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甘棠
知元的二伯母是个文官的女儿,她父亲在前朝做到了大学士,养的女儿自幼饱读诗书,只是身体柔弱些。
自从她生了二姐姐,便给知元的二伯父纳了好几房姬妾,妾室们肚子也还争气,连着生了三个儿子。二伯母时常感叹当日有眼光,选了这么几个女人,要么二老爷去了,连个后都没有,现在二太太儿女双全,当初她亲自选的姬妾都在许家家庙里与青灯古佛为伴。
二太太坐在院子里哭,知夏带着弟弟们在一旁劝,最小的弟弟才四岁,说话都不大清楚,还抱着二太太的腿,奶声奶气说:“母亲别哭了,我给母亲背个三字经。”
知夏一脸无奈的站在一旁,忍着火气道:“娘,你能不能不哭了,你受得了,七弟也受不了,这么冷的天,咱们回屋哭行吗?”
二太太只顾着一哭三叹的哭个不停,知夏懒得理她,一手把最小的弟弟抱起来,手里牵着五弟,身后跟着三弟回了屋里。
知元才一进门就被二太太抓了过来,二太太梨花带雨道:“元儿,真是没天理啊,我的夏儿嫁给他家十六郎,那是绰绰有余的下嫁,他们家倒拿起款来,你快评评理。”
知元尴尬的推了推自己被抓麻的手,干笑道:“太太说的是,我去瞧瞧二姐姐。”
二太太突然止住哭声,挤眉弄眼道:“傻丫头,我要是不哭,就该她哭了。”
知元恍然大悟,遇到这样的事,知夏心里一定难过,二伯母表现的夸张些,知夏顾及母亲便也不好难受了。知元忙握住二太太的手,比她哭的声还大:“殷家简直不是人呐,二姐姐怎么看上这么个人家,他家人给我姐姐提鞋都不配。”
知夏抱着七弟跑了出来,无奈道:“一个还不够,又来了一个,你们有完没完。”
七弟被吓了一跳,在她怀里哭了起来,二太太忙劈手把七弟夺了过来,抱在怀里心肝肉叫个不停的哄着。
知夏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里。知元忙追了上去,知夏回头对她生气道:“我还没来得及伤心,我母亲倒是天天哭个不停,我这不过是被人弄了一身血她就哭成这样,来日要是真怎么了,我连哄她都哄不过来。”
知元认真道:“先不说这个,那日掳走姐姐的人,可是四周没有头发,中间的头发高高束起?”
知夏张大眼睛,“是,他们耳后还有个字,我写给你看。”
知元总觉得眼熟,却一直也想不起来那个字,知夏把那个奇怪的字画在纸上以后,知元又觉得不熟悉了。知元拿出毛笔,反复写了几遍,突然心底一沉,只觉后背冷汗直流。
知夏推了推她,“你怎么了?莫非那日宫变,也是这群人做的?”
知元点了点头,“姐姐千万别提什么宫变,传扬出去……”
知夏走到一旁坐下,仔细的回忆,“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但他们功夫很高,我装作害怕逮住一个人的手腕摸了摸,他们的心跳很慢,非常的慢。”
武士们心跳慢而有力,这是常年训练的结果,知元不敢再想,她起身把刚才写字的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火盆里。
知夏犹豫了片刻,轻声问:“他们家的人来退婚了?”
知元靠到她身边安慰道:“姐姐与十六郎不过是相熟的朋友,也没下聘,算不上有婚约。”
知夏起身感叹道:“他家想退婚我也能理解,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我只是不敢相信,他竟然一句话都没有,一个字也没对我说。”
殷十六郎懦弱,她们都是知道的,只是不想他懦弱至此,这么简单的事他都没办法面对,要是将来有了大风大浪他会怎么样呢?
有人走了进来,许涉巍带着室外的寒风坐在了面前,知夏一脸期待,许涉巍却面带怒色。
知夏走上前,激动道:“哥哥可见到他了?”
许涉巍摇摇头道:“我在他家厅里坐了半个多时辰也没见到他出来。”
知夏脸色骤然一沉,难以置信道:“怎么会呢?他怎么能不见哥哥呢?”
“他无非是心里有愧不好意思见我。”
知夏坚决道:“不是的,一定是他家人不让他出来,他不会不和哥哥见面的。”
许涉巍侧过头不看知夏,只默默地喝茶,知元劝慰道:“姐姐何必在乎他到底是不想出来还是不能出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知夏还是不敢相信,没有再说话,回了自己的房间。
许涉巍看了看知元,轻声道:“其实我见到他了。”
知元冷笑一声,“哥哥不必说了,这个懦夫。现在的问题是姐姐将来怎么办。”
许涉巍看着她的眼睛,“妹妹,你想没想过你将来怎么办。”
对啊,知元将来怎么办呢?宫变就是宫变,就算所有人都打死不承认,也发生了。许知元就是衣不蔽体被太子从天保宫里抱出来的,在场的人都是见证。
知元突然问道:“姐姐是谁救出来的?”
许涉巍犹豫片刻,“是太子。”
那天是右千牛卫负责卫戍皇城,太子从宫里出来,命一半人支援右千牛卫,带着许涉巍和芜苒在京中各个防卫薄弱点巡逻督察,忽有一侍卫飞马而来,说找到了混乌人的踪迹,太子急命所有人迅速前去围剿。
地点在京郊玉带河,他们赶到时,一群混乌人好像正在做什么仪式,现场异常恐怖诡异,连见惯战场的许涉巍都心头一惊。混乌人四散奔逃,只有五人被斩杀,其余数十人趁乱逃走了。十二个少女被倒挂在树上,唯一还有气息的就是知夏,太子亲自把她从树上救了下来。
知元疑惑道:“玉带河?河水还未封冻,多少青年男女去那里幽会,在那杀人,混乌人疯了吗?”
许涉巍沉吟道:“我也想不明白,混乌人在京中潜伏十余年,自从我朝建立起便已存在,应该不会是因为不熟悉地形而选在玉带河。”
知元小心的问:“哥哥,混乌人耳朵后面的字都是一模一样的吗?”
许涉巍仔细想了想,“我们目前还没有生擒过一个混乌人,就我们已经发现的来说,都是一样的字,一样的字体。”
知元疑惑道:“那宫变是那之前还是之后呢?”
“先有宫变,然后才发现了十二个少女的事。”
知元还有疑惑,突然闯进来一个小侍女,激动道:“大爷,快到前院去,大奶奶要生了。”
知元惊恐不已,长嫂提前了十几天生产,不知能否安全。许涉巍急急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前院人仰马翻的忙乱着,大太太正在产房外焦急的踱步,二太太三太太在一旁安慰她。大太太六神无主,到了这紧急时刻竟然问起儿子怎么办来,许涉巍哪里知道怎么办,他也没做过父亲。幸好老太太思虑周全,提前一个月就把稳婆接到家里住着,稳婆一来便把一众侍女都支应开,产房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三太太见了知元忙抱在怀里,关心道:“哎呦,怎么这么瘦了,可按时吃饭睡觉了?家里带去的药还有没有?”
知元一一答应下来,突然问道:“最近父亲有信来吗?自从我进了宫,父亲很少单独给我写信了。”
三太太叹了口气,忧心道:“他都快一个月没回我的信了。天气这么冷,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做的冬衣也不知道他收没收到。你父亲最怕寒凉,没有冬衣可不行,他身边的小厮不顶用,总想给他换一个。”
知元和母亲就是亲近不起来,大约是从一落生就不在一起的缘故。比如说现在,提起父亲,她就头头是道的说个不停,全然不像数年不见。到了知元这里除了吃没吃好睡没睡好就没别的话。
大嫂子生产不大顺利,夜深了,只有知夏她们姐妹还陪着许涉巍在门口等。门里的声音听的人心惊,也不知道是不是知元耳朵灵,好像连血流的声音都听得见。
兄妹三人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动静,稳婆他们的样子笑道:“我说哥儿,姐儿,你们也太心急了,哪那么快,先回去睡,有了动静我让人去叫你们。”
许涉巍闻言便叫两个妹妹先回去休息,知夏道:“哥哥先回去吧,我们还不困,你睡一会就来,别错过了和孩子见第一面。”
许涉巍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一愣,他心里大概在想,见不见第一面有什么要紧。知元好像被他的表情蛰了一下,在宫里见惯了圣人对娘娘深情款款,见了哥哥如此,发自内心为于湘觉得不值。
知元与知夏都不愿离开,许涉巍也不再劝,三个人只默默坐着喝茶提神。
到了后半夜,于湘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稳婆和女郎中惊慌失措的跑出来,焦急道:“大爷,大奶奶不大好,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许涉巍毫不犹豫道:“保大人,无论如何也得让于湘活着。”他心底悄悄想,要是让你为了给我生孩子而没了命,我一辈子也还不起。
知元叹了口气,起身道:“哥哥好糊涂,什么保大保小,快去请太医来!今日正好柳太医休息,你拿着我的腰牌去请。”
许涉巍恍然大悟,拿着知元的腰牌飞奔了出去。去年柳太医的哥哥捐官求到了知元,知元找大伯父给他分了个美差,旁人请不来柳太医,许府准能请来。
知夏连连摇头,低声感叹道:“嫁个不爱自己的人,就是这样下场。湘姐姐那么好的人,生的又美,人也贤惠,料理家务什么时候让哥哥操过心,为什么哥哥不爱她呢?”
知元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知夏也没有想要得到答案,这是个无解的问题。要是所有的感情都是长的不丑,性格又好就能相爱,那世界上的事情就都太简单了。
柳太医住的近,来的极快,细细问了女郎中病情,沉吟片刻道:“大奶奶大约是胎位不正,叫女医去按摩一下就好了。”
许涉巍犹豫不决,竟要请岳父岳母来定夺,他发自内心的不认为黄于湘和他是一体的,他不敢为她拿主意。于湘的父母住在京郊,就算现在派人去请,往返至少要一个多时辰,到时候孩子早就不保了。知元一把推开他,镇定道:“那就辛苦您和女医了。”
大嫂子喝了柳太医的药,受了女医按摩,果真好转起来,大伯父听闻宫里太医来了,忙起身亲自迎到正堂说话。
知元与知夏烤着火,许涉巍在一旁枯坐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转眼天已快亮了,碳火渐渐熄灭,屋子里骤然冷了起来。望月起身去叫人送碳来,才踏出门,忽听一声婴儿啼哭,扫去了满屋的烦闷。
许涉巍猛的起身,“柳太医陪了整夜,我去送送。”
知夏不住的摇头,稳婆用大红缎子襁褓裹住婴儿出来,知元和知夏围上去看。稳婆笑道:“大爷大奶奶有福,头胎生女儿,将来帮着管家。”
那个婴儿小的惊人,知元第一次看到新生的婴儿,她的头只比知元的拳头大一圈,全身都是粉嘟嘟的白,知元轻轻碰碰她的小手,婴儿很不给面子的大哭了起来。
稳婆抱着孩子笑道:“侄女像姑姑,你这两个姑姑都这么漂亮,像哪个都是大美人呀。”
知夏接过小婴儿,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大房的丫鬟递给稳婆和女郎中一人一锭金子,稳婆喜笑颜开的揣了起来。
最先来的是大老爷和大太太,两个人一起抱着小婴儿不放,大老爷在外间开心的扬声安慰于湘,要她好好休息,许她半年不必侍奉公婆。
老太太让大老爷给孙女起名,大老爷背着手,在园中走了好几圈,才悠悠道:“就叫甘棠吧。”
知元与知夏都偷笑,只有大伯父能给小女孩取出这么个老学究的名字,一旁的许涉巍全无意见,像个失心疯一样僵硬的点头微笑。
皇后娘娘知道许家大喜,特许知元在家住一个月再回宫,这一个月祖母竟几乎没在家,经常出门去,也不带着知元她们姐妹。
老太太对知夏有另一番打算。圣人常说吏部选官员未必有士族选女婿用心,贵族女嫁寒门,算是给朝廷选人才了。从前知夏虽与殷其雷往来甚密,到底没定亲,许多寒门学子请来的媒人都要踏破门槛。
自从出了事,许家门庭骤然冷落下来,知夏的婚事几乎是无望。贵女出嫁晚,最晚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知夏已经十八岁了,再耽搁下去,恐怕更难嫁。
老太太与大老爷商议一番,与其多多给了陪嫁把知夏送出门,不如用嫁妆钱打点上下,把她送到前线去。知夏自幼在军营长大,又有一身好功夫,领兵交战的事情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件事唯一的障碍就是圣人,军权是矛盾的,圣人忌惮将军们又不得不重用他们。知元的长姐已经嫁到了丹阳李氏,随军驻守屠峪州,许家再送一个女儿去做女将军,几乎是犯了圣人的大忌。圣人最恨代代从军,自从临朝以来,这样的将军杀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像卓靖持一流的纨绔子弟考不上科举,军功上也没有建树的还能得条命,不至于被圣人忌惮处死。
祖母不得不以给太后娘娘报喜为由进宫一趟,知夏不求做个将军,能在哪位将军身旁做个马前卒即可。知元有些担心,圣人素来多疑,不知他能否应允,有皇后娘娘在,估计事情会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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