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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故事


屋子里没有家具,但铺上了一层茅草,周星云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二话不说直接躺了下来。从腰间抽出酒葫芦,狠狠的灌上了几大口。

        “快累死我了,丫的,这几天就没正经的找地方睡过觉,话说我以前怎么不觉得茅草还能那么舒服…”

        傅卿也找了个地方慢慢的坐了下来,揉着自己瘸掉的那条腿。他以前就是睡得茅草铺子,揉了一会之后慢慢躺在了地上,松软的茅草让地面也变得适合躺平了。

        “这茅草被换过好几次了,这地方应该有人住。”躺了一会后,傅卿才慵懒的说。

        “嗯?”听到这句话周星云倒是难以入眠了。他下意识的就抓着剑爬了起来,眼神凌厉的观察着四周。

        “你躺的那一块应该是最近刚刚换的。”傅卿又补充了一句,“我睡过茅草铺子,这东西要常晒勤换才能松软起来。”

        “我说怎么连个虫子也没有……”周星云慌张的站了起来,“那按你说的,这地方还有其他人咯?奇怪,可我怎么没有听到任何呼吸声呢?”

        傅卿似乎懒得解释了,两人这十几天风餐露宿走了上百里,傅卿感觉现在自己闭上眼睛马上就能睡着。毕竟自己不是周星云那小子,跑了这么久还是活蹦乱跳的。

        “不用找了。”周星云四下观望许久后,一个褴褛的身影提着一个水罐从另一个房间走了出来。“我在这里。”

        在那一瞬间,周星云看到了对方瞳孔中倒影的月光。那人的眼睛闪烁着的光芒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了。

        是那个疯子。

        疯子很自然的走到了周星云和傅卿的身边,他直挺挺的坐了下来,并没有在意周星云显露出的敌意,看着他的言行举止,似乎就是一个正常人。

        一个正常的书生流浪汉。

        但是就算是离得这么近,周星云依旧感觉不到这位疯子的呼吸声。

        看到疯书生坐下,傅卿不禁抬了抬眼睛。他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这个人太平静了。平静的就像是一潭宁静的湖水,他的眼睛就是湖底映照着的月光。

        “欢迎来到我家。”疯书生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如果真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刚刚抽了两口烟又嚼了两颗槟榔的人一样。活生生的一个瘾君子。

        “或者说,欢迎来到我名义上的家。”

        傅卿偏过头看着眼前的书生,虽然已经累的一动也不想动,但他确实对眼前的这个疯子提起了兴趣。

        “你名义上的家?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已经没有家了。”周星云说。

        “任何人都有家,想听听我的故事吗?”疯书生并没有在意周星云话语里的讽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讽刺。找了个舒服的坐姿,他自顾自的讲了起来。

        “我原来应该是有家的,应该是的。”他低头看着地上的茅草,声音并没有带任何感情。“结果,我一不小心把它丢了。”

        “丢?家这种东西还能丢吗?”周星云一脸的不解。“难不成你们家房子长了腿不成?”

        “我们说的家并不一样,你说的家是狭义上的家,就是一个地方。”疯书生看着周星云的眼睛说,“就像你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建了一间小屋子,那里便是你的家了。若是有一天你跟她一起出游,突然喜欢的人丢了,找不到了,你回到你们的那个小房子,会不会感觉到陌生呢?”

        “家是由人组成的,没有了人,就算你在那个地方呆的再久,它也不会变成你的家。它只会变成一个空壳,里面有家的痕迹,但并没有家的味道。”说到这里疯书生沉默了一小会,似乎是在给周星云思考的时间。“这里曾经是我的家,但现在不是了。”

        “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丢了?”周星云试探着问道。

        疯书生并没有理会周星云的问题,他只是慢悠悠的抬起头,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我第一次来陈阳地界,是为了进京赶考。大概是十多年之前。”他的两眼无神,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那天下了整夜的雨,我在雨里找不到方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我最后的记忆便是在雨中摔了一跤,当时整个人痛的昏了过去。”说到这里,疯书生提起旁边的水罐,饮下一口清水。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但他本人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似乎并不是再给周星云聊天,而是在回忆那些对他来说非常难忘的过往。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一间屋子里,床的旁边是一个低矮的柜子,床上铺着淡红色的被褥,柜子上放着温热的汤药,床顶上挂着淡红的帷帐,似乎是某个姑娘的闺房。”疯书生熟练地说着,并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又或者说这样的画面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月色似乎更明亮了,透过窗棂射进只有茅草的房间里,疯书生看着眼前皎洁的月光,茅草上倒映出斑驳的印象,就像他现在的面孔一般沧桑。

        “姑娘的名字并没有告诉我,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她正坐在房间里读书,书的名字…我似乎忘记了。”

        “你的眼神都在姑娘身上吧。”周星云撇着嘴说,“要是我肯定也一样,哪有不看姑娘只看书本的,那种人才是活该一辈子讨不到女人的吧。”

        “额,说的也没错。”书生笑了起来,他并不在意周星云的调侃,咳嗽了两下清了清嗓子,“我一时竟觉得是在做梦,很难想象吧,一个赶考的书生冒着大雨赶路,摔跤后醒来确是在一位姑娘的闺房里。”

        “你说的倒有些志怪小说的味道。”周星云有些困了,但疯书生的故事确实让他提起了一些兴趣。他换了个坐姿想让自己精神一点,手里的剑也被他随便的放到了一边。

        “她看到我醒过来就放下了书本,过来给我喂药。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包着布,想动两下手指都疼的要命。”

        “看来那一下摔得不轻啊。”周星云调侃道。他低头看向疯书生的手,他的右手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但似乎处理的很好,疤痕并不是特别的明显。

        “那姑娘让我叫她婲娘。”疯书生并没有理会周星云的观察,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着,“婲娘住的地方叫桃源镇,在陈阳往南方向大概十多里,他们那里的人基本上不与外界交流,过的是自给自足的生活,那里生活的年轻人并不多,听婲娘说,镇上大部分的男丁都被大周朝廷抓去充军了,现在在镇子里的,都是一些老弱妇孺。”

        “等等,大周?现在是什么年份你知道吗?”周星云打断了疯书生的话,“大周国破已经十五年了,你是不是记错了什么”

        “他应该没记错,如果真是编故事的话是不会说的这么详细的。”傅卿这时插嘴道,“大周覆灭的很突然,当时七大宗门为了获取其他皇室子弟的支持,给他们许诺了很多特权。如果那种小镇真的是不问世事的话。皇室子弟借着大周的名义征兵也是很正常的。”

        周星云被傅卿突然的诈尸吓了一跳,他低头拍着胸口顺了顺气,抬头便骂道:“你丫的不是睡了么?”

        “老头子经常给我讲睡前故事,大部分都是志怪小说,我在睡前听听故事总没有问题吧。”傅卿道。

        “没毛病,你继续说。”周星云没有在意傅卿的话,只是示意疯书生继续讲他的故事。

        “我在桃源镇呆了半个多月,所幸并没有伤到骨头,镇子里的人听说我是来赶考的都很热情,他们似乎很喜欢知识。”

        “也可能是喜欢年轻的男人。”傅卿又插嘴道。

        听到这句话周星云直接给了傅卿一个暴栗,傅卿捂着头再次平躺在了茅草上。

        “在那段时间我就借住在婲娘的家里,跟她的关系也逐渐熟了。”疯书生的表情丰富了起来,“我帮她干活,因为自小便读书,我对农活一窍不通,出了很多洋相。婲娘却不在意。她只是告诉我,用心就好。”

        “我那天喝醉了,半开玩笑的跟她说,如果我赶考回来你还没有嫁人,那便跟我走吧,我会亲自抬着轿子来接你。”

        “你们进展还挺快的啊,那个花娘家里人都那么随便的吗?”周星云问道。

        “她没有家人,或者说镇子里的人都是她的家人。”疯书生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没敢问婲娘关于她家人的事情,或许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吃百家饭长大,跟一个外来的书生私定终身。这剧情很老套啊。”傅卿说道,“我开始怀疑这是你编的了。”

        “后来婲娘就送我到了陈阳城,送到了这边的小房子里。”疯书生指了指地面,“这个宅子就是婲娘的嫁妆。”

        “那我们现在睡的岂不是婚房?”周星云一脸诧异。

        “嗯……不是。”回答完周星云的问题后疯书生又萎靡了起来。“怎么说呢,等我考完试回来之后,就找不到那个镇子了。”

        “我问了很多本地人,他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桃源镇,就连这个宅子也是,我出发的时候它还是有人住的,回来的时候已经人去屋空了。”

        “我沿着来时的路,发了疯似的寻找那个镇子的痕迹,但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疯书生说完后,表情颓然的低下了头,他的眼神暗淡了下来,水罐里反射着清澈的月光。

        两人听完故事也同样的陷入了沉默。周星云摇了摇头,拍了拍疯书生的肩膀,道:“我似乎明白他们叫你疯子的原因了。”

        话毕他看向傅卿,傅卿双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很显然他对这个故事并不是很满意。傅卿察觉到周星云的目光,他转过头有气无力的问道:“故事听完了,可以睡觉了吗?”

        疯书生闻言笑了起来,他并不是在笑傅卿的态度,或许他只是在笑他自己。

        就像很多事情自己没有亲身经历过就完全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一样,回忆是,感情也是。疯书生自己并不会讲故事,他自然没有办法把自己的经历讲的好听。

        但是讲的好听又能怎么样呢?感同身受又能如何呢?他的桃源就是找不到了。而那些在桃源中发生的一切,就宛如空虚的一场梦。当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已是大梦一场空。

        窗外又想起了打更人的梆子声,周星云这才反应过来,恍惚之间,他们已经在这里听了一个时辰。

        夜深了,梆子声过后,只能听到偶尔传来的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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