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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李陵的故事10


眼睛睁开的那一刻,李陵有一瞬间的茫然,接着瞧见正坐在一边的陆醒。

        他只穿着贴身的单衣,修长的手指握着书卷,但并没有看,而是注视着她,熠熠闪动的双眸里含着隐隐的笑意。

        李陵觉得双颊有点微热,这才发觉他的外袍正盖在自己身上。

        “陆阁主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叫醒我?”她坐起来,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来了一会儿了,”陆醒微微笑道,“你就这么睡,不怕着凉?”

        她身形纤弱,看上去也有几分怯怯之态,想来身体不是很好。

        李陵走过来把他那件天水色衣袍递给他,“没事,喝两口酒就暖了。”

        她取下腰间酒壶,喝了口酒。

        陆醒伸过手来,把她的酒壶拿走,“酒喝多了伤身。”

        她还真是喜欢喝酒,酒壶不离身不说,那晚她搬来丹青阁的时候,还带了好几大瓮的酒坛。

        李陵瞪他一眼,把酒壶抢过来。

        “这是药酒。”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药酒?你有什么不足之症吗?”他挑眉,审视她的脸庞和身体,“怎么回事?”

        李陵赶紧笑道:“真没什么,就是强身健体的药酒而已,我从小就有些寒凉之症,不碍事。”

        她从不把自己的身体状况告诉别人,只因不想在那些眼里看到同情和怜悯,更不想让他们因同情和怜悯而特别对待自己。

        她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些。

        陆醒沉默一瞬,一面穿上外袍,一面瞧着她道,“含珏已退出偃师之会。”

        “是么?”李陵在他身边坐下。

        “他给花城主的理由是染了风寒,身体不适,不能坚持,”陆醒道,“但据丹青阁的弟子查探,是他最心爱的几个人偶被一只半夜溜进去的犬偶偷袭,脸和皮肤都被毁坏,含珏痛不欲生,这才了无斗志,没有心情参加偃师之会。”

        他缓缓说完,紧紧盯着她,“是你做的?”

        李陵哈哈一笑,“对,就是我做的。他不放我进门,那我便放只犬偶进去,犬偶没有呼吸,他们事先很难觉察。”

        陆醒无奈,“你就不能慎重些吗?你要做,告诉我,我来做便是,那只犬偶已经被他们拆了,他们难免会怀疑到你。”

        “你放心好了,那只犬偶不是我一向的手法,也没有用我一贯会用的材料,”她拂了拂鬓发,不以为意道,“再说犬偶又不只抓伤那几个女人偶,其他东西也毁坏了不少——如今凤阳城这么多偃师,等他们慢慢找去。”

        她说罢,面色一沉,“他爱怎样我管不着,但他不能这样糟践师父。”

        陆醒点点头,赞了一声,“做得挺干净嘛。”

        “当然。”她得意一笑,“陆阁主这两日有没有什么发现?”

        陆醒面上笑意敛去,犹豫片刻,道:“这事越来越复杂了,含珏大师住所里隐藏的人多半就是妬姬,她从魔界而来,且带着大量的幽煌果,棘手的是……”

        “是什么?”李陵忙问。

        陆醒长眉轻蹙,半晌方道:“我说过,这事你就不要管了——”

        李陵想了想,笑道,“好吧,我集中精力准备替你拿幽昙花总行了吧?”

        陆醒颇为无奈地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其实我是想说,这次的偃师之会,你也别参加了。”

        “为什么?”李陵睁大双眼,明亮的双眸里含着一丝坚持和不以为然,“我来都来了,准备也都做足了,你就这样让我回去?我说过,我有自保能力的。”

        陆醒欲言又止,斟酌一阵,才道,“好吧,明日偃师之会的开会仪式在巳时,万一我没赶回来,你就和年姑娘先去,我会让竹墨陪着你们。”

        “你要去哪里?”她问。

        “子时过后,我去含珏住宅看一看。”他道,“老城主似乎执意要把妬姬带进花府,可能就在今天晚上,等她走了,我会带人仔细在含珏府邸内搜一搜,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李陵听说,面上浮起一丝忧虑之色,“老城主要把妬姬接到花府?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他想得到那批幽煌果?”

        陆醒点点头,“应该是。”

        她叹一声,“好吧,那我走了,你自己一切小心。”

        她口中说要走,面上神色却犹犹豫豫的,“要不……”

        “要不什么?”陆醒瞧着她问。

        此时天际中新月初升,倒影投在清池之内,整座竹园浴在清辉之中,竹影斑驳,清冷幽静。

        她一双眸子眺过来,里头光芒一现,随即又被垂下的长睫掩去,“……算了,没事。”

        陆醒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似乎停了一拍。

        李陵拔开手里酒壶的塞子,喝了口酒站起身来,“那你一切小心。”

        她没再停留,快步出了石亭,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了竹林外。

        子时过后,陆醒换了一身夜行衣,关上步雨楼的大门,唤了两名丹青阁剑宗弟子,一同出了逐月堂,悄然往城外桃花林而去。

        月色凄迷,桃林中弥漫着一层雾气,风中隐隐有血腥的味道。

        “阁主?”持剑弟子青檀望着前方桃枝上挂着的一条人影。

        陆醒上前,手掌在那株桃树上轻拍,桃枝振颤,人影跌下树来,是一具尸体,正是含珏的一名家仆。

        陆醒蹲下身,看见那人的喉间有一道深深的裂痕,像是被凶猛的野兽以尖利的爪撕开了咽喉,伤口处流出的血迹还未完全干涸,将衣衫染成大块大块黯沉的绛色。

        越往前走,血腥味越浓,到了含珏的住宅之外时,大门虚虚掩着,里面像个死气沉沉的黑洞,除了凄冷月光,没有一丝烛火。

        他领着两名弟子闪身进了门。宅内阴森寂静,回廊处、假山边横着几具家仆的尸体,死状均与桃林中的尸体一模一样。

        陆醒推开主楼大门,进入厅堂。厅中的烛火早已熄灭,只有淡淡的月光从敞开的窗户投进来,照在两名赤裸的人偶身上,那人偶的脸和身体上都有长长的抓痕,虽然被修补过,但仍然清晰可见,月光下显得尤为狰狞。

        人偶的胸部被抓烂,心脏被掏出,此刻以一种极怪异的姿势歪在墙角,一动不动。

        妃塌上躺着衣袍半敞的含珏,喉间同样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他空洞的眼睛大大地张着,散开的瞳孔像漆黑而没有生命的岩石。

        “阁主,花城主遣来的人一个多时辰前就走了,但这里的尸体死了大约不到两刻钟,”青檀问道,“莫非是花家的人去而复返,杀了他们?”

        陆醒摇头,“不是花家的人做的。”

        他检查着含珏的尸体,用剑尖在伤口处轻轻拨了拨,挑出一小块尖利碎片,那东西闪着细弱的光芒,类似人的指甲。

        他目光在含珏的手上停了片刻,弯下腰,扳开他的手指,取出掌心中紧紧握着的一块石头,那石头约心脏般大小,与李陵上次从攻击他们的人偶胸膛中挖出的“心脏”很相似。

        陆醒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找找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密室或地道。”

        三人分头在各处寻找,不一会儿,另一名持剑弟子莐瑜过来道:“后院有个水井,井中无水,但水井周围光滑,并无青苔杂草,大概时常有人出入,应该有密道在下面。”

        陆醒点头,“去看看。”

        三人缚了长绳在井边,先后攀绳而下,井底果然另有乾坤,横着延伸出一条长长的密道,因怕打草惊蛇,陆醒并未点燃火折,摸索着率先屏息前行。约莫行了两刻钟,前方陡然一亮,现出一个方圆两丈余的洞穴。

        洞穴内阴暗潮湿,血腥味扑鼻,一个墙洞内安置有一枚硕大的夜明珠,正散发着柔和而朦胧的光芒,洞穴内的东西因之而清晰可见。

        三人环顾四周,不约而同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

        洞穴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完全没有人在这里生活过的气息,但是四面的墙上,却布满道道血痕和抓痕,各种凌乱而深浅不一的痕迹之间,以鲜血画出数幅极怪异极阴暗的画面,妖邪诡谲,多看得几眼,画面上的东西似乎活了一般,各种景象栩栩如生,令人头昏脑涨,胸闷恶心,几乎透不过气来。

        陆醒沉声道:“清心诀。”

        青檀与莐瑜忙闭上双目,陆醒强忍不适之感,逐一细细看过去。

        第一幅画的画面中心,是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旁边燃烧着一圈阴火,阴火隔开张牙舞爪的各种乱鬼奇兽,女人趴在火圈中心的地上,仰起头吞食着一只老鼠。

        第二幅画里的女人拿尖刺和树枝刺自己的肚子,阴火外的厉鬼众兽面露恐惧,捂住耳朵四散逃串。

        第三幅画中的女人正在艰难地分娩,身下已探出婴儿的半个身体,周围的阴火疯狂燃烧,阴火外已无半个鬼影。

        第四幅画面很简单,围在阴火中的女人和小小的婴儿相对而坐,似乎在沟通着什么。

        最后一幅画中,阴火奄奄一息,女人双手紧箍着婴儿的身体,倒仰着头,正啃食着婴儿,那婴儿的头和一半肩膀已被她吞入口中,鲜血从她下颌不断滴下。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但画面中诡厉的风声、鬼兽的嚎叫、婴儿的惨叫和哭声以及女人的狞笑,似乎都还回荡在耳边,令人感到一阵阵的阴寒,好像正被画面上的阴火所炙烤着,尖锐的刺痛和沁骨的冰寒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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