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沈岁安看见许舟辰，只是微微怔了一瞬，似乎见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怎么意外，最后也只是略显模糊地“嗯”了一声。

        许舟辰见他这样子，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

        “哎，许舟辰你还不进来？”

        房里传来了魏慎的声音。

        今天的雨下得又大又急，魏慎车上没伞，回来时淋了一身，此时他头上顶了条干毛巾，随手找了件许舟辰的衬衣穿在身上，边系扣子边往门口走来。

        他先看见的是许舟辰脚边撒欢的小白狗，这就新奇道：

        “哟，这怎么还有小狗崽子？”

        听见魏慎的声音，许舟辰回头看了他一眼，身子也微微错开了些，刚好够魏慎直勾勾望见门外的沈岁安。

        魏慎曾经偷偷给沈岁安取过一个外号，叫沈修罗，因为这人有时候真的很吓人。就像现在，魏慎看着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丝毫不怀疑下一秒沈修罗就会冲进来拧掉他的狗头。

        但那感觉就像魏慎的错觉一样，因为下一瞬，沈岁安就敛了眼神，转而往许舟辰隔壁那扇半开的房门望了一眼。

        没有了沈岁安的目光挟持，魏慎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系好了扣子，干巴巴笑着道：

        “沈哥，好巧，你来找小辰的？你怎么知道他住这……”

        魏慎一句话没说完，就看见他的好兄弟一言难尽地揉揉鼻梁，魏慎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总算明白了：

        “原来你就是许舟辰的新邻居啊……”

        许舟辰听见“邻居”这两个字就头疼。

        这南江也挺大的，怎么就这么巧，短短半天时间还能跟同一个人遇见三次。

        但事情既然都这样了，许舟辰总也不能继续当鸵鸟，假装从来没有和沈岁安重逢过。他这时候算是彻底接受了现实，认了。

        他弯腰抱起脚边咬他裤腿的小白狗，散步似的慢悠悠晃到沈岁安身边，顺着他目光往沈岁安新家看了一眼，算作参观。

        刚才工人进进出出往里面搬了很多东西，房里乱得一塌糊涂，而且这间房闲置很久了，许舟辰一眼望去，里面是肉眼可见的一层厚厚的灰。

        他看看那一屋子乱象，又看看沈岁安，微微皱起眉，眸里满是担忧：

        “这打扫起来不容易吧，哥，加油。”

        “……”沈岁安看着许舟辰，微一挑眉。

        而正在这时，后面的魏慎也迈着大步跨了过来，他也有样学样冲屋里张望一下，夸张道：

        “天，这真能住人吗？沈哥请家政了吗，这么大的雨家政能来吗？实在不行，要不然我俩帮你收拾一下？”

        沈岁安看了眼魏慎，即将出口的话一顿，直接忽略了魏慎前两个问题，只微微扬起下巴，应下了：

        “谢谢。”

        “？”

        许舟辰难以置信地看看沈岁安，又看看明明只是客套却莫名中了套的魏慎，默默用舌尖顶了顶腮：

        “……客气。”

        许舟辰和沈岁安住的地方在南江最繁华的地段之一，晚上从落地窗内一眼望去就是南江夜景，而占着这样的黄金位置，每户的面积也不小，复式两层，看着好看，打扫起来却是要了三人的命。

        等到终于把房间收拾干净，窗外的天已经换上了一片墨色。被莫名其妙拉来充当苦力的魏慎像是没骨头似的瘫倒在了地上，他摸摸肚皮，叹道：

        “娘诶，饿死我了，许舟辰，当苦力管不管饭啊？”

        许舟辰点点头，顺手点开外卖app，问其余两人：

        “吃什么？”

        看见许舟辰的动作，魏慎仰天一声哀嚎：

        “救命啊大哥，你能不能别点外卖了，你家附近的外卖我真的要吃吐了！！”

        许舟辰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那我跟沈岁安吃，你吃空气。”

        “嘶，咱们上次不是买了鱼丸和菜？你家大米和火锅底料有吧？咱仨煮火锅吃呗？”

        许舟辰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一下，而后问沈岁安：

        “火锅？”

        不知为何，沈岁安的目光短暂地掠过了地上撒欢的小白狗：

        “随你。”

        晚餐的地点最终选在了许舟辰家里。

        许舟辰家里只有些基础的陈设，原本就大的房子更显空旷。他不会做饭，平时也多是点外卖，家里的炉灶锅碗几乎没用过，但好在平时他的朋友们也经常会来家里聚聚，因此吃饭的家伙什也不缺。

        屋外的雨还在下，且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的趋势。暴雨落声夹着树叶拂动的“沙沙声”，雨点砸在窗上，模糊了窗外的风景，只能看见窗外远连接着模糊成一片的霓虹灯海。

        窗外的天色一片漆黑，明亮的窗上映着沈岁安的背影。许舟辰坐在他对面，视线落在窗面的影子，又挪向了桌对岸的沈岁安本人。

        他又想起了先前做的那个梦，往事和现实有一瞬间的重合，那时候也是暴雨的夜，也是暖色的灯和咕咚咕咚的火锅，只是坐在桌前的人早就不一样了。

        许舟辰微微回神，看了一眼脚边正摇着尾巴喝羊奶的小狗崽崽。

        魏慎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问道：

        “这是沈哥养的狗？怪可爱的，叫什么名字？”

        “还没起名字。”沈岁安答，而后，他又看了眼许舟辰，问：

        “给它起个名字？”

        “行啊。”许舟辰正好从火锅里夹了一只白色的鱼丸，他漫不经心地用筷子将鱼丸戳了个对穿，随后瞥了一眼狗崽崽团成一团的样子，莫名觉得很像，便随口道：

        “叫鱼丸吧。”

        “噗……”

        许舟辰旁边的魏慎差点没一口果汁喷出来。

        他艰难地将果汁咽下去，呛了两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救命，你这取名功力可真是一百年没有变过，怎么就对食物情有独钟啊？哎我记得以前咱们在北川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养了只狗？那狗子叫什么，是叫火锅对吧？哎后来呢？你来南江了，狗子去哪了？”

        魏慎这个问题一出，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桌上另外两个人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一时只剩了雨声和火锅翻滚的声音。

        魏慎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但那种感觉也就只延续了一瞬，因为随后他就听见了许舟辰轻飘飘的一句：

        “在我来南江前就死了。”

        “……”魏慎笑容一僵，心知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于是心虚地又喝了口水。

        桌上的气氛果然尴尬了起来，沈岁安和许舟辰谁都没再说话，魏慎偷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想到了一些事。

        他想起来，今天早上他对许舟辰的那些猜测。对，这家伙怎么看都像是在躲着沈岁安，虽然现在好像已经正常了，但不排除这家伙还对沈岁安余情未了的可能。

        魏慎承认，沈岁安是个好哥哥，但一定不是个做男朋友的好人选，而且他的好兄弟以前在沈岁安身上摔过的跤他还记得，他可不想许舟辰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于是，魏慎决定主动出击，提起这个危险的话题：

        “哎，沈哥，这次来南江是为了工作吧，你一个人住啊？”

        沈岁安似乎有点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我还有一只狗。”

        “……”魏慎心说这人说话自带的嘲讽技能简直和许舟辰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好在他平时在许舟辰那里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就算话被人堵死也能状似平常地将话题继续下去：

        “啧，当然不是，我是说，没带女朋友啊？”

        “女朋友”三个字一说，魏慎便感觉到他旁边的许舟辰侧目望了自己一眼，像是有些戏谑。

        而沈岁安顿了顿，微微沉下声：

        “没有。”

        没带女朋友还是没有女朋友，魏慎有些不敢问了，他一句话在嘴里翻来覆去倒了好几趟，最后还是许舟辰开口另起了话题。

        只是他说的话也不怎么轻松易接受就对了，反倒像是故意在提这一茬一般：

        “方景由今天搬走没？”

        魏慎愣了一下，心说他搬没搬走你问我做什么，但他俩终归是多年的好兄弟，默契程度一流，魏慎当即就清楚许舟辰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魏慎很是上道，熟练地接了下去，甚至还加了把火：

        “明天我看看呗，他不搬走我就把他丢出去。哎，程飞弟弟上次带的那个小朋友你还记得吗？学音乐那个，他之前总跟我悄咪咪打听你，今天刚知道你把姓方的踹了，乐得不行，要不我把你微信推给他……？”

        “行啊。”许舟辰没拒绝，他向来不会拒绝。

        今早遇见沈岁安，许舟辰还觉得南江这么大，遇上的机会少得可怜，根本不用在意，也压根没要他联系方式。因为在他预想中，他跟这人不会再有过多的牵扯。

        但现在他俩又成了邻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那还是趁早划清界限的好。

        许舟辰不知道沈岁安还记不记得、介不介意以前的事，但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他都要再亲自在沈岁安面前强调一遍那些事。

        沈岁安大概取向为女，可许舟辰喜欢的是男人，以前他们的矛盾源自这里，而现在虽然过去很多年，许舟辰还是做不到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和沈岁安相处。

        但他也不傻，他能看出沈岁安的示好，知道他大概是想回到以前那种状态，可对于以前的事，许舟辰需要一个态度一个解释。

        许舟辰抬眸看了一眼沈岁安，发现这人的神色似乎有点不自然，要说的话，像是有些不高兴。许舟辰才不管他高兴不高兴，只轻笑一声：

        “哥应该记得我喜欢男生吧，哦对，哥今早还帮我踹了前男友。不过我在这方面比较看得开，今天分了可能明天就带个新的回来，哥可别被吓到了？”

        “我是小孩吗？”

        沈岁安语气淡漠，没带什么情绪。

        “也是。”许舟辰点点头：

        “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也都不是小孩了。是吧，哥？”

        这话意有所指，但他话里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大概也就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知道了。

        这顿饭最终以尴尬结束，沈岁安后半段一直不大高兴，很快带着狗崽鱼丸回了隔壁。许舟辰心情倒是不错，他和魏慎收拾好碗筷，还坐去落地窗边的小吧台小酌了一杯。

        窗外的雨还在下，许舟辰靠在椅子上，手指间夹了根烟，烟头发出微弱的火光，一点一点燃烧着向后蔓延。

        许舟辰侧目盯着墙壁出神，似乎能透过这面墙，看见隔壁另一个人。

        真没想到，时隔七年，他跟沈岁安再次成了邻居。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许舟辰另一只手搭在桌上，像是在想什么似的，用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片刻后，他拿起红酒杯喝了一口。

        魏慎到现在才找到机会重新提出疑问。

        他很了解许舟辰，今天早上姓方的那样一番闹腾，他都没多少情绪，平时遇见更离谱的事也都不怎么在意。

        可面对沈岁安的时候，这人总是有点不一样的，就像平静的湖面终于被一颗石子激起涟漪，很难叫人不在意。

        于是魏慎忍了又忍，还是问：

        “哎，小辰，你不会还……？”

        后面半句话，许舟辰不用听就知道是什么。

        他也没过多的表示，只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悠哉地晃着红酒杯。

        许舟辰按开了一旁的cd机，舒缓的音乐从屋内各处的音响中流淌出来，和雨声缠在一起，意外地令人平静。

        魏慎听得有点困，他打了个哈欠，再抬眼时，却见许舟辰整个人埋在橘色的灯光下，明明灯光是暖的，映在他眼里却还是显得有些冷。

        魏慎愣了一下，片刻后，他见许舟辰微微叹了口气，出口的话似乎是在回答他先前的问题，又像漫不经心的一个问题。

        他语气淡淡，只说：

        “你觉得，溺过水的人，还会喜欢大海吗？”

        大海碧蓝无际，但因为曾经被水伤害过，因为心知靠近那份碧蓝所要付出的代价，所以无论如何都不想碰第二次了。

        即使过去多年大海从未变过，还是浩瀚又美丽，带着所有吸引他的特质。可只要一靠近就能回忆起被水淹没时的窒息感，和美丽一起到来的是恐惧和阴影。

        伤疤还在，痛还在，怎么可能不想躲。

        又怎么可能再喜欢。

        淹没我可能不是海水的错，但伤害我的是海水，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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