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风雨如晦
(一)
“何事喧哗起乱?!”
地图上换了稍浅的朱色墨水将防线里里外外勾勒了个遍,若是没有过人的耐心,只消一眼,便能让人昏晕,不省人事过去。皱眉,铁骕求衣抬手将布防图一手便拢作疏松的一团,颇有不满地转头朝帐外低吼一声。
帐外骚动登时平静下来。
“啊呃…报告军长!是鹰隼部逆贼在东北角袭营!”
尉长军部的一个主事兵入帐内行礼。
“不过是袭营,紧张成这样。不成样子!”
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钜子提及“去芜存菁”之事,铁骕求衣只觉得头疼更甚,于是张口低吼训斥道,吓得主事兵猝然后推几步立住。
防线方才筑好,反叛军就立刻行动了。东南角,微妙的位置。看来彼方也讯息灵通,此著着实棘手。
“不必理会,守好村口的正面防线即可。”
铁骕求衣方才部署完毕,不能轻易中断。
“那…东南角是否要增兵支援?”
“不必了,不过是袭扰,醉翁之意不在酒。”
特地选在东南角,即使是攻占下来也难以长驱直入,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此地是防线最后相接之处。想起来此番只是发动袭扰战,目的在于引诱铁军卫离开驻扎的防线,再设伏逐个击破。
“那…最后连接的工事…”
主事兵面露难色,想也知道对方兵力不虚,攻势不弱。
“没有考虑的余地!不要理会,坚持铸造下去!”
铁骕求衣又是猝然低吼一声,吓得主事兵浑身激灵哑然回礼。
“是!属下这就传令下去。”
主事兵轻功过人,一晃眼便没了踪迹。
特地选在这个时候…鹰隼部逆贼的几只老狐狸也是抓紧时机行动。不过,想让铁军卫的一切布置作废…
“…还没有那么简单。”
铁骕求衣把信件一手揉皱,只一抛就直直地落在敞口铜鼎之上,贪婪绛红的火焰在霎时间吞没,空余一缕黑烟无声消散。
(二)
“轰”声乍起,炽热火舌猝然腾起,席卷半里,火光中虚眼望去,并无半点人影。仅是升起的乌烟毒气裹挟着扑面的热潮,震天响的噼啪声,在火海中挣扎狰狞的声音,一齐向“一”字排开的兵卒们袭来。
不过虚张声势,大抵是术士在对岸施法,根据这种情形,人数目测还不小。目的是要逼退铁军卫的驻防工部悉数离开。
“扛住啊!”工部兵长举起工防图,坚持指挥众人,却已被席卷全身的眩晕感击溃,一时间天旋地转。
对方毫不给予喘息的机会,霸道的火线中不顾一切地射出万千盲箭,携带咒术和火焰的箭簇,一路势如破竹。目之所及之处,应声倒下一批戎装的身影。浴血不倒,犹然向前的罪恶力量冲着矮城墙而来。
“不能避开啊!”
当冲天的火光吞吐云气之时,工部的全体人员,一些脑中没有杀伐剑戟的木讷工程师,或立或倒,或侧或正,或迷蒙或坚定,伫立在原地闭眼受袭。
一声清脆的龙吟声骤起,冲向云天。
刺痛感骤止,工部兵长睁眼,一眼便吓得浑身失力。地狱火狰狞的面目近在咫尺,然而数十条的火龙纵是浑身解数,也难再前逼一步,堪堪地停滞在半空中。
借着不匹的内力和冲击力,蟠龙刀在落霞的半空中惊艳地几个转过回旋,所到之处掠下满目箭雨,粗重的刀身却若孤鸿一般划过天空,直直横插在地。
敌方火箭的火焰气在一瞬间反向冲击,来人震天璇地的气场登时操控了周身的气漩,只在一喘息之间,火光泯灭,火箭头的燃物毒气不甘地凝固,在那个更具阎王罗刹面相的男人面前,化作明月沟渠。
“…军长!”
他这里望过去正好看见男人刀刻似的侧脸和肩头戎装的狼虎配饰。
一手紧抓十支火箭,箭头粉碎,疲而散落下来,面色冷硬的铁骕求衣忽一蹙眉,在粉碎物散落到他戎装上的前一刻,敛息运功,登时堪比飓风的气旋将箭头碎屑夹并残存的火焰朝着不远处冲击而去。
气焰所到,惨叫连天,鬼哭狼嚎。埋伏处攒动的人头高高低低,抑制不住痛苦的□□和惧怕的内心。
“动我的人,还欠思虑。”
咒术,毒物,火器,掌力,甚至是细微的剑气。铁骕求衣冷笑一声,以其人之道反其身,请。
“军…军长,还有…”
铁骕求衣冷眼忽一凝神,内力霎时颓拔起斜插在地面的蟠龙刀,远远地朝着尽全力屏气敛息的逃兵而去。
一个来去,蟠龙腾空划过一个时空外的弧度,飞舞似地掠过人群头顶,风动刹那,风止,人头落。
两个传说中的“逃了百步”的逃兵浑身烧灼,嚎叫着从树上滚落,狼狈地滚到地面上,撞到横尸才停下。蟠龙只划伤了两人的手臂,血蜿蜒而出,两人捂着手臂嚎叫之余,突然发现…自己好似没啥事。
躺着相视一眼,两人还没等到嘴角的弧度因幸免而得意上扬,忽然撞见铁骕求衣俯身的面容。
铁骕求衣逆光而立,在两人惊吓变形的面孔上投下一片名为阴曹阎罗的阴影。
“失手?对吾而言,下辈子吧!”
抬掌就是对着鼻梁毫不留情的两拳。
(三)
“隔离。”
话音甫落,我顺手把一粒泥色药丸塞进眼神呆滞、神情木讷的少年嘴里,彼嘴唇干裂紧闭,费了我好一番功夫。我顾不得他两眼一翻,抻着脖子费力吞咽的蠢样,回过头问徒从:“第几个了?”
小随从没听详细,“啊”一声过后,便回过头去管自己捣药。
轻叹一声,我见少年吞药受阻,抬手去为他点穴顺气,发现还有点发热的迹象,只好先添一纸药方去压制。小随从连连应声去传话后,小趋而来,就像换了一副样子,气息不稳。
“又…又来了!”
我站在院落通向屋内的长廊下,说是长廊,却是由细竹竿和长木条搭建成的简易通道,爬满了各色瓜品的藤条,绿叶早就枯黄脱落,藤条也苍老得令人心疼。
走至尽头,不高的门楣,低矮得身形魁梧的成年男人估计要弯腰才能入内,我看着苍黄的门框伫立不动。
“大夫…”
我静静看着,门槛边挂着一串红绳束着的生姜,粒粒奇形怪状,却新鲜得扑鼻一阵清香,边上还有一串火红的辣椒,鲜艳的动人。
“…大夫?”
“…啊!”我恍然回神。
干瘦皱褶的患者母亲看着我,双手在衣裙上使劲擦着,勉颜一笑对我继续说,“希望不是别人说的那种病…”
我垂眸点头,进屋掀开被子和衣衫,默默观察着少年腹部和腿部上的黑纹,夹杂其中的是肿大的淋巴结。母亲看着此情景,突然惊叫起来。
往往如此,母亲们面对子女腹部呈现的所有致命的症状,无不失魂落魄,大声呼号;往往如此,多少手臂揪住我的胳膊,徒费多少口舌,接连许诺和哭泣;往往如此,隔离的命令激起多少歇斯底里的发作,而这种发作跟所有痛苦一样,全都于事无补。
“隔离。”
我闭眼走出房屋,给自己塞了一粒药丸。任由患者母亲和医部的铁军卫纠缠抢夺,我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经过这几天的长时间出诊,换言之只是长长一系列无休无止。
“咯噔!”
我把药丸登时咬碎,任由内含的苦味在舌尖一点点化开,吸毒一样地吮吸缠绵着。
我一直看着骚乱结束,患者被强行带走,我一直看着医部和患者离开的廊道,心里仅仅感觉到艰难的冷漠开始充塞自己的头脑。
药效上来,一阵天旋地转中,一个模糊的墨色身影缓缓走来,还没等我看清,来人就不由分说地抬手扶上我的后脖颈,毫无预警地狠狠捏了一手,
穴位忽通,我登时清醒,疼得弯腰扶后脖颈。猛然抬头,我满怀恨意地抬头,“钜子!”
“如果你还认我是钜子,就把这瓶药自行解决了。”
默苍离俯身,和我的视线齐平,偏头看着我,有点戏谑地晃动手中的小药瓶。
我一惊,一时间顾不得脖颈的痛感了,赶紧去揣摸腰间和袖口,摸到一个坚实熟悉的瓶身。
我又是一惊,左手摸着药瓶,停在右手袖口中发愣。
“原来在这里。”
默苍离突然抛掉手中的假药,伸出左手钳制住我的身躯,另一只手掀起我的右手袖口,风驰电掣间探手,顺走了我的真药瓶。
我扶着右手袖口哑然。兵不厌诈,钜子教我作人。
我反应过来,左腿去绊他后路,同时伸手欲夺。出我意料的是,和上次我喝酒不同,默苍离没有立刻反手倒掉,而是大大方方地塞到我的右手心中,
“自己决定吧,我不干涉你。”
我疑惑地收回右手,摊开手心,低头去注视这几天我聊以度日的药物,在火色落霞之下,透明的药瓶瓶身映出来我的眉眼。
我缓抬头,看着默苍离。日落光线暗淡,彼正好逆光而立,难辨得很。透过瓶子,我看得清自己的面容,借着天光,却独独看不清他。
但一时间,我撞上他的双眸如星,他身后的半边残阳如血,视野里苍色的背影有点颓坨,还有我闭上眼也忘不了的,他眉眼间的那份和我一样的艰难的冷漠。
我闭眼屏息,默念口诀,捻决。
我睁眼看着手心上沐浴在火中的药丸,火光明明灭灭,我看见很多不熟悉的面孔,但他们却在一时间涌上我的心头,熟悉到我闭眼犹能一一讲出,这是此人那是彼人。
忽然又是一晃,火光中,默苍离温柔地垂眸,
“调息好自己,然后,铁骕求衣有事寻你。”
(四)
我抬脚轻踹了踹躺着睡死的两人,并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下手那么重,很难说治不治得好。”
“所以我请你来看。”
铁骕求衣侧目看我一眼,言语颇有退步。
铁骕求衣见我面露难色,默了默,“…你要的,我已经命人送到你住处,动手罢。”
我轻摸下颔,俯身蹲下,伸手去点穴运气,转过头笑着数落他,“你不是一向颇有分寸,这次怎么就没控制好?需要我给你开几味药方败火吗?”
铁骕求衣冷眼不言,我知道这样是触及逆鳞,于是也缄口过去。
“火器。这次鹰隼部动用了中原火器。”铁骕求衣声音一沉。
“而且还有非凡的咒术,蛊毒。”默苍离补充道。
我低着头治人,对于两人的神情和态度全然不知,情感从声音里压制地非常好,只感觉得出比平日多一份阴冷的急促。
“钜子怎么知晓?”
“那些尸体,不是拜你所赐。”
铁骕求衣突然破声而笑,听起来却并不轻松。
“是啊!这里的事必须速战速决了。”
“呼~有转机,服了药,明晨应该能醒。”
我站起来掸掉衣衫上的落灰,轻拍他的肩头,“话讲,就留两个,问话还不够用的。”
我望一眼默苍离,继续说,“把你们铁军卫给俘虏准备的招待挨个试遍,恐怕这两位也没这种福分消受的。”
铁骕求衣看着我突然又哑然失笑,钢铁般的面容好歹是浮现一丝笑意,“此事我会另寻对策。”
“不必了。两个,够了。”
默苍离垂眸看着昏睡的两个战俘,神色逐渐凝重,缓缓启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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