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我一直都能听懂
陆堇呈一直不懂，他为什么会做梦变成许亭口中提过好几次的檀香树，直到现在他才懂了。
凡是妖类精怪都必须经历各种磨难才能最终修成正果，光是修成人形就必须忍耐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孤寂。
但这都还是其次的，期间有很多妖因为受不住世间繁华的诱惑，中途放弃修炼，还有些死在同类手中，最难过的一关便是渡劫。
迄今三千多年来，成功渡劫的妖只有一位。
所以说起来，许亭渡劫失败也不是多丢脸的事，毕竟成功的妖少之又少。
那位三千年间唯一渡劫的妖，不对，现在应该称之为妖神了，以妖怪之身成神，现在在整个妖界他便是最高的存在。
但是这位妖神的渡劫之路也并非是一帆风顺的。
他原本只是一棵长在寺院中的檀香树，只因在院中待了很长时间，日夜听着僧人诵经，渐渐便开了灵识，占了地点的优势，他的修炼速度比一般的妖快上许多。
他仅用了三百年就修炼出了人身，之后他也没离开寺院，而是以一个俗家弟子的身份在寺院中修行。
他跟个普通僧人一般，诵经念佛，打坐撞钟，在凡人面前也从来不用妖力，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用凡人的力量去解决。
凡人要经历的生老病死，他经历不了，就用妖力强行让自己去经历。
凡人一生的时间过完，他便给自己制造一次假死，然后再以一个初生婴儿的状态重来一遍。
他在寺院待了三世，第四世便没在寺院里了，因为他感觉里面已经没有他要寻找的东西了，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走出去看看，去体验一下不同的人生。
他在寺院也见到了不少平凡人，他们来到寺院或是祈福，或是避祸。
那些人的神态他记得清清楚楚，也清楚他们是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不理解，所以他选择了离开，去看看这些人以前的人生都是什么样的。
他在人世间行走了千年之久，换了各种不同的身份，也尝试着融入周围人的生活，但是很难。
有人说，是因为他看得太过清明，永远保持一分清醒的人，一直都像个局外人一样，悲欢苦乐，永远都跟他无关。
所以这千年，哪怕他有最合理的身份，但却一直没有融入其中，也没有遇到一个能让他放弃修炼的人。
所有，他从不间断修炼。
直到有一天，他感觉自己渡劫的契机到了，便一个人默默找了一个荒芜的地方等待渡劫。
渡劫之前，他从来不把渡劫当回事，直到真正渡劫的时候，他才突然领悟到，渡劫大概就是天道给他们妖挖的一个坑。
不明所以的妖都认为渡劫是一次重生，但只有真正到了这一刻，才会发现这次重生的机会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勘破的心有不甘，勘不破的到死都不明白，可能临死都在后悔没有好好修炼。
陆堇呈属于勘破那一类，不过他并没有不甘，他不怕死，但是不想就这么死。，
所以他没有气愤，没有懊悔，也没有束手等死，抵抗着雷劫的同时他在思考怎么样才能避开这雷劫。
就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佛家的一句话。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他不会傻到与天道对抗，因为以他现在的能力，这种做法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天道为了维持世界的平衡，哄骗众妖努力修炼，给他们制造一个永生的美梦，事实上，就是让他们来送死，而且死前还得遭受难以忍受的折磨。
他选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天道可以骗他，他为什么不可以骗回去。
正好他前不久刚学了一种术法，还来不及尝试就感觉到了可以渡劫的契机，现在可以试试了。
最后一击劫雷他直接没挡，而是用尽全力撕裂了时空，赶在劫雷霹到他身上的时候，跳到了另一个时空。
他到那个时空的时候，身上的妖力近乎全无，但他只是抵抗雷劫耗尽了妖力，并非不能恢复。
陌生的时空，跟自己以前生活的时空全然不同，那个世界甚至没有妖怪这个物种。
他一心只想赶紧恢复妖力回去，所以选了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修炼。
妖力恢复并不难，不需要很长时间。
恢复了妖力之后，他便准备重新撕裂时空回去，但这时候，他遇到了一只灰突突的小猫，被人打得奄奄一息。
看上去并不好看，一双眼神却格外有神。
他只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只有灵的猫，但有灵又如何，这个世界并没有妖，没人懂得怎么修炼，哪怕再有灵，他也只有等死这一条路。
最后为什么会救下那只猫，他自己也说不清了，反正就是一瞬间的念头，想救便救了。
甚至最后还带着那只猫，回到了自己原本生活的时空。
但他还是低估天道了，他躲过了一时，该挨的雷还是一道没少。
值得庆幸的是，他在另一个时空养好了身上的伤，妖力也回到了全盛时期，剩下的雷劫虽然一样难熬，但也不至于会要了他的命。
不过命虽然留下来了，他的妖力却全没了，他甚至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
反正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棵小小的檀香树，有灵识，但也仅此而已了。
小小的檀香树，在环境恶劣的荒山上，顺利长大都是一种奢侈。
一开始他实在是很虚弱，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会失去灵识。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身边有棵碧桃树。
还是一次暴雨的时候，那棵碧桃树主动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连连暴雨，对他这样根系不发达的小树苗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雨水冲刷得贴伏在地面上，土里的根系也快要抓不住泥土了。
根系被冲出地表的时候，自己就真的没机会了吧。
他几乎都快要放弃了，虽然不甘，但却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他完全放弃挣扎的时候，无数牢韧的根系突然伸了过来，然后将自己的根系完全包裹在了其中。
他愣了很久，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安心。
反应过来之后，主动缠上了包裹住自己的根系。
暴雨连下了几日，他没时间计较这些。
天气放晴之后，他才第一次用尽全力放出灵识探到了旁边比自己粗壮了不知多少倍的碧桃树。
他也是第一次主动摇晃还很脆弱的树身，但不知旁边的碧桃树感觉到了没有。
他只感觉到碧桃树主动抽回了自己的根系。
原本环绕着自己的根系主动抽离，他感觉好像什么东西突然空了一瞬，稍纵即逝的感觉，并不舒服，但他记了很久。
“没事了，这暴雨几年才有一次，过去了短时间内就不会来了。”
他听见了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他声音中带着满满的愉悦。
他也想回应几句，但他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尝试了好几遍，依旧开不了口，他急得疯狂摇晃自己的枝干。
“你是什么树啊？有没有名字啊？”
名字，他有啊，他有很多个名字，换一个身份就得换一个名字，但他常用的还是自己第一次用的名字，一个老和尚给他取的。
他刚化出人形的时候，老和尚说，自己未出家时姓陆，因此就用“陆”给他做了姓。
然后又给取了“锦程”两字为名，说是像他这样的年纪，又没有亲人爱人，所求不过就是一个“前程似锦”。
他那时候并不懂老和尚说的话，但听完之后，还是道：“我不求前程似锦。”
那老和尚愣了片刻，然后笑问道：“那你求什么？”
他想都没想，摇头：“不知。”
老和尚想了想，说：“那就用‘堇呈’二字吧。”
他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笑道：“不知。”
就这样，这个名字伴随了他上千年，除了每次换身份的时候，他都用这个名字，这时候他也想告诉身边的碧桃树这个名字，但他开不了口。
只能再次晃了晃树枝，但这样谁能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啊？或者，你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啊？”
那声音渐渐没那么活泼了。
“没事，不会说无所谓，你听着我说就好了。”
陆堇呈有些无语，要是能开口，他绝对要问一句，“你就不怕我是根本听不懂吗”。
许亭似乎还真没把他听不听得懂当回事，因为他只是需要一个听众。
“你看过碧桃花吗？看你这么小，肯定是没看过的，想看吗？”
许亭说着，努力开出了一根树枝上的一支桃花，朝向陆堇呈那一根。
“好看吗？”
“我妖力不够，还得留着点应急用，所以只能给你开一支，等到来年开春你就能看到满树的桃花了，那些人都说很好看的。”
“或者你等我加紧修炼，我妖力再强一点儿，就能随时随地开满整棵树，只要你想看就可以。”
“你能看到下面山腰那个村子吗？里面的人可好玩了，等我能动了，我就下去找他们玩。”
“我最喜欢春天了，春天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会结伴来找我玩。”
“你最喜欢什么季节啊？”
……
“你什么时候才能听懂我说话啊？”
许亭每次都是这样，话很多，一开始说得兴致昂扬，渐渐声音便会低下去，然后再以“你什么时候能听懂我说话”作为结束。
“我一直都能听懂。”
陆堇呈每次都会在心里回应一句，哪怕知道许亭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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