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兴师问罪
那双倒映着花雨与美人的清澈眼眸渐渐暗了下来,他拉起她的手,转身便走。
“将军,去哪儿?”桓玉脚步有些不稳。
拽着她前进的力度忽而慢了下来,他放慢脚步,轻声道:“去兴师问罪。”
兴师问罪?问完了岂不又是她受罪?
似是看出她所想,谢景又开口温声安抚道:“你放心,以后你便留在我身边,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他的声音清澈温和,像三四月的溪流闪着灼灼的光流过河道,汀上草长莺飞。
桓玉垂下眼睛,按捺住心间一闪而过的悸动。
谢景拉着她一路寻,寻了半天,寻到将军府大门处。
小厮倚在门边打瞌睡,听见响动望了过来。
两人跟门外小厮大眼瞪小眼。
桓玉:“……”
小厮忙笑着凑上来,眼睛却不住地瞥向两人交握的手,殷勤道:“将军何事?”
谢景轻咳一声,道:“去找林嬷嬷,你带路。”
小厮应了一声,走上前给二人带路。
桓玉沉吟片刻:“将军你打仗的时候迷路过吗?”
谢景耳尖微红:“在沙漠中也不曾迷路。”
不知为何,一到这高墙寸土之间,尤其握着她的手,便觉得脑中方位全乱掉了。
小厮一边带路一边偷听,行至林嬷嬷住处时,面上挂着“早生贵子”的笑容看向二人,道:“便是这里了。”
那笑容的意思实在太过明显,就差道一句恭喜了。
谢景走上前,敲了敲门。
桓玉暗自惊奇——他还怪有礼貌的。
门内传出一阵响动,而后脚步声渐近,林嬷嬷一边问着来人是谁,一边将门打开。
谢景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
林嬷嬷目光扫视一圈,停留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忍不住弯起眼睛。
给媳妇撑腰来了呢?
牵了一路,桓玉手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这会儿想抽出来却依旧被他握得紧紧的。
“将军,有事吗?”林嬷嬷面上笑纹难藏,开口问道。
“怎么回事?”谢景将她莹白的手轻轻摊开在掌心,手心朝上,一片红肿。
林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忙道:“这是怎么回事?”
“玉儿自己不说,管教下人却是你的事。”谢景微微扬起白净光洁的下巴,声音淡淡,眼底却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桓玉偷偷看着他白皙好看的侧脸,忽然觉得他教训人时也十分温柔。
是那种一举一动间的温柔,不管什么动作,由他来做都温柔得仿佛能教人化成一滩春水。
她不由得想起那晚,他分明是被下了什么药,气息都乱了,步伐急促,将她放到榻上时动作还是轻柔了几分。
后来看见她哭了,更是强忍着没再碰她。
这样温柔的小将军,上战场杀敌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
“老奴现在就去盘查一番,好好整顿整顿。”林嬷嬷行了一礼,便下去了。
桓玉见四周已无人,方才小声道:“将军,可以松开了吗?”
他的手修长如竹节,白皙如玉,覆在她手上却让人觉得十分温暖。
那手心的温度仿佛来自某个存在于遥远记忆的人,可这两个人隔得是那样远。
谢景闻言又是一阵脸红,迅速地撒开了手。
初春的风依旧带着些微凉意,拂过二人都有些发烫的脸颊,长久的寂静后,他终于道:“玉儿,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
青衣的美姑娘闻言眼睛完成月牙,笑道:“玉儿喜欢种花,喜欢泡茶磨墨,还喜欢……留在将军身边。”
像放了一场不为人知的小小烟花,在心间“轰”的一声炸开来。
谢景定定地瞧着她,那双漆静的眸子不断漫出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分明与她相识不过才几日,听她说想留在自己身边却还是忍不住微笑。
他轻声道:“那便留在我身边。”
桓玉笑着点头。
她改变主意了,这小将军人还不错。
或许在他身边,能套出什么别的有用的信息呢?
风扑簌簌过了枝头,落花纷飞,与臂帛裙角共舞,衣带在风里相互纠缠。
如竹如玉的二人并肩踏入烟雨霏霏的天色,一个玉冠巍峨,身形峻拔,霎时将周遭一切都照亮了几分。一个连衣上的褶皱都如云水波纹一般,荡荡漾漾,勾人心神。
-
夜幕沉落,繁星点缀其中。
一个紫衣姑娘独坐阶前,静赏漫天星辰。
月光在她的裙裾上流淌开来,点点星芒落入发间,远远看去连头发丝都在发亮。
屋顶上传来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你不开心。”
紫苏闻言站起身,走到雪白围墙旁狠狠踹了一脚墙根,留下一个乌漆麻黑的小脚印。
她指着屋顶咄咄道:“知道我不开心还躲在上面,也不知道下来陪陪我!”
屋顶寂静无声,又恍若无人。
她泄了气,回到阶旁坐下,撑着脸郁闷道:“我能开心吗,那个女的一来,大家都向着她,长得美了不起是吧?我不过是让她劈柴,她便告状让林嬷嬷罚我,我洗了一下午碗,手都肿了!”
屋顶那人慢慢吐出句话:“她是将军的人,你须得对她客气点。”
紫苏气鼓鼓道:“你……怎么连你也向着她!”
那人又不说话了。
这世上最如履薄冰的事情,恐怕就是哄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女子。
紫衣姑娘没等到回答,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渐渐将头埋进膝盖间,肩膀一抖一抖,抽泣声在一片寂静中响起。
屋顶一阵轻响,一片瓦滑了下来,摔得粉碎。
一道黑影在月色下从屋顶飞身而下,脚尖点地,落到紫苏身旁。
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
她抬起头,一只有些黑的手握成了拳,而后摊开在面前。
里面躺着一颗糖。
那人向来冷漠如坚冰的眸子里化开一点暖意,道:“你也很美。”
紫衣姑娘一把抢过那糖果,塞进嘴里,哭得越发起劲了。
-
平都二月雨初歇,天晴后夜幕又落。
谢景下朝归来,一身紫色蟒袍尚未来得及脱下,松松罩在身上,较往日添了三分矜贵,少了几分傲气。
城东不知是谁家因着什么原因,竟在这样一个平平的日子里放起了烟花。
明灿烟火在空中骤然散开,轰然作响,而后如细碎星辰般洒向远处,最后隐没在夜空中。
“将军快看,是烟花!”
刘甫兴奋地将手指向光影明灭的天际。
谢景面上浮起些微笑意,想起前年一桩旧事。
那是他人生中第二次去霁州。
三月的霁州,傍晚有极绚烂的晚霞,天空浮浮冉冉、红紫相间。
街市繁华,人烟阜盛,璇盖如伞,温风如酒。
他一只脚刚迈进北辰王府,一股玉兰清香就扑面而来。婢女小厮们衣带风流,往来穿梭于庭院中,忙碌而充满生机。
忘年交立于庭中,一身青色锦袍,虽两鬓斑白,却自成一派仙风道骨。
北辰王年轻时也是他这样意气风发的小将军,西风拂动红盔缨,跃马驰骤阵前,一杆银枪一挺,摘敌将首级便如探囊取物。
他少时踏遍了南楚十二州,灭了边境八个弹丸之国,天下因为他太平了整十年。
先帝常说:“我得桓阶,真如鱼得水也!”
如今英雄白头时,遇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当真是一腔热血又鼓噪起来了。
一老一少对饮许多回合都未有醉意,又吟诗作对一番,最后老少年一拍小少年的肩膀,道:“贤弟,霁州烟火妙天下,今日便是烟火大会,愚兄带你去见识一番。”
二人到明月桥时,刚好赶上烟火盛事开幕。
灯火烟影,闪烁变化间,只见烟花绽开如黄蜂出巢,流散如萤火飞舞,有时又如春花洒落,离头顶那般近,仿佛伸手便能摘下几点星火。
他在霁州见到了这辈子见过最多的杂耍艺人。艺人们手中火器缤纷,八仙过海一般,各有神通。五色火漆塑狮、象、橐驼百余头,只待某个瞬间,便一齐喷出磅礴火焰,口尻齐发,声震江湖,色夺万目。
一时间,看烟火的人却不在烟火外看,而是在火中看火,被这盛会尽收入景中了。
他于无数盏灯中抬起头,望见一天橙红。
只因看过一场这样的烟火,从此再看旁的烟火都是越看越寂寥。
平都寂寥的烟火又闷闷地炸开了。
记忆里,有道姑娘的声音隔着墙脆生生地响起:“爹,我做了乳酪,快来尝尝!”
这一声,赛过枝头黄莺婉转啼,胜过山间积雨落青石。只如风过廊檐,悬玉击响,又携春风沙沙过绿叶,清越温柔。
从此世间风雪莺鸟的声音都变得单调乏味。
如今倒是,莫名地跟一人声音重合。
他眉眼微动,将目光转向不远处在墙角下种花的小丫鬟。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家仆上前道:“将军,厨房已传膳,顺道遣奴才来问明早膳食。”
喉结微微滚动,那盘白如霜雪的乳酪从记忆里飘出香味,缠上思绪。
他望了望天际,道:“就乳酪吧。”
家仆不知乳酪何物,但想着厨娘或许知道,便不再多问,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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