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轻薄
白筱翾见到胞兄跪在自己面前,心如刀绞。但偏偏还得做出一副平常的模样。
“阿兄!你这般又是为何!”说罢便要去伸手扶他。
“公主殿下,于礼不合!”
“哥!”她被眼前彬彬有礼的阿兄气得跺脚。
“臭小子,在这装腔作势,拿捏什么腔调呢?”白罗氏也是见不得自家儿子这般生疏的模样,直拿手去打他的肩膀。
“五姐儿就算是长公主,也是咱们的妹妹啊!四哥儿,快起来吧,可莫要再让娘亲妹妹伤心了。”唐玖卿伸手去搀扶他,白昕亭这才依言起身。
“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说罢,也不顾老大个人了,抱着娘,将头脸埋在娘的肩膀里,藏去脆弱的泪水。
回到白府,白昕亭拉着妹妹到厢房里。
“妹妹,对不起,是兄长猪油蒙了心。”说着便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背,“我哪敢生你的气,我是气自己。我气自己保护不了你,还要你远嫁赵国才能救我。我气自己连兄弟的尸骨都保护不了,还让他背上那万世骂名。我气我不但撑不起白府门楣,还要让母亲嫂嫂替我奔波…妹妹,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白筱翾语气从未有过的柔软:“阿兄,不是你错了,是这世道不仁、苍天无眼、明珠蒙尘、黑白颠倒。阿兄,你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珠玉终有重现光明的那一日。”
“阿兄,我最信任你。我们是从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我若不信你,这世上哪还有与我并肩之人?”
两人相拥良久,很多话,尽在不言中。
……
后几个月里,白昕亭很快调整好状态,白府开始重新振奋起来。他主持着白府上下事务,将内院的奴仆皆换成自己的心腹,白府的业务也在他和忠心的老管家的管理下,逐渐走上正轨。至于剩余的白家军和陛下赏赐他管辖的肃成军,也在他可称得上铁血手腕的操练下,焕然一新,军容整肃。
世人都说,白府出了一位比白启有过之无不及的少年名将,若是来日上了战场,怕也是位新的杀神。
至于长公主的三年丁忧,没有依照祖制在皇家寺院,而是得陛下特赦,准其留在白府,同家人一同守孝。
这日,白筱翾尚在每日例行公事的辰时上香,便见那心蕊匆匆忙忙从府外赶回来。
“心蕊,不是让你别这般急急躁躁的,怎么了?有事慢慢说。来先坐下,喝口茶润润嘴。”
心蕊接过白筱翾递来的茶盏,却未来得及喝上一口,便着急忙慌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刚刚所见所闻。
“小姐,大事不好了,将军他,他杀人了!”
“什么?!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阿兄做事一向颇有分寸,怎会闹出人命官司。
“将军他今日在校场杀了钱家公子钱隋,钱家老爷也是疯了,正在校场抓着将军,还说要将军偿命呢!”
“阿兄为何杀人?”
“婢子也是要给小姐买那敬茶的杯盏,碰巧经过了校场,这才看了全貌。大少奶奶今日前去给将军送午后茶点,将军却不在,大少奶奶便在帐外候着。谁知道那钱隋向来是个油嘴滑舌、偷奸耍哈的纨绔子弟,白日宣|淫吃醉了酒,还晃荡到这校场来。那狗娘养的见咱们大少奶奶孤身一人在那,便要去…便要去轻薄一番!大少奶奶那里肯依,一个巴掌便打了他去。谁叫这泼皮恼羞成怒,竟一掌将咱大少奶奶打翻在地,光天化日便要去撕扯她的衣裳!”
“他放肆!”白筱翾气急。
“那色鬼吃醉了酒,根本认不得人,还当是他吃花酒的青楼呢!大少奶奶又哪里打得过他,婢子正要上前去拉他呢,就见将军一把冲来,领起那色鬼的后脖子,一把甩了出去。”
“婢子正要舒口气,那色鬼却不知是不是得了脑疾,口出狂言,污言秽语当真不堪入耳!他说,他说…”
“但说无妨,我倒要看看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玩意!”
“他说他肖想唐夫人已久,还说每晚夜梦时分,大少奶奶在他梦中…在他身下承欢…”
白筱翾不知不觉将手中的香烛折断了去。
“不仅如此,他还辱骂将军和白府!说大少奶奶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和将军日日呆在一个屋檐下,还不知道有什么龌龊!若不是婢子没有武器傍身,今日便是将军不出手,婢子拼了命也要撕烂他的狗嘴!”
“他该死!”
“就是!将军哪能让人这般污蔑白府和大少奶奶的名声,这一气之下,就割了他的喉咙,还砍了他的双手。”
“心蕊,你且封锁消息,这事先莫让娘亲知道,她身子本来就不好,别惊扰了她,你快去办,我去找阿兄!”
“心蕊明白!”
白筱翾匆匆赶到校场,场面已经混乱非常。
那钱姥爷发了疯,直抓着阿兄的衣领要他偿命,好不容易被士兵们拉开,但嘴里还一直在骂骂咧咧个不停。唐玖卿则被白昕亭虚虚扶住,身上扯乱的衣裳外罩着他的大披风,此时正被自己的侍女扶着,垂泪不停。
白筱翾赶忙跑过去,抱住嫂嫂,连声安慰。同时还吩咐着下人安排马车,先送嫂嫂回府。
这厢才安排妥当了,那边钱姥爷又开始疯狗咬人。
“你还我儿命来!莫不是你心虚,被我儿说中心事,这才恼羞成怒,持剑杀人!好啊好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下,白将军杀了人却不敢承认吗?!你还我儿命来!!!”
白筱翾正要与之一辩,却被白昕亭拦住。
“请钱姥爷同本将一同进宫面圣!本将还你个公道!”
白筱翾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但见阿兄面色坚定,只得闭口不言,默默跟在阿兄身侧。
钱姥爷听他这么一说,那嘴皮子也不叭叭了,瞬间就漏了怯。但白昕亭哪会给他反悔的机会,领着人,叫人抬着尸体就往宫门方向走去。
“哎?哎!你放开我!”钱姥爷肥头大耳的圆滚身躯,在白昕亭手下扭来扭去,像只没骨头的肥虫。
……
元帝听着宫人的简述,望着跪在地下,背脊挺得直直的白昕亭和白筱翾,又看看那缩头缩脑,贼眉鼠眼的钱大人,心里烦闷得紧啊,眼皮直跳。
“白将军,怎么每次朕见你,就没好事呢?”言辞犀利,但语气却是明显带有亲近之意。
也不怪元帝头疼,若是普通世家子弟,白昕亭杀了便杀了,毕竟白府的爵位,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但偏偏这钱大人是皇后的义舅,是那为国捐躯的陈尧将军认的义弟,虽是爵位不高,平时与皇后也素无往来,但背靠大树还有那陈将军的荫庇,倒也能在这京城横行霸道一时。
“请陛下为嫂嫂换一个公道!末将杀人,甘愿受罚!”
“你杀我儿你还要公道?!你就该偿命!”
“那你儿辱我家人,欺负弱女,便是光明磊落了吗?!”
“你!”
……
“都给朕闭嘴!”眼看两人愈吵愈烈,元帝只得出声阻止。
“便是皇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
眼见那钱大人面露喜色,元帝又不急不缓地开口:“但钱隋动手在先、辱人在前、不敬诰命夫人,已是重罪,依元律法,按律当斩!”
钱大人这下脸色刷地白了。
“白昕亭滥用私刑,亦当受罚。但念在白将军为烈士之后,股肱之臣,保家卫国,死罪可免。就罚白将军削爵两级,贬为戍北公,镇守雕殷关。”
“钱大人,可还有异议?”
钱姥爷赶忙跪地磕头,这般重罚已是极限,虽与一条人命相比不算对等,但他心里明白,若是再咄咄逼人,接不住福气,便只能接来祸事了。
“谢陛下成全!”
“卑职叩谢皇恩!”
白筱翾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偏偏阿兄跟个没事人似的,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般安排。
雕殷关是什么地方,是北境的极寒之地,是塞外戍边将士都不愿去往的险要峻岭。这让她如何能心安!
她还想跪下争取那一线机会,却被阿兄强硬地拉起身来,甩袖而去……
等大殿终于恢复平静,元帝接过福忠递来的龙井,浅尝一口,叹到:“没想到朕有朝一日还要当那判官,真是世风日下,哎…”福忠只是低头不语。
“这钱隋真是杀千刀的!”说罢怒气上涌,一把摔了茶盏,茶水茶叶撒了一桌。
“朕正是用人之际,好端端的杀出个什么狗屁钱隋,坏朕大计!”
“偏偏这钱家还轻易开罪不得,可恨!”
“陛下息怒。这白将军前去戍边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见元帝侧头望他,刘总管这才接着话头说下去:“这小白将军只会更胜白启,若是等他将来羽翼丰满,这般高官厚禄的侯位,再想压他便难了!更何况,陛下不过是需要一名猛将,将军卫国,又岂会挑地方?更何况,战场多在边境,这番白将军还省了长途颠簸。”
元帝大笑:“刘福忠,还是你懂朕!你得庆幸你的身份,否则你活不到今日。”
“全凭陛下垂怜。”
“你去安排些东西偷偷送到白府,莫要声张,好歹也算朕的心意。”
“奴才领旨。”
……
梁国境内,皇城侯府。
大公颜忌正和谋士煮茶下棋,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风雅。
“大公果然神机妙算!此计成了,那元帝小儿和白家也算彻底决裂了!不废一兵一卒,不战而屈人之兵,妙哉!”
颜忌一笑:“元帝小儿,倒也不算愚笨,能送这位白小将军来雕殷关,倒也不失为妙策。只是他偏偏算漏白家人的骨气和脾性!这点倒是跟颜翛那小子一模一样。元国白家,白启那辈是忠君报国,可是白小子可不是。”说罢,落下一颗黑子,瞬间就断了白子在棋盘上方的活眼。
“那小子,只忠国,不忠君!”见那白子无处可下,摇头直道:“可惜咯,可惜!”
也不知他在可惜的,可真是这盘棋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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