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六、掘尸者
2013年6月
bluedance，是个夜总会的名字，直译起来就是“蓝色舞蹈”。
这个寻欢作乐的地方，到处充斥着欲望的放纵和本能的冲动，狂欢来得很野蛮也很原始，无非都是空虚和性的产物。
所以，夜总会老板靠英文来附庸风雅纯粹是白费——“不撸等死”，这个谐音才朗朗上口。
我通过多方关系，终于争取到单独采访叶文的机会，他把专访地点选在bluedance，这让我大为意外。
叶文并没有表现出明星该有的低调。
他肆无忌惮地独坐在吧台前喝酒，能保护他不被人发现的只有舞池强光对比下越发暗淡的背光阴影。
也许他料定没有人会想到他敢如此明目张胆，也许他想以身试法，验证“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是真理还是胡扯。
而我再靠近一点，就发现他的玩世不恭并非刻意，而是天性如此。
疾转乱摇的聚光灯时而闯入包裹着他的角落里，光线在他的身上斑驳陆离。
他穿着黑色衬衫黑色牛仔裤，衣服下面的肩胛骨随着每个喝酒的动作有力地起伏，那优美的轮廓，非但没有因布料的覆盖而失色，反而在这层遮挡下更显生动和不羁。
拜白皙的皮肤所赐，即使在灯火阑珊的地方，他的侧脸也没有被埋没，而是勾勒出一道带着光晕的朦胧曲线。
我缓慢地向他走近，想尽量多点时间近距离观望他。
背影很像，简直一模一样，可是我知道那副背影相映的面容是另一翻模样。声音也不对，说话方式也很正常，他到底是谁？
叶文感觉到了我，他转过身，用一种轻佻的声音向我打招呼：“喂，大婶，很守时嘛。”
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我瞪了他一眼，坐在他旁边的吧台椅上。
他竟随即向我这个方向倾过上身，本来两把椅子挨得很近，他又刻意拉近距离，他好像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最近怎么样，你和老顾都过得好吗？”神秘而又魅惑的声音，我的心跳顿时慌乱。
他为什么在我面前提起顾健康？我们一直不轻易对外宣告夫妻关系。
“你……，什么意思？”
他又挑起嘴角嗤笑起来，无奈而又无所谓那样摇了摇头，他把上身移回去，目光投在面前的高脚杯上，吧台顶部的装饰灯映下昏黄的光，照在杯子里的冰块上，分散成剔透的光晶，他像被这些碎化的光芒迷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开口。
“既然敢来，就别装蒜。”
“你……”
我感到平生最大的威胁，他突然用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嘴角处是像呲牙一样的狞笑。
“我就是明俊雨！”
“啊……”
我不禁失声惊叹，还好我立刻捂住了嘴巴，没有引起旁人的围观。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对方像是故意留给我时间审视他的样子。
一点不像，鉴定结果也证明，dna不匹配，没做过整容，说话方式也不对。
“哼……”阴森的轻笑，让我汗毛直竖。
“我是魔鬼，明俊雨是我造出来的，我用这个身体一直得心应手，可是你们人类太过分了。你们对魔鬼的行径穷追不舍，明摆在眼前的事实，你们还非要找什么真相。魔鬼不是真相吗？”
说到这里，他愤恨地拍了一下吧台，我应声吓了一激灵。
“你们还做什么验尸，毁了我的杰作。不要紧，我再做一个。我杀了那么多人以儆效尤，你们还不知毁改，还开枪打我！现在你明白了吧，我是死不了的，只不过我必须再换套皮囊，要不然我会很麻烦。”
“你……，你在人间……，要做什么？”
我吞吞吐吐，已经陷入极度的恐惧，不知不觉就相信了他的话。
“哼，你们自以为是的人类，还没发现我的目的吗？”
“惩……惩罚，非正常……”
我话到嘴边又突然停下，他会不会是在套我的话？可是他穷凶极恶的样子，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我只能木僵一样地愣着。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失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瞧你吓的，笑死我了！哈哈……”
他的意思是，他在恶作剧？
“你……”我想破口大骂，但是马上恢复理智，“叶文先生，刚才就当是个友好的开场，我们的采访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叶文见我板着个脸不回应他的玩笑，他也扫兴地收起了笑容。他面对着我重新坐好，郑重其事地说：“大婶，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新闻。”
“什么新闻？”
“关于你的，你的家庭、回忆、童年，或者……”
“明俊雨？”
“……”我愕然。
他又挑着嘴角狞笑起来，性感地眯缝着眼，眼睛微张的尺度很魅惑。
“那……”叶文刻意摆弄着身体从椅子上站起，“我就给你点福利。”
“干什么？”我佯装警告的语气，他的上身直压过来，我想站起已经来不及了。
他右手落在吧台上，然后悠然地滑着台面，直伸到我的手臂附近，左手放在我的椅背上，我就被他的双臂和椅背围住了，他的身体压得更低，我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层勉强不致窒息的空气。
“我就是明俊雨，那些事都是我做的。”
“胡说！司法鉴定……”
“司法鉴定？哼哼……”他又挑起左侧嘴角，压低了声音，我盯着他滚动的喉结，不敢再把目光抬高一寸。
“大婶，我和顾警官是老朋友了。在光明的世界里我只认识你们两个，我怎么好意思总把你们耍得团团转？”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给你看一个，真、正、的、真、相。”
明俊雨的口气！
我猛然抬起头看他的眼睛，却又本能地把目光下移到他的嘴巴。
他咬住了下唇，嘴角还挂着无往不利的坏笑。我在电视上看到他做过这个动作，却从来没想到他会只在我面前——这么近的面前——做这种邪恶的动作！
下一秒他把嘴唇移过来，我低吟一声紧闭起眼，我要被他正法了！
可是几秒过后却什么都没发生。我怯生生地睁开眼睛，惊愕让我突然窒息！
我的对面，几乎肌肤相亲地站着的，竟然是明俊雨！
“走吧。”明俊雨的声音延续着叶文的调逗，表情也极尽狐媚。
我目瞪口呆，惊恐至极的时候，人是不知道呼救的。
“快点，要下雨了。”
bluedance位于市郊，坐落在方圆几里唯一的商业街上。
迎街店面的霓虹灯和路灯形成了一条光带，是附近唯一忤逆黑夜的区域。我们在远离商业街的纵横交错的小路上百转千回，路旁是规格凌乱私搭乱建的平房。
我早已分不出方向，周围一片漆黑。
bluedance的招牌在远处的夜空下闪烁，把这里衬托得犹如不见底的深海。
我像是被那个黑衣男人勾去了魂魄，本能地跟在他身后。
头顶的夜空时而划出一道闪电，接着便从天边的云层传来闷声的雷鸣。
我突然想到，顾健康当年带着林桐去教堂的那个晚上，想必也是这样的惊骇吧。
住房里没有灯光，也不见个人影，原来这片住宅是待拆迁的区域。我不禁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稍一走神就被他落下了。
我看向前方的黑影，大喊着让他等我。
他停下了，转过身看着我。我小跑着跟上去，看清他的脸的时候我再次魂飞魄散。
他又变回叶文了！
我很害怕，却不敢大声呼叫，生怕那些拆得只剩框架的断壁残垣后面蹿出个他事先安置的狰狞的怪物。
“what’sup？”
若无其事的语气，我甚至怀疑看到明俊雨的时候是自己眼花。
“没……没有。”
“那就快点，下雨了就不好挖了。”
挖什么？我不敢想。
我跟着他继续走，路越来越偏僻，甚至连断壁残垣都稀少了。
我紧盯着他的脸，而这也是枉费心力。
太黑了，我看不清他，只能依稀辨认他身体的轮廓和一张在夜色中泛着蓝光的白脸。
可是我能确定的是，他绝对没有机会从我身边离开，再换个人取而代之。
随着我们的行进，一股臭气也渐渐成势。
直到拐过一个街角，前方是一片开拓的黑暗，臭气已经到了让人窒息作呕的地步。
原来我们已经走进一个废弃的垃圾回收站，前方的黑暗里掩藏着一座垃圾山。
他突然停下脚步，我看着他在黑夜中的身影一直面向前方，他的侧脸只剩下一抹暧昧的轮廓。
我顿时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我会不会被他杀死，再抛尸在这里？如果我死了，顾健康会认为我愚蠢，还是会以我为荣？
“前面，垃圾，挖。”
他的声音、言语再次让我震惊。
我已经没有退却逃离的意识，只知道直勾勾地盯着他，我想看清他的脸。
是上帝听到我的心愿了吗？这时突然一道闪电，紧接着是当晚最响的惊雷。
那雷声就是我的心声！闪电划过的瞬间，我又看到了明俊雨！
我尖叫着向来时的方向逃跑，生怕他会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拽进垃圾山里。
“姐姐，救我！”
脑子里像过了电，我突然听到这个声音，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我停下脚步，胸口在剧烈地起伏。我的梦被还原了，梦里的声音就是他的！不会错，虽然声音还很稚嫩，顶多只有十三四岁，但一定是他，恐惧是最有效的催眠术！
他在求救！
二十七年前，十年前，三年前，我们当时没能救他，现在必须补救！我扭头往回跑，我要马上回到他身边，我不能再让他失望！可是我该怎么做？
“前面，垃圾，挖。”
这就是帮他的方法吗？
好吧，就算挖出个吃人的魔鬼我也会照做！
还是刚才的位置，我却看不到他了。我环顾四周，空间里只有茫茫的黑暗。
不经意地低下头，我发现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有一团鲜艳的东西。我走过去弯腰捡起，原来是一只红色的海棠花。
我用手捂住口鼻向垃圾山靠近，打开手机照明，开始翻腾垃圾。
到底要挖多久，挖到的会是什么东西？
我把这些问题都抛进潜意识的深海，我只想着一件事：垃圾，挖。
那就是他想让我挖到的东西吧？
我不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判断，我看到那个东西的瞬间就完全失去了理智。
冰冷的雨滴密密麻麻地落下来，很快就打湿了我的衣服。
我看着那具尸体，被心理防控系统麻痹的感官突然被雨水激醒，我尖叫的声音被一阵响雷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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