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姐姐
任何人都不能在宫里停留十五天以上,到了第十天祖母便自请回家了。太后万般舍不得也不好留,妃子有孕生产娘家人都不会待满十五天,太后的家人更不能。
圣人晨起便不大高兴,皇后怕宫女们受责骂,亲自给他更衣,圣人屏退宫人,由着皇后服侍。
皇后一面给他系扣子,一面温柔道:“昨儿圣人回来晚了没听见,姨娘说要家去了。”
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话,皇后继续道:“这一二年,姨娘倒也不大进宫了。他们许家的长孙陪着衍儿去了那么多地方,现在也只是个中郎将,我瞧着远嶂要做父亲了,不如封他个子爵。”
圣人居高临下看着还没梳妆打扮的皇后,听不出语气的问:“这是皇后的意思,还是母亲的意思?”
皇后给圣人带上了扳指,笑道:“哪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我多嘴向圣人建议,大年下本来就要封赏,何不让母亲高兴高兴。”
圣人抓住皇后的手,停止了她的动作,阴郁道:“要是依着皇后,朕把天下分一半给许家,母亲不是更高兴。”
皇后慌忙跪在面前,“是妾僭越了。”
圣人难得没有扶她,而是慢慢走了出去,不屑道“只是个中郎将?多少人死在战场上也没得着个中郎将。”圣人回头看了看依然跪在地上的皇后,“母亲有了年纪容易受人蛊惑,少见外人也是好的。”
皇后伏在地方,低声说是,圣人没再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圣人都在朝堂上与各位大臣共用早餐,早餐往往很简单,无非是一人一碗粥,一碟小菜,一张烤饼,圣人本不必和大臣们用这些简素东西,不过圣人从前做皇子时每日上朝便是如此,登基之后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
每日上朝大臣们也没有那么多紧急事情上报,他们的许多话也不方便在朝堂上说,都已经写在奏疏里,都是些无聊的具文,有几个老臣正昏昏欲睡。
就在此时一个低阶的言官突然站了出来,说要参奏凤阁左相赵夙公。圣人问道:“你有何事参奏赵阁老。”
那人深深跪倒,高声道:“圣人倚重赵夙公,已经成年的四位皇子都由赵夙公亲自授课,但是现在皇长子数年未回朝请圣人娘娘的安。二皇子闲着无事就去各省打秋风,每个省都有二皇子的欠条。太子出入身边都有一个女将军日夜不离。四皇子庸碌,都是赵夙公的过错。”
圣人脸色发黑,怒指堂下言官,“朕的儿子就没有好的?”
言官还想说话,早就被赵献斝领着的小黄门擒住动弹不得。圣人勃然大怒,“朕把长子送到边疆苦寒之地驻守,边境不太平,哪一位将军没吃过鬼方、狎羌、鄙戎的亏?只有我的墨儿,没有让聿朝失去一寸土地。你们还好意思提朕的次子在各省借贷?国库的库银年年缴,各省年年欠,国库的亏空一年比一年大,怎么二皇子去借就又有了?至于太子,你们看看太子的手,回去再看看你们儿子的手,太子从马前卒做起,在边境驻守的将军,哪一个太子没为他们牵过马,太子手上冻疮老茧,你们看过没有?朕提起几个儿子,无时无刻不感到骄傲万分。赵夙公是朕的恩人,朕的几个儿子能得此良师,是我聿朝幸事。你在朝堂之上,污蔑朕的儿子,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言官吓得抖似筛糠,竟不能发一言,此人参奏涉及太子,众臣无一人敢言,就连赵夙公本人也一言不发。
圣人顿了顿,指着小言官阴沉道:“你,污蔑皇子,居心叵测,斩立决。”
周德妃早就听闻朝堂之事,但她不敢明说,前段时间段淑仪听闻朝政到圣人那里哭闹,虽未受贬斥,圣人对她也是冷了下来,再没和她见过面。德妃心里清楚,二皇子去各省借贷绝非圣人授意,圣人在朝堂上只没为四皇子辩解,也就是认定了他庸碌,这两个都是德妃的儿子,想到此处,德妃不免心惊胆战。
鸾极宫内静悄悄的,皇后正带着沐德公主与五皇子午睡。晨起时皇后娘娘给知元放了假,让她陪着祖母回去住几天。知元兴冲冲的拎着行李走出来,刚好碰到了愁云惨淡的德妃。
知元按着礼数给德妃行了礼,德妃匆匆回了礼,急急忙忙往鸾极宫去。
知元叫住了她,“娘娘可是为了今日早朝之事?”
德妃听闻至此,只得回头道:“是,我想来讨皇后娘娘示下,该怎么办才好。”
知元微笑着走过去扶住了德妃,笑道:“娘娘何必忧心,圣人在大庭广众说二皇子负债是圣人授意的,那谁还敢来要。至于四皇子,圣人当时愤怒已极,那人说其他皇子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唯独到了四郎那里,说不出什么事情来,只扣上了庸碌的帽子,圣人忙着为其他人正名,自然就没提四郎的事情,难道要圣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的四儿子一点也不庸碌,是最聪明的?”
德妃听知元此言,心下有些松动,她说的有理,不过她还是担心二皇子在外面荒唐事太多惹圣人厌恶,知元仿佛看中了她的心思,安慰道:“圣人最重儿女亲情,德妃娘娘细想想,圣人为什么要在朝堂上为二郎辩解,还不是爱子心切。皇后娘娘刚午睡,您要是在这等要等好大功夫,不如回宫去,就当做不知,有段淑仪对比着,圣人自然知道娘娘您的好。”
德妃知道知元说的有理,皇后娘娘也不会坐视不管,与其哭闹惹圣人厌烦,不如静静等着。
知元只是不想德妃吵到皇后娘娘午睡,娘娘最近睡得不好,好不容易睡一会,怎么能为了这些微末小事烦心。二皇子浪荡不受待见,四皇子碌碌无为,全天下人都知道,又不是哭一哭求一求圣人就能待他们好了。
知元许久未回家,心里兴奋异常,好不容易能与祖母单独说说话。祖母一脸倦意,大约是在宫里陪着太后娘娘累着了。
祖母慨叹:“你在宫里行走,一定要万般小心,特别是太子,离他远远的。”
除了太子手下将士,朝中大臣相互比着不和他来往,生怕别人给自己扣上个太子党的名号。太子在军中游历,许多将军竟不敢与太子单独讲话,知元严重怀疑,杜斌将军暴毙和他与太子过从亲密有关。
乳母说的没错,许家今时不同往日,世人不知,知元这两年在宫里渐渐发现了,太后并非圣人生母。从前圣人初登大宝,事事仰仗太后,现如今圣人把朝政军政牢牢握在手里,太后早就没了作用。
许家当真是落没了,都不必说知元的大伯父,五年没有晋升,单从许家的嫡女进宫做女官一事便可知。齐仲螺、宋阶柳的父亲都是朝中小官,知元的父亲虽无正式官位,却承担着给圣人绘制天下舆图的工作,她父亲游历天下,一面绘制地图,一面监视朝中大小官员。皇后把知元要到宫里,实际是为了震慑她父亲,她父亲隐形的权利太大了。
女官虽然风光,多少小门小户的官员拼了命也想把女儿送到皇后娘娘身边,可这女官一做至少要25岁出宫,几乎没人像齐仲螺那么幸运,前朝大部分女官都去给人做了续弦。
车马经过一闹市,有一家勾栏正在排演新戏,说是当朝大员的两个女儿一个在宫里被人玷污了,一个在游园会上被人玷污。知元疑惑的看了看祖母的侍女红玉,红玉厉声对马夫喝道:“怎么走到这来了?认不认路?”
知元问祖母,“他们编排的这是我?”
祖母拉上帘子,“这些市井话,不是女孩子该听的。”
一群军士包围了勾栏,把正在演出的人粗暴的拽到台下,围观的人反而多了起来,人群一下涌上来,什么也看不见了。
知元问红玉,“他们说的另一个女儿是指谁啊?”
红玉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说二姑娘。”
知元紧张道:“二姐姐怎么了?”
原来发生宫变的那一天,混乌人同时混进了城里,抓了十二个戌时出生的少女,知元的二姐姐知夏就是戌时出生的。
这群恶魔把十二个少女倒吊在树上,按照特定的顺序割破她们的动脉,一个放完了血再放下一个。知夏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得救的人,那天她原是去见殷大学士的庶子,她未来的丈夫。
太后感念知夏的父亲为国战死,特意准许她可以随意选一位丈夫,不必在乎门楣家事,知夏千挑万选选中了殷士吉的第十六子,祖母万般不愿,奈何知夏的母亲支持,殷家还在京中,看在知夏喜欢的份上,便也同意了。
知元倒不太喜欢殷十六郎,他苍白瘦弱,书卷气重,不像个志在四方的好男儿,倒像个病恹恹的姑娘。可是知夏很喜欢他,他送她的诗都是写在花草笺上的,是他自己造的纸,知夏在军营里长大,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那天见面,知夏带了六个下人,原本是万无一失的。都快到了巷子口,眼看着就要到家,刚与十六郎分别,便蹿出一队人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抢走了知夏。
知元不解道:“姐姐一身好武艺,怎么会被人掳走?”
红玉摇了摇头,“听二姑娘讲,来人动作又快又利落,她还没发现就已经被擒住,然后就没了意识。”
不知道为什么,知元心里一下子想到了混乌人。马车行到许府门口,一个妇人猛的扑上来,哭天喊地了一通,知元一开始没大听懂,后来才听明白,她是殷府的姨太太,殷其雷的生母。
许老太太先是坐在车上没动,知元先下了车,按住了那妇人,轻声道:“姨娘安好,有事请到我们厅里细细说。”
那疯妇一把推开知元,大声道:“我不跟你说,我就和你家老太太说。”
知元见她发疯,冷了面孔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若是有话便好好说来听,要是没话也不必这么着。”
许老太太扶着红玉的手走下车,妇人一见老太太忙扑了上来,大哭道:“您老可是活菩萨,求求您,一定要放过我的儿子啊,我在殷府里熬了三十多年,就这么一个儿子,千万别让你家二姑娘嫁过来毁了他的名声……”
知元给望月一个眼色,望月一个箭步上前,披头给那妇人一个耳光,这耳光打的极有手艺,下手极重又快,连被打的人的鬓角都丝毫不乱,是宫里老姑姑们教导宫女的手艺。
那妇人被这一耳光打的发懵,望月一把抄起她的衣领,阴狠道:“你们殷家没人了?让你这么个堂子里出来的东西和我们老太太说话,竟然还敢口口声声说什么你的儿子?我们家的二姑娘嫁你的儿子?你也配?那是老爷和太太的儿子,和你有什么相干?”
红玉指挥左右,“你们几个,捆了这个疯妇,送到殷府里去,问问他们府上到底是什么规矩,问问十六郎到底是谁的儿子。告诉殷士吉大学士,我们家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等着他回话。”
老太太面上不动声色,进门时却轻轻绊了一下,知元忙扶住祖母,祖母对她挤出来个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大伯父许维时亲自出来迎接老太太,他好像才从衙门里回来,还穿着吏部侍郎的官服。他探寻似的给知元一个询问的目光,知元忙摇摇头,把祖母的手递到了大伯父手里。
大伯父安抚似的对知元道:“好不容易放假,去你大嫂子家里走走。”
知元不明所以,也不好问,只好先去了长兄长嫂的院子,长嫂正在院子里看下人们扫雪,见知元来了高兴道:“三妹妹快来,这都多久没回家了。”
长嫂闺名黄于湘,是祖母亲自为许涉巍选的妻子,她家在京郊有一片极大的农庄,虽是庄户女子,却也是自幼读书识字。知元从前在家时,除了上学便是跟着长嫂学着管家务。
长嫂初次有孕,即将临盆,行动很是不便,知元快走两步扶住了她。于湘摸了摸知元的手,惊呼:“怎么手这么凉,进屋说话吧。”
知元与她携手进了内室,于湘握着知元双手低声道:“妹妹既然回来,就少出去,多在家里陪陪祖母。”
知元按住她的手,“姐姐是说外头的戏吗?我已经看过了。”
于湘骤然紧张起来,拼命顾左右而言他,知元笑道:“姐姐,那本就是没有的事,随他们说去吧,宫里都不承认发生了宫变,他们怎么说也是没影的事。”她顿了顿,“只是二姐姐……”
于湘黯然看了看窗外暗淡的天光,无奈道:“二妹妹真是命苦,恐怕殷家要来退婚了。”
知元勉强安慰她一阵,她还在孕中,若为此事焦心,伤了胎气就不好了。于湘面带愁容,大约是为了知元她们姐妹担心,也是担心自己,按着许家的规矩,正室生了孩子不论男女都要着手为夫君纳妾,方显贤德。许涉巍对于湘不过是客气,万万谈不上钟爱,若是由着他的心思纳了妾,府里上上下下事务又忙,更是要把正妻丢在脑后。
知元知她心事,又不便安慰,只陪她略坐坐就往后头二姐姐家去了。知元原还想着,二姐姐会不会以泪洗面的难受,离得老远就听见院子里似有悲声,知元快步走过去看,竟是二伯母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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