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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马车


顾北麒在回国的马车上,和刘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瞧你那闷葫芦的样?早跟你说过了,想问什么就说,难道还要本太子来猜不成?”其中的调侃意味,让本愁眉苦脸的刘斌也慢慢缓和了面容。

        “臣是担心殿下,那一刀终是伤身劳神的。”

        “可是这一刀他值啊!说你是榆木脑袋呢,你是真不懂还是在孤面前装傻呢?”

        “臣不敢!只是觉得殿下为了一位女子……”

        顾北麒一哂:“刘斌啊刘斌,我看你改名叫刘武得了!真是一根筋,哎。我那是独独为了她吗?”

        “你想想,怀阳城离赵十万八千里,如何管辖,此时不借此献城,还能卖元帝一个人情,多换取些实质性的金银,难不成等到过几年等元国又白白抢回去?”

        “可那殿下又为何要安排刺杀?何不直接献城?”

        “若是没有那傅佑元的尸体,白昕亭又如何能下狱,她又如何能服软?更何况元帝有愧于赵,自得对那和亲之事满口答应,便是那邦交的和书也得由孤来定。此时献城,方为妙时。一石三鸟,区区皮肉伤,孤又何乐而不为?”

        “殿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那女子…”

        “刘斌你敢顶嘴了?看本太子治你的罪!”说罢便去勒他的脖子,佯装要打他,一时打闹一团。

        “你也说得没错,若不是为她,其他二者不过附加。”

        顾北麒放开刘斌,沉声低语,语气神态像是换了个人。

        “斌不懂,不过几日相识,何来情深?殿下不也说过,上位者最忌动情?”刘斌难得这般刨根问底,可见顾北麒这番举动有多反常。

        “我许诺于她,此战若胜,便迎娶她做我的妻子。她可以当成玩笑,但我不能。既已承诺,自当践行。”

        “殿下只为了一个诺言?!”

        “我不知道,也不知她哪般特别,但是我喜欢她,就足够了。何况孤有能力娶她、护她、爱她、伴她,于情于理,自是不能平白放弃。至于深情厚谊,我们来日方长。刘斌,难道你觉得孤将来是个会耽于情爱的昏君吗?”

        “自然不是,殿下定会妻妾和睦,后宫祥和,子孙满堂。”

        顾北麒微一停顿,道:“妻妾和睦,后宫祥和?可笑啊!后宫亦如前朝,不过前朝争斗的缩影罢了。她那般性子如何能忍受这些污糟事情,孤不想拿这些事烦她。”

        刘斌不敢相信太子口中背后的意思,却又不敢再开口探究到底。毕竟伴君如伴虎,知道太多上位者的心意,不见得是件好事。

        但偏偏顾北麒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说道:“男人的政治何苦要牵扯到女子身上。她们当是要被细心呵护的对象,不是深宫内院用来谋权的工具。若是前朝的纷争还要这些弱女子来承担,我们男子又怎配得上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顾北麒想起那些曾经送入他府中的眼线瘦马,小小年纪却练就一身勾人的本事,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被或以家人威胁,或以钱财诱惑,或以野心趋势,干起这作践自己的勾当。他可怜她们,却也可恨她们,虽未伤她们性命,却也是干脆利落地扫地出门。他的善良不是施舍,他希望可怜可爱的女子们都能平安喜乐,不介意在合适的时机拉她们出那深潭,但也从不放纵自我沉沦的邪念滋生。

        想那父皇后宫的俞贵人,入宫时是多么美丽善良,惊艳绝伦,还经常给尚且年幼的他亲手做糕点吃。但不知是时间改变了她,还是后宫的墨缸染黑了她,她变得易怒善妒,心胸狭隘,狠戾阴毒。曾几何时,她居然想用自己这个太子的命去做她上位但垫脚石,明明那个时候她已贵为俞妃……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深刻的背叛滋味。说他恨她吗?他曾当她半个母亲。说他敬她吗?他无法原谅她的毒手。但是或许也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她没有毒死他这个太子,却生生送走了自己的亲儿子,那也是他曾经最喜欢的弟弟。没等到父皇的赐死,她一尺白绫结了自己悲凉的一生。

        还有那位郑家小姐,名门之后,明明眼前就有一门绝佳亲事和光明的未来。她的未婚夫,齐国公的嫡公子也正好爱慕着她,这是多么难得的幸运和姻缘。但她却痴痴地在他这棵树上吊死,甚至不惜放弃女子珍贵的贞洁。他虽吃醉了酒,但他并未丧失神志,他劝她不要犯傻,他说齐公子还在等她,他默默拉开距离,以求事情还有转机,他所做不过想维护她的清名。但她或许是误会了,他没有接受她的事实,好像比被人捉奸在床更令她绝望。那晚,她自尽在他的玉榻上,流了一室鲜血……但是,很久的后来他才知道,她爱慕的从来不是他,而正是那齐公子。而让她放弃一切来靠近自己的,不过是父亲的命令,潜邸的太子良娣,就是未来的贵妃娘娘。齐国公的爵位喂不饱郑家的野心。

        最重要的,也最让人心碎的,是他的母亲,当今的赵国皇后。她是多么聪慧大气的女子,是赵皇的发妻,同甘共苦几十年过来的情分,却也抵不过帝王的猜忌。年少的海誓山盟,与权柄和江山稳固相比,终是被牺牲的那方。父皇的背叛、责罚、冤枉、苛责;母族的压力、尊容、期许、威胁;后位的大度、端庄、心酸、绝望……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杀死这善良美丽女子的刽子手。她一生都在扮演一位好妻子,好女儿,好母亲,好姐妹…却也在年复一年的扮演中忘记了,如何爱自己。后宫教她的法则,让她冠以顾姓,让她彻底忘记自己姓名。

        ……一个又一个名字在他脑中闪现又消失,他甚至记不清那些曾经鲜活的脸庞。

        他见过太多可爱、可亲、可悲、可怜的女子,过去年幼的他未能救下她们性命,未来成熟的他希望守护心中所爱。

        “刘斌,你莫要笑孤天真。只是我见惯了父皇后宫的勾心斗角、血流成河,不想自己再重蹈父皇的覆辙罢了。你当这是孤不切实际的愿景也好,当孤异想天开、痴心妄想的奢望也罢。孤想要的不是另一个权利漩涡的后宫,而是一个能知我、懂我、敬我、爱我的妻子,孤想要的只是一个家罢了。前朝已如战场,孤无力改变。但孤不想穷尽一生都活在两个战场里,哪怕只是守着她一人,也是极好的。”

        刘斌这是第一次知道太子心中所想,大为震撼。这世间哪个男子不想三妻四妾,子孙满堂。便是那平头百姓,多挣了几个铜钱,也会想去买个美妾养在家中。身为一国太子,却要独守一人,莫不是魔怔了去?

        “殿下所思,刘斌佩服。只要是殿下所想,斌定当支持……只是不知那位公主殿下,可是与殿下心意相通?若她未曾与殿下想到一处,岂不委屈了殿下?”

        “我既已负她在先,虽是无心为之,但做了就是做了,无甚可悔。我亦不怕偿还,哪怕一年、三年、十年。战争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我和她也不是两个人的婚姻,我想她也明白这个道理。”

        “希望太子妃能明白殿下的苦心。”

        “太子妃?这么快就改口了?本太子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般溜须拍马的本事?”顾北麒挑眉。

        “卑职不敢。”

        “罢了,今日孤所言,你尽数烂在肚子里。”

        “诺。”

        低声的交谈被淹没在滚滚车轮的摩擦声里,留下的不过两行车辙和一地尘灰。

        ……

        祁京城这日最大的消息,当属白昕亭白将军,被释放出狱了。哪怕顾北麒人走了,留下的烂摊子也足够闹得满城风雨。

        白府上下,这日皆等在大狱门口。

        森严庄重的皇家典狱,漆黑的檀木大门镶着铜锥,仿若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俯瞰着芸芸众生。

        “吱嘎——”沉重的大门打开,一行狱卒领着一名男子缓缓走出,慢慢站定到白府夫人小姐们面前。

        将军一声不吭地跪下。

        “白昕亭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白罗氏拿着帕子拭着泪,屈身去抱眼前这遭罪的孩儿。

        “白昕亭见过嫂嫂。”唐玖卿向他点头见礼,眼角也泛出泪花。

        “白昕亭,见过…公主殿下!”

        少年将军跪得笔直。

        夕阳西下,断肠人,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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