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岁月渐长时局半迁（二）
看着一装黑衣，脸上不喜人色的甲魁拿着信封拍在桌上时，沈云锡睁眼探头看了看，意识才渐渐清醒。
“醒酒汤呢？”。
“凉了”。
沈云锡无奈，只能先坐在床榻上缓缓精神。
等过了一会，听到房门再次被打开，甲魁进来时，一碗热腾腾的醒酒汤摆在桌上。
沈云锡一边品着醒酒汤，一边细细看着沈姝的字迹，这一手好笔墨少见得很，也不知道那个丫头在哪学来的。
可惜了。
他抬手，就着星星烛火，点亮了纸张。
甲魁漠然不动，看着那些纸变成了火苗，由火苗变成了灰，残碎地落在桌上。
看来是不需要回信的，甲魁欲要抱剑转身出去。
沈云锡道：“明儿让牧叔差人把我亲手载种的那盘金菊送过去，她定是喜欢”。
片刻，他又道：“不，你送过去”。
甲魁这才抱着剑走了。
沈云锡站在屋里看着被风吹落的纸灰，他苦涩地笑了笑，透过窗柩看着夜空中的点点星光。
想起沈姝生病那年，他日夜兼程赶回家中探望。
路上他虽然心中急虑，脸上依然能保持平静如水。
可当他见到小丫头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毫无生命体征一般。若不是她拧在一起的眉头，时不时抽动的嘴角，他险些以为她已离开了这个世间。他探手去测了沈姝的额头，不知何时他手掌居然紧张得出了冷汗。
他当时是真的害怕吧！
等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是睿智与明亮，是警惕与陌生。
他甚至萌生了奇怪的想法。或许，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但当他把小丫头抱在怀里的那一刻，他们还是从前那样。一切都没有变。
只是怀中的小姑娘长大了，不似出生时那样弱小。
沈云锡又想起了从前瘦小如狸猫一般的沈姝，他从沈余氏手里抱过来时，那轻轻一捏就会碎的小娃娃，如今每次见他，她眼睛闪烁着浩瀚星辰。
在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也就只有她了。
半夜里，他神采奕奕地洒墨挥毫，书房里一片灯火直至天明。
第二天清晨，春华蹲在花房里的地上，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无端多出来的一盆金菊。
没过多久，果然如沈姝预料的那般，金山书院被搁办，学子与先生都被朝廷遣散。从前声名远扬的金山书院成了朝中的禁忌，已是名存实亡。
朝廷做得隐晦，沈云锡等人早有应对措施，人员损伤不及分毫。
在一片惋惜声下，言论也渐渐变淡，茶饭闲谈之外，百姓依然为赋税徭役所忧心忡忡，帝皇淫于封禅之事，百官阿谀奉承，汴京城又恢复了一派安详。
没过几日，沈云鸿气冲冲地进了沈府东院大门。
身后的沈云梵万般无奈之下跟了上来，扯着一张左右为难的脸，小声劝阻道：“大人不作计较，如今已是退了一万步，让我们沈府有喘息之机，兄长万万不能旧事重提”。
沈云鸿才踏进了垂花门的脚往后一收，气得直指着沈云梵的的鼻子，骂道：“什么喘息之机？宁可高傲，也不可苟延残喘，那是父亲多年的心血，现在就因他们一句话付之东流”。
见沈云梵欲再开口，沈云鸿继续道：“哪些是值得交往之人，你回去好好深思”。
“嘭”的一声，沈府东院大门被扣上了。
晚上，沈云梵今日下午在东院门口碰了一鼻子的灰被沈唐氏知晓。
沈唐氏气得拍了桌子，从椅子上大跳起来。
“他东院算个什么玩意儿，官还没豆点大，就只敢冲着家里人发发官威，怎不见他去官家面前显摆”。
沈云梵听了脸色沉了下来，心想着这些妇道人家懂个屁。
“你坐下好好吃饭，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免得惹人误会，认为咱们两兄弟不和”。说着，他哄着沈唐氏坐下，亲自夹了块鲜嫩的鱼肉到沈唐氏的碗里。
“他都敢当众下你面子，还容不得我心里不爽？”。
“好了好了，知道夫人是替我出气。兄长所说之话不无道理，但是这为官之道，他知之甚少，等吃些亏就懂了”。沈云梵手掌已经扶上沈唐氏的腰肢。
沈唐氏羞红着脸色，扭了扭腰，娇喘道：“还有下人在呢”。
下人早已见惯，这会被钱嬷嬷差遣出了屋子。
沈云梵脸上见笑，心底很是满意，这才有凌驾于权力的滋味。
第二天，沈唐氏在东院里指挥着东院的下人修葺院子。
院子昔日讲究的一步一景，如今只见残花落叶，越修越坏。
那些被劳役的东院下人个个身心疲惫，原先的差事还没办完，如今还多了一份，只能把苦闷压在心底。
这会，坐在水榭楼台里的沈唐氏说这个不行要挪动，那个不好要重新换，他们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以往，沈余氏是不会管这些籽麻绿豆之事，可这次怪了。
谁人不知涂妈妈是沈余氏陪嫁过来的一等妈妈，房内院里诸事都是说得上话。
她拎着个食盒，笑容满面地到了沈唐氏跟前。
“东院这等事多亏有二娘子操心，咱们大娘子说了您是劳苦功高，府内还在守丧期，也不敢兴师动众去请匠工，免得造外人口舌，说咱们爷有忤逆之心”。
沈唐氏扬了扬下巴，目不斜视看着地下劳碌的下人。
许久，她才笑了笑，苦口婆心般道：“还是嫂子懂我，都是为了二位爷前途着想，不敢太过张扬。嫂子可能不知道，这京城里有成文规定，这大户人家里头讲究亲自而为，就怕那些不知好歹的人动错了风水宝地，伤了根本”。
说完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可见她不屑的眼神大有明目张胆的猖狂。
看吧，露馅了！
涂妈妈看了只觉得恶心得紧，这人比辛姨娘那婊子还会装。
话里话外扬言是为了沈家好，却暗讽她家大娘子足不出户，不殷勤家事。
但她这次可不是白白来送命的，有着应对之策呢，早等着沈唐氏往坑里跳。
沈唐氏心里正洋洋得意，想着敢欺负他们西院，那她就拿整个东院出出气，好让人瞧了都知道不是哪个山沟里来的人都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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