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文凝凝最终还是提前一周回了学校。这一学期，她有两门助教课，需要提前做筹备；经过一个寒假的放纵，落下的课题进度也需要补齐。

        返校之时临近月底，她依约在周五做了场直播，周六又带着肖伏安来家里吃了顿饭。这顿饭是提前就已经约好，肖伏安大包小包地带了好些礼品，还找准机会露了一手好厨艺。一顿饭下来，哄得文父文母笑逐颜开。

        周日，文凝凝收拾好行李，肖伏安上门，送她回了学校。肖伏安这次来京大是因私，因着疫情防疫的缘故，他只将文凝凝送到了门口，待她放好了行李后，同她一起在校外的一家馆子吃了晚饭。

        离开的时候依旧是难舍难分，可双方各自有各自的学业和事业，纵使再舍不得，也只能忍着相思往前走。

        时间倏忽而过，一周又忙忙碌碌地过去。学生们相继返校，一周前仍显清冷的校园很快又变得熙熙攘攘地嘈杂起来。

        只是，文凝凝在宿舍呆了一周，等到快开学也没见着室友周蜜的影子。她发了条微信询问，隔了很长时间，周蜜才回复：「我家里有些事，可能得晚一两周才能回去。」

        文凝凝看着周蜜空空的床铺，心道：也不知她得知我和肖老师在一起，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应该会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乐出了声，堪堪忍住了想要微信告诉周蜜这个消息的冲动。表情这种东西，还是当面欣赏会比较精彩。

        早春三月，乍暖还寒，室外仍是春寒料峭。文凝凝抱着一摞书，去了图书馆。今天是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下周将正式开学上课，文凝凝打算在图书馆整体梳理和检查一遍助教讲义，做好开课前的最后准备。

        她到得早，图书馆里空位还有很多。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透过窗户往外看，正好能看到校园里最大的那片湖。

        春回大地，气温回升，结着厚冰的湖面开始消融，微风吹拂，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粼粼波光。湖面上，几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野鸭在优哉游哉地巡逡游荡，在身后划出道道涟漪，平添了几分生趣。杨柳依依，微波荡漾，好一幅如诗如画的景象。

        文凝凝找好角度，拍了张照，发了条朋友圈：「一天之计在于晨。」

        发出去没多久，很快就收到了好几个点赞，其中一个，来自肖伏安。文凝凝脸上笑意漾起，回到聊天界面，打开和肖伏安的聊天窗，给他发了条信息。

        凝凝是个乐天π：「今天周末，你怎么这么早就醒啦？」

        对方的信息很快回过来。

        伏安：「刚醒，还在赖床。你在图书馆？」

        文凝凝看着“赖床”二字，总觉得和肖伏安的个人气质特别违和。她忍住笑，回复：「嗯，我来得早，占了个巨好的位置。」

        片刻后，肖伏安的微信回过来了。

        伏安：「我还没去过你们学校图书馆，好想知道里面长什么样。拍给我看看？」

        文凝凝便起身拍了个小视频，将她所在的这一片小区域都拍了下来，给肖伏安发了过去。

        凝凝是个乐天π：「我在的区就是普通的阅览区，没什么特别的。我们图书馆还有古籍阅览室，里面的陈设古色古香的，很有古典氛围，就是需要提前预约。等下次我预约了再去给你拍。」

        伏安：「不用。你今天打算在图书馆呆到几点？」

        凝凝是个乐天π：「应该会呆一整天，后天就开学了，事情比较多。」

        肖伏安回了一个“嗯，好好学习”，就再也没有动静了。文凝凝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很是惆怅了一会儿。已经快一周没见了，明明都在一个城市，却弄得跟异地恋似的。

        怪想他的。

        反正也到了周末，肖老师也休息，要不去找他？

        可一想到马上要开学，事情确实繁多，文凝凝还是狠狠摇了摇头，将脑海中这些杂七杂八的绮念统统甩了出去，开始集中精神干正事。

        初春的阳光分外地温暖和煦，如精灵般在人的脸上、肩头和指尖跳跃。也不知过了多久，文凝凝终于从眼前的屏幕和成堆的书中抬起头来，刚想伸个懒腰，却赫然发觉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正坐在对面温和地微笑着，静静地看着自己。虽然戴着口罩，可那双招蜂引蝶的眸子，不是他肖伏安的又是谁的？

        文凝凝忽然有些发懵：学校防疫这么严，他是怎么进来的？

        她错愕地瞪着眼睛，压低着声音与他打招呼：“肖老师？”

        对面那双好看的眸子弯了弯：“是我。”

        文凝凝奇道：“你怎么进来的？”

        旁边传来轻轻的咳嗽声，有学生提醒她图书馆内不能喧哗。肖伏安伸出食指，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又指了指手里的手机。

        骨节分明、清瘦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翻飞，没一会儿，文凝凝的电脑版微信就收到了新消息提示。

        伏安：「我申请了做你们物院的客座教授，带了一门偏实践类的公选课，现在属于教职工，有教师卡，能进图书馆。」

        文凝凝惊了。

        这都行？

        凝凝是个乐天π：「可你不是要外派吗？」

        凝凝是个乐天π：「难不成你的外派取消了？换别人了？」

        想到存在这个可能，文凝凝忽然有些兴奋，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只可惜，她的这个假设很快就被证伪了。

        伏安：「没取消。我半年后要外派的这个特殊情况已经跟院里做了说明，院里同意了。」

        好吧

        文凝凝原本挺得直直的后背顿时委顿起来，脸上也没精打采的。

        伏安：「我每周六上午的课，10:10-12:00，四教416，你如果有时间，可以来听听，下了课我们可以一起去吃饭。」

        每周六都有课，这意味着，每周都能至少见一次。文凝凝原本失落的心终于变得高兴起来。只是，美男在侧，她到底是收不了心，眼看还有半小时就到午饭时间点了，她拉着肖伏安就出了图书馆直奔食堂。

        二人打好饭坐下，竟意外地遇到了寻过来的刘爽。他将餐盘蹭地一下放在桌上，也没征求二人同意，直接占了一旁的空位，挨着肖伏安坐下，十分自来熟地寒暄道：“凝凝师姐，肖主任，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这一定是特别的缘分！”

        虽说距离上一次讲座已经快三个月了，可文凝凝依着刘爽上次那句有些缺心眼儿的话，对他印象深刻。

        她尴尬地笑了笑，同他打了声招呼：“刘爽。”

        刘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标志性的大白牙：“哎呦，师姐您还记得我，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可不么？

        文凝凝此时很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回他一句：您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您，到底还是忍住了，朝刘爽灿烂一笑：“上次多亏你帮忙安排了座位，我才免于站着听肖老师的讲座。”

        “小事儿，举手之劳。”刘爽大喇喇地挥了挥手，又偏过头，问肖伏安，“肖主任今天来我们学校，是有新的讲座？”

        “没有，”肖伏安正准备吃饭，见他询问，便放下了筷子，回答说，“我聘上了你们学校的客座教授，下周开始要带一门公选课，提前过来踩踩点。”

        文凝凝心念一动，问坐她对面的刘爽：“你有选周六上午的课吗？”

        刘爽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回答：“没有，怎么了？”

        文凝凝松了一口气，热情洋溢地朝刘爽推介肖伏安的选修课：“肖老师的课是每周六上午的，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是物院学核工程的吧？那肖老师的课你也可以选呀！”

        敢情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刘爽有种精准地落入了文凝凝挖的坑里的感觉。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他语带歉意地说：“我修了经济学双学位，没课的时候得赶作业，恐怕”

        文凝凝见他也没说不行，便锲而不舍地继续游说：“肖老师这学期就开了这一门课，他的专业能力杠杠的，上一次做讲座，他讲得深入浅出，效果很好，上课肯定也不赖。而且，他本身就是企业的工程师，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你们有什么关于就业方面的问题也可以问他呀，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文凝凝的这番不遗余力的推介，被刘爽一句话给挡回来了：“我毕业后大概率不会去核电企业，也没必要去上这课啊。”

        文凝凝刚想说“不去核电企业也不影响上肖老师的课啊，技多不压身”，话还没出口，一旁的肖伏安却偏过头问刘爽：“为什么？”

        “啊？”刘爽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就业方向为什么不选核电企业？”

        肖伏安本身就职于核电企业，如若是一般人，或许会碍于情面，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偏偏刘爽人如其名，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爽性子，没那么多顾忌。

        他很诚实地回答说：“核电企业没前途。核电站的所在地大都很偏远，交通不便，生活枯燥。而且核电站忙起来的时候是昏天黑地，很多干核电的好几年都没法回家过年。如果待遇好也就算了，偏偏薪资水平还不尽如人意。我那些师兄师姐们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挤过了独木桥，读了这么多年，出来以后的薪资还赶不上送快递的。再加上这专业就业面窄，转行困难，我现在已经打算另谋出路了，早转专业保平安。”

        “那你没想过读硕读博，去研究院或者高校吗？”

        “我没想过继续深造。再说了，研究院或者高校也没多好。核电研究所大部分都在山沟沟里，我本来就是从山里走出来的，我不想再回去了；进高校的话，读博本就存在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就算进了高校，我看那些「青椒」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总之，核物理这个领域，确实投入产出比太小了。”

        文凝凝有些惋惜地看着他：“可你当初选择核物理，也是因为热爱吧！就这么放弃了，真的挺可惜的。”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刘爽咬了一口鸡腿，鸡腿上的肉被强行剥离，露出灰白的骨头，“我在学习上并没有过人的天分，能考上京大全凭我高中三年不分白天黑夜不断地刷题。我不是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可当我来到京大，我才发现，像我这种小县城出来的学生，和那些大城市的孩子的差距，岂止是隔了十八条街。我就想着，无论怎样都要在大城市扎下根来，至少将来不会让我的孩子落后起跑线太多。既然我知道我现在的专业帮不了我，那我索性换个能帮我的专业。心灵鸡汤我看得多了，可不是所有的热爱都能当饭吃。”

        听完刘爽的话，文凝凝莫名有些心酸。出身一线城市、没有生活压力的她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刘爽的选择。

        肖伏安也没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夹起碗里的鸡腿啃了起来。于是，刘爽的话题便从自己的专业前景转向了南园的鸡腿饭为何如此受欢迎以及得如何提前来食堂才能有幸打上一份鸡腿饭。

        和刘爽告别，回去图书馆的路上，文凝凝对肖伏安说：“刘爽把核电就业说得那么一文不值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反驳他。”

        肖伏安说：“他说的那些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啊？真这么坑？”文凝凝问，“那你为什么要选呢？”

        “可能是因为国家需要，而我又恰好喜欢，也没有生活上的后顾之忧。”肖伏安眼神悠远，语气带着淡淡的怅然，“只可惜，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这么幸运，不会被现实所限，能有足够的条件自由地选择自己所喜欢的事业。”

        是啊，刘爽何曾不想坚持自己的热爱呢？文凝凝虽久居象牙塔，却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个人有个人的难处和追求，相应地也会有不同的选择。选择现实也无可厚非，这没什么好指责的。

        文凝凝问：“那你会不会觉得，他占用了国家这么好的教育资源，却没能为国家作出应有的贡献？”

        “这要看从什么维度来看了。从宏观的国家维度而言，确实存在这个问题，可当我们转换视角，从微观的个体角度来看，我们会发现，他之所以能享受这么好的教育资源，同样也缘于他的家庭和他个人的努力。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能力来到京大「占用国家这么好的教育资源」。有些人在做选择时会从国家角度考虑问题，人们会赞颂他的伟大，但我们也不应用「家国情怀」去绑架个人选择。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只要是在社会秩序内的选择，都应当被尊重。”

        肖伏安的这番话，让文凝凝大为震动。从小到大，母亲总跟她说，“你享受着中国最高学府里最强的师资和教研资源，就应该为国家、为社会作出更大的贡献”，却从没有人跟她说，“只要是在社会秩序内的选择，都应当被尊重。”

        文凝凝忽然委屈得想哭。她笑了笑，用尽可能轻松的语调说：“如果我是刘爽，我妈妈大概会选择打断我的腿。她就总嫌弃我不务正业地做博主，浪费了京大的教育资源。”

        “你妈妈很伟大。”

        肖伏安这话倒出乎了文凝凝的意料，她倏地抬头，却见肖伏安笑了笑，又接着说，“但做博主并非不务正业。你的科普视频和直播都做得很好，我看你视频和直播评论，有很多人受到了你的激励，对数学、对科学感兴趣，这很好。凝凝老师，你在帮国家培育祖国的花朵。”

        祖国的花朵？这都是什么年代的话了？

        文凝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忍俊不禁地挪揄：“我发现，你跟我还真是有代沟。还祖国的花朵，你这用词也太老土了吧肖老师。”

        二人玩笑一阵过后，肖伏安又转换了话题，问道：“话说，我看你不遗余力地游说了刘爽好几次，你为什么这么执著于让他选我的课呢？”

        “倒也不是执着于刘爽，”文凝凝看向肖伏安，忧心忡忡地说，“你毕竟是新老师，我怕选你课的人太少，达不到开课人数，被取消开课。”

        如果被取消开课，就意味着每周六的定期会面可能就要化为泡影了。

        “唔人数不足会不予开课这件事情我倒是知道，所以，为了吸引学生选课，我倒是也想了些办法。”

        文凝凝好奇：“什么办法？”

        “我做了回标题党。”

        他朝她眨了眨眼：“我将课程名称命名为：「送你一座核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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