵架床尾和,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嘛!”
嗬!顾大勋把”进退自如”这四个字竟能玩得这样溜。原来情场高手的第一条件是脸皮厚。这对女孩子或许是优点,若厚到无耻的地步就可厌了。
三天后。何翠在中午下班后发现顾大勋不在公司。这很正常,业务部的人在外应酬多,而业务员几乎天天在外跑业务。她吃过饭后,向曾经租住的雅怡公寓走去。
上午,她的一个交情甚厚的大学同学打算来琪州找事做,问她公司附近哪里有房租,并拜托她选一间房。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何翠决定亲自跑一趟。
她刚走近公寓,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大门。那不是顾大勋和孟玲吗?他俩怎么搞到了一起?
顾大勋到孟玲这里来干嘛呢?猎色?不会吧,孟玲不漂亮啊,顾大勋连孟玲也看得上?
带着疑问,何翠在十分钟后猫着步蹭到了孟玲的房门口。她侧耳细听,只听到客厅里低低地交谈声,但听不到内容。
有什么重大事项非得跑到这儿来谈?难道他们俩?……
顾大勋并非无品味之人,难道会对孟玲发生兴趣?……孟玲来公司不足一个月就拉了个上百万的单,让其他同事刮目相看……她莫非有什么高超手段?
何翠揣测间,大脑里遽然跳出一个问题:顾大勋是怎么知道自己和姐姐是双胞胎的呢?
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孟玲泄密。顾大勋知道自己和姐姐是双胞胎之后,才推导出姐姐在利用自己作案。这可恶的孟玲啊,为虎作伥,真是坏透了。
因毫无防人之心,何翠曾和孟玲谈过一些自己和姐姐的事。虽无关紧要,却对顾大勋的使坏起了启迪作用,现在想来,自己太愚蠢太没城府了。
或许,顾大勋早就用自己的手段,把孟玲培养成了暗探。无疑,那晚小巷口的照片也是孟玲跟拍的。
细一想,何翠又觉得孟玲可怜。长相平平,只能出奇制胜了。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不容易。这样想问题是不是太“圣母婊”了?何翠苦笑着摇摇头,觉得自己简直没有原则。
何翠帮同学看好了房间,预定了下来。再过半个钟就到上班时间,她在街上游荡。
公安局贴在电线杆上的公告已褪色不少。顾大勋说,向公安局举报的人,是想敲诈他的那个司机。是否属实,何翠无心求证也无法求证,只能听之任之,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
但此刻,何翠却怀疑是孟玲。思来想去,她大脑里一片乱麻,了无头绪。不管怎样,目前还是安全的,说明警方依然没找到线索。估计也找不到了,因为距案发时间已过去一个多月了。看得出,能安全多久,委实取决于顾大勋。
正思绪烦乱间,收到姐姐的语音留言,问她近来可好,顾大勋有没有欺负她。她回复说一切正常,不必担心。
姐姐说,孙巧云看中了一个地方,就在市郊的一片居民区里,那片居民区消费群体上万人,有个小学,但没有一个像样的超市。“你明天下午下班后,我坐叶立生的车去接你,咱几个一起过去看看。”
何翠正心头郁闷,难得有所消遣,于是当即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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