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代姊和亲
蕃汗,祥云殿。
鸿雁悲鸣,弦鼓声停,胡姬舞袖悉垂,飘飞的彩绸在宫人一道哀呼声里顿时失了颜色。
王座上,魁梧健壮的中年男人单手支着额头,叫人看不清神色,座下乌压压跪倒一片,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胤朝皇帝前些日子派使者送来了书信,要求蕃汗送一位公主过去和亲。
蕃汗受大胤照拂,每年都要向其进贡珠宝美人,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国库亏空,进贡的金银数目不得已一减再减。
汗王派去的使臣已和大胤皇帝说明了此事,许久未收到答复,本以为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未曾想,就在昨日,使者带着大胤皇帝的亲笔信来了蕃汗,信上写了和亲一事。
蕃汗有过公主和亲的先例,汗王的妹妹,老汗王的嫡公主,便是嫁予了胤朝上一任帝王为继后。
历史出奇地相似,大胤皇后薨逝多年,后位空置,皇帝信上也说——"册公主为继后"。
于藩汗,这是莫大的荣耀,汗王的嫡公主金晚芙正值碧玉年华,相貌才情都极为出挑,是和亲的最佳人选。
奈何天不遂人愿,今早公主去寺里求签,车夫下去方便的功夫,马儿突然不受控地向前狂奔,公主就坐在那车厢里,车夫最后所见也是公主掀帘呐喊求救的模样。
外使驿站就在近处,车夫借了马匹追去,最终却不得已止步。
因为再往前,便是万丈悬崖。
……
“带五公主过来。”
良久,汗王挥退宫人,鹰隼般的眸光里盛着悲伤,语气却格外决绝。
待人潮顺阶而下,殿外高挑白净的女子才捏紧浅青襦裙踏上石阶,手中柔软布料在此刻显得极其粗砺刺挠。
王姐不在了。
自母妃被关入地牢,王姐是宫里对她最好的人,和亲一事她有所耳闻,心中自是不舍,欲图赠予王姐的如意结尚藏在怀里,新学的中原话也还未说给王姐听……
“拜见父汗。”金月容将双臂交叠置于胸前,垂眸躬身,行蕃汗宫礼。
“月容,过来。”
父汗已经许久未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唤她了,金月容微微吃惊,琥珀般清浅的眸子里含着几分希冀。
母妃的事,是否有了转圜的余地……
可惜,她甫一走近,汗王薄凉的语气便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中原的衣裳倒是极衬月容。”
本是夸赞的话,听到金月容耳朵里却变了味道,父汗一向不许宫人着中原衣衫,今日来得急,她尚未换上胡服。
“月容如此钟爱中原风俗,不如就替你王姐嫁去大胤做尊贵的皇后吧。”
汗王神色淡然,又添了句:“本汗只有你和晚芙两个女儿,晚芙不在了,和亲之事自然轮到了你。”
金月容尚未从王姐坠崖的悲伤中缓过神来,听完汗王的话,眸光又黯淡几分。
“安心去伺候大胤皇帝,你母妃的事,本汗会酌情处理。”汗王捏紧手里光彩夺目的琉璃杯,深深看了她一眼,仰头饮尽杯中琼浆。
殿外寒鸦呜咽,陡然打破殿内沉寂。
“请父汗善待母妃。”
金月容再次行了蕃汗礼,眼角略有晶莹溢出,她不得已捏了捏手心,眸光里独剩倔强。
汗王转过身,直至她走出祥云殿,也未曾回头。
第二日,雕着精致凤纹的朱红马车掐准了时辰来到祥云殿前,一身湖蓝官服的年轻使者立于马车旁,恭敬向石阶之上的汗王和汗王妃行了礼。
“曲大人来去匆匆,怕是还未尝过我蕃汗美酒佳人的滋味。”汗王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目光却一直向远处打量。
母妃还在地牢里关着,她不敢不来。
汗王轻转指根象牙骨戒,直至看到那熟悉的婀娜身影,眼底方真正露出笑意。
“多谢汗王美意,大漠路远,皇上还在等着微臣回宫复命。”
曲青寻同样看到了那道红衣身影,衣袖下紧攥的拳头终于得以松开。
宫中绣娘的手艺他熟悉得很。
“公主。”团扇遮面,他只隐约瞧得见一张轮廓,心道其应当同嫡公主一样,也是位美人。
三道目光同时袭来,金月容牢记着中原规矩,不敢将团扇移开,隔着朦胧的绣面向石阶上两位行了拜别礼。
她看得不真切,未从二人眼里瞧出一丝欣喜。
没关系,她安慰自己,只要母妃好好的,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大漠飞沙走石,马车却赶得极快,十日的路程,一行人中途只歇息了两三次。
和亲一事似乎格外仓促,蕃汗嫡公主意外坠崖,按理说大胤使者应对此事极为上心,结果出乎意料,曲青寻只说会修书一封向皇帝禀明实情,其余一切照常进行。
“陛下心意虔诚,想与公主尽快相见。”他这样解释。
至于这位公主是嫡是庶,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在意,蕃汗宫人们私下也议论纷纷,说好听些,大胤皇帝迎娶的是位继后,若说得难听些,公主不过是蕃汗向大胤进奉的贡品。
凤鸾马车里,金月容一袭大红绣瑞凤嫁衣,紧紧攥着那枚同样用红线编织的如意结,白玉似的掌心里积了一层薄汗。
“公主,我们到大胤皇宫了。”
流波是金月容的侍女,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母亲是中原人,常常与她们主仆俩讲中原的风土人情,勾得两个姑娘对中原生出无限遐思。
金月容闻言,浓密眼睫轻颤,垂眸藏起手里的如意结,重新执扇遮面。
中原……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大胤皇帝,也就是她的夫君,会待她好吗?
马车从朱雀门进,穿过红墙黄瓦的宫道,最后停在一座宽敞华丽的宫殿前。
流波方才还喋喋不休,这会儿突然安静了下来,金月容坐在马车里,再也听不到外头的一点声响,不免忐忑。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陌生的男声打破了里外寂静。
“恭迎公主。”
帷帘被掀开,刺目的日光落在美人清浅的眸子里,眉头微蹩间,一段暗红衣袂落入她视线,还有一只指节修长苍白的大手。
日光刺目,高大的男人站在光里,又有团扇遮挡,金月容看不大清他的面庞。
“微臣扶公主下马车。”
男人磁性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金月容方意识到自己已愣怔多时,匆匆以单手执扇,将另一只小手放进那人掌心。
“呵……”
不想,马车外那人竟低低地笑了起来,好一阵,他才止了笑意,扣紧那只白净的小手,将人扶下了马车。
隔着团扇,金月容依旧能看到眼前人端正俊朗的眉眼,黑白分明的眸子,还有他眉间那枚朱红的痣。
暗红的官袍配上那痣,实在太过惹眼,甚至平添几分媚色。
中原和蕃汗的男子不大一样。金月容想。
“公主,你只需搭着臣的手臂即可。”
被低沉悦耳的声音拉回思绪,金月容这才发觉自己记错了中原规矩,小脸红了红,从大掌中收回小手,怯生生重新搭在那只被暗红衣袂覆着的手臂上。
“公主在紧张什么”,男人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指肚沾惹的陌生汗渍,眉目含笑,“微臣又不会吃了您。”
金月容敛了眉眼,微微点头,余光不经意瞥到马车两侧跪了长长一路的宫人。
在蕃汗,只有身份极其尊贵之人才有资格受跪拜大礼,既如此,那眼前人又是谁呢?是她的夫君吗?
他自称“微臣”,应当不是了。
“今日起,娘娘就要住进这未央宫了。”
身旁人突然换了称呼,语气也不似方才轻快,目光深沉,多了些别样的情绪。
“皇上龙体欠安,娘娘不必急着前去觐见。”
暗红官袍的高大男人撂下这句便转身远去,金月容满腹疑惑只得由宫人一一解开。
“公主,方才那位是丞相——沈酬言沈大人,他深得皇上宠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朝中最得势的臣子。”
未央宫里,暖香缭绕,白玉屏风后,宫婢妙蘅伺候着她的新主子褪下喜袍,为她换上一件蓝色暗地织金福裙。
“皇上龙体欠安,如今将宫中大半事宜都交由了丞相大人来处理。”妙蘅声线格外清冷,叫人心弦一颤,手脚倒格外麻利,很快便替金月容挽了个飞天髻。
金月容点点头,在蕃汗,有权势的臣子大半都是年近耳顺的老者,如此年轻的丞相,她还是第一次见。
“皇上的病情如何?”
即使远在蕃汗,金月容也很早便听过大胤皇帝的威名,征战沙场,百战不殆,这是好听和赞美的话。
也有些不好听的。
渴求长生,宠信奸佞,仅仅不惑之年便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只凭一口气吊着。
她突然有些害怕,明日的封后大典,后日的大婚……
“公主不必担忧”,妙蘅俯身替她系好束腰,“宫中太医医术精湛,定会保龙体康健。”
金月容勉强笑笑,将手中如意结攥得更紧了些。
战战兢兢到了第二日,她才松了口气,封后大典上,胤朝皇帝并没有出现,主持大典、宣读圣旨的,都是丞相沈酬言。
直到第三日大婚前,来未央宫宣旨的终于是一副陌生面孔。
“娘娘,皇上驾崩了。”小太监面如土色,跌跌撞撞跪在金月容身前。
铺展开的火红嫁衣被重新叠好,妙蘅替她擦掉上了一半的口脂,接过小太监手中那身缟素。
晌午时分,金龙殿里,金月容终于远远见到了她的夫君,大胤朝的皇帝,以及龙塌下一众跪地哀恸的朝臣与妃嫔。
秋风袭过,金月容无端地生出一阵恐惧。
在老太监的带领以及妙蘅的提醒下,她终于按部就班浑浑噩噩地行完了一整套中原的礼仪。
天色不好,傍晚时分雷雨大作,与往日不同,今日未央宫里一个宫人也寻不见,包括流波和妙蘅。
不安占据了整颗心脏,风声雨声比方才都猛烈不少,宫室未点明火,金月容只得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妄想着流波能够尽快出现,告诉她一切都是她在胡思乱想,甚至和亲一事都是她的一场梦。
“吱呀——”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和着阴冷的潮风席卷而来,金月容以为是流波进了门,泪珠都来不及擦,赶忙赤脚下地跑了过去。
出乎意料地,来人是沈酬言。
与前一日不同,他长发未束,薄唇微抿,眸光落在眼前她微红的眼尾,鬓角水珠自如玉面庞滑落,最后滴在他掌中精致的银质酒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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