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深冬
宫里没了沐德公主,欢声笑语少了一半。知元回宫几个月,忙的焦头烂额,连圣人新纳的几位妃子都还没认全。年下替皇后娘娘给皇子公主们准备压岁礼就闹了个日夜不安,宫里新添了两个小皇子,一位公主,不知皇后娘娘要怎么样的伤心。
从前知元以为圣人纳那么多妃子是怕群臣指摘他专宠皇后,没有给皇室开枝散叶。可他要是真的只爱皇后,又怎么会和那么多的女人有了孩子呢?
皇后念旧,年轻时候的衣服首饰都还好好存着,这几日天晴,知元叫宫女们把旧物拿出来晒一晒免得放坏了。聿朝开国时,全国崇尚简朴,皇后的旧首饰多用绒花,衣物也多以棉麻为主,很少有丝绸轻纱,颜色倒是很多,五颜六色的看得人心情也好。
皇后从太后处请安回来,见知元指挥着宫女晒衣服,远远站着看了一会。每一件衣服都有一段回忆,有怀着太子时穿的绣花鞋,有成婚的嫁衣,就连李圭小时候拿在手里哄着他玩的玉钏和步摇都还在。
知元穿梭在这些衣服里,皇后看的出神,正值青春年少的姑娘走在她的回忆里,让皇后也不由得微笑着,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知元都快20岁了。
没出鸾极宫,知元没有按照仪制戴着金钗,自她从翟辽回来就不那么在意言官参奏了,衣着打扮都是随心而定。此刻她只戴了一支绒花在头上,颈上手上一丝其他的装饰都没有,就连八子手帕都没戴。
南蓉年轻的时候也不习惯珠翠满头,看着知元忙碌的身影,南蓉不知怎么好像看到了一丝自己的影子。
浣雾在皇后的示意下给知元倒了一杯茶,知元接了过来,回身对皇后粲然一笑。这一笑好像荡走了冬日的寒冷,让南蓉心里暖融融的。
南蓉起身道:“我这些衣服都是前朝织工按着前朝宫廷贵妇样子做的,现在看倒也不算过时,你要是喜欢就拿走几件,白白放着浪费了他们的手艺。”
知元兴奋不已,倒不是为了那些衣服,只是回宫几个月来从未见皇后真心笑过一次。今天好不容易展颜,知元怎会不让她开心。
知元故作难以抉择的样子,千挑万选选了五件,皇后笑得更盛,指着知元道:“鬼丫头,有些眼力,你选的这几件都是老嬷嬷亲手做的。”
知元满脸得意,心头却一阵酸涩,要不是圣人执意送走沐德公主,现在选衣服的就该是她吧。不知公主在玉和过得如何,知元只盼着她能早日生下小王子回京。忙完手里的事务,知元偷偷去找了柳太医,请他开了好几副保养身体利于怀孕的药给沐德寄走。
临到春节,宫里处处喜庆祥和,门柱新漆了大红色,各宫各院都打扫的一尘不染,只是忙坏了知元,要赏人和要接的贡品不计其数,没了阶柳一同筹划,知元每天忙的不开开交,偏赶上佐英王家里殁了位老侧妃,千头万绪一齐压了过来。万幸胶东王携家眷回京述职,阶柳白天也进宫来服侍,连带着陈王世子妃,皇后过去的女官齐仲螺也常进宫,知元才缓过一口气来。
往年新春琼锡巡抚总会进贡孔雀,沐德最是喜欢,都选着最漂亮活泼的送到鸾极宫来。今年公主不在,孔雀还是照常送了进来,知元一时疏忽没注意,晚上去给皇后请安时,五皇子正和孔雀玩的开心。
李堂已将近六岁,前几日开始进书房读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上学,晚上在学堂和师傅们一起吃了晚饭才能回来,唯有过年那几天得闲,上学时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先哭上一会。见他玩的开心,知元便没说什么。
皇后竟然在灯下做针线,知元见了忙接过来,灯下做针线最伤精神,皇后身体又一直不好。
知元借着灯光瞧了瞧,竟然是个宝蓝色缎面枕头,大约是做给太子的,近日太子少见得很,总是来去匆匆,知元避之不及把枕头放在一边,说些旁的事情打岔。
皇后却让雨岑把枕头拿了回来,微笑道:“再过几天具诚就要回来了,他从小睡不惯软枕,总说硬硬的好,要是不快些做好,等他回来就没用的了。”
知元瞥了那枕头一眼,论做工精致,再没见过这么精细的枕头,皇后少动针线,这都是少年功夫。
“臣仿佛记得娘娘六年前做的那个好像还收着呢,明儿叫他们拿去。”
皇后摇头道:“那怎么行,六年前他还是小孩子,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再用过去的枕头。”
知元也不再拦,转而问道:“不知将大殿下安置在何处。”
皇后想了想,“偏想些细枝末节,这样的大事倒没考虑,老觉得他是个孩子,不如住在水榭瑶池吧。”
早有小宫女领了命令去打扫布置,皇后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景麟和具诚都没娶亲,民间按他们的岁数早都做了父亲,今年春节该给他们找个好亲事,总不能一直耽误。”
知元含混着答应几句,又陪皇后闲话一阵,亲自服侍她睡了才离开。
自从回京,知元忙的团团转,还没倒出功夫回家,正巧太后连日抱恙,祖母常进宫侍疾,倒也见了几次。
这几天太后又身体不适,祖母就在宫里,皇后休息的早,知元打算去天保宫看看。
从前夜里走在宫闱之中,最盼着不小心遇见太子,现在最怕遇见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望月机灵,专带着知元走僻静小路,一大群宫女在身后挤着,常有人踩掉了鞋,引得众人阵阵发笑。
天保宫里竟乌压压站着一大片人,知元仔细瞧着,像是万德堂里伺候的,遂不便上前,只在门口等待。
不一会却出来个小黄门,说太后请许尚宫。
从前看惯了的雕梁画栋,现在看着格外陌生,因为要过新年,所有器物全部重新粉刷,空气里飘着新房子的味道,平日里觉得好闻今天只觉得烦躁。
圣人正和太后一桌用饭,祖母在一侧矮几旁独坐,见知元进来,太后先是一愣,转而笑着叫知元来布菜。
灼华难得不在,小宫女把长长的银筷子递到知元手里,知元捡些太后爱吃的夹了几筷子。太后点头称赞不已,回身问祖母可否给知元找了人家。
自从上次宫变,知元的婚事就成了许家视而不见的问题,他们自动忽视了知元也需要嫁人,连四妹五妹都有了人家,唯独知元的事无人去管。
正待祖母尴尬时,圣人却不耐烦道:“两个人布菜看的眼晕,你出去。”
给圣人布菜的小黄门忙不迭磕个头一溜烟跑出去,知元不知圣人口味,不敢轻易夹菜,真恨自己刚才没仔细观察,只好硬着头皮给圣人夹了个春卷。
圣人已经喝了酒,桌上并无酒壶,大概在旁的地方喝醉了才来。一见春卷,圣人先是脸色一沉,抬头看了知元一眼。这一下虽是什么也没说,到好像给了知元一巴掌,看的知元脸上发烫,身上冒冷汗。
太后解围道:“圣人不吃炸物,这样好,这样才是会保养的,夹些清淡的。”
圣人却放下筷子,阴沉道:“皇后身边的人,难道连朕爱吃什么也不知道?”
刚才离的远现在靠的近些,圣人一说话便能嗅到浓浓的酒气,见圣人发脾气,知元忙跪了下去。
“臣离宫数月,满心满眼只想着服侍公主,骤然回宫也只想着公主爱吃什么,一时忽视陛下,实在该罚。”
圣人冷冷笑了一声,手里的筷子重重放在桌子上,他没理知元,反而是对远处的祖母道:“好伶俐的姑娘,姨娘家里好教养。”
祖母忙起身,“老臣昏聩,娇纵了孙女,请陛下责罚。”
圣人摇摇晃晃的起身,对知元伸出手,“朕罚你送朕回宫。”
太后脸色发青,猛的起身叫道:“皇帝!”大约是起的猛了,太后一阵晕眩扶住了头。
知元才想去扶,便被圣人死死抓住胳膊动弹不得,“母亲不舒服宫里还有太医,你陪朕回宫。”
知元不知所措,慌忙看向祖母,祖母对知元连连摆手。可知元来不及挣脱,已经被圣人拉拽着踉踉跄跄走到门口。
太后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手按着桌面,铁青着脸。圣人回过头满不在乎道:“母亲可是怕了?您别怕,母亲与朕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
圣人把胳膊放在知元肩上,圣人比太子还稍微高些,在他手下知元仿佛一个拐杖,被迫支撑着他。
圣人醉的厉害,步履虚浮,知元在他胳膊下面踉踉跄跄走着,几次险些摔倒。知元反抗似的推了圣人一把,圣人才侧过头好像刚刚发现她一样,带着恼怒问道:“你用的什么香?”
知元的语气也不大好,挣扎道:“臣在宫中行走,怕惊扰众位贵人,从不熏香。”
圣人放开知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还没开口先吐了起来。知元最怕见到人吐,忙跳了老远侧过头去。知元不管自然有人去管,一大群宫女黄门扑了上来,忙着打扇扫灰,还有人不知道从哪捧出一盆热水来给圣人擦脸。
圣人吐完反而醒了酒,他的鬓角发毛,看上去有些狼狈,倒也少了些让人胆寒的威仪。
“你为什么不伺候朕?”
知元走上前,不卑不亢道:“服侍圣人是这些小宫女小黄门分内事,臣不愿冒领天功让他们因渎职受罚。”
圣人轻轻一笑,“荒唐。”他好像也没生气,有对知元伸出了手,知元硬着头皮扶住圣人。
宫道上一粒雪都没有,圣人酒醒不少,只是偶尔踉跄,知元的手恭恭敬敬的扶着圣人,时间久了手臂酸的厉害,真佩服那些黄门,怎么能扶个一整天的。
圣人再也没说话,知元尴尬的头脑放空,她只看着脚尖跟着圣人的步伐走。幸好他喝醉了走的慢,要不知元还未必跟得上。前头小黄门弓腰举着灯,灯影在地上乱晃,知元盯着久了莫名的眼晕,暖黄色的光看着很是梦幻,真恨不得是一场梦。去万德堂的路真远,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迷迷糊糊之间,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向圣人请安,知元仓皇抬头,正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太子的眼睛满是血丝,脸色也不大好,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疲惫。要不是圣人在这里,知元真怕自己克制不住,想问问他怎么了。
圣人只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巡夜,太子却没有让出路来,而是穿过小黄门从知元手里接过了圣人的手臂,一瞬间四目相对,太子神情复杂,知元没看懂,默默退到一旁。
太子扶着圣人的手,低低讲着京畿防务,圣人不住点头,偶尔也提几句意见,太子身后的士兵立即拿出炭笔记录,那人写的飞快,圣人说的话几乎一字不落记了下来。
知元看着他们父子温馨,生怕一会要单独面对太子,见众人注意力都在太子身上,自己却一点一点退到了队尾,打算伺机离开。
正当知元走到最后想要跑,圣人却突然回头看了知元一眼,太子也回头,而后在圣人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圣人再看知元一眼,转过身对太子点了点头。随即推开太子,大步流星向万德堂的方向去了。
左千牛卫士兵就地隐蔽,长长的巷子里,只有知元和太子两个人。太子在很远的地方回过头看知元,他的侧脸逆着光,光影让他的睫毛投下一片不容忽视的阴影,下面接着的是他高挺而不突兀的鼻子,他好像刚刚在用力抿嘴,嘴唇上有一抹血色,红的格外好看,最让人难以忽视的是他的下颌线,不论圣人还是李圭都有那个清晰的角度勾人的下颌线。
他眼睛里的疲惫即便是隔了这么远也清晰可见,本不需要亲自巡夜,他还是一直坚持,白天有那么多军务处理,大概很累吧。
“知元,你可不可以走近些跟我说话。”
他的声音沙哑,语气恳求中掺杂着命令,在他疲惫的神情衬托下,让知元没办法拒绝,她走近了他,在有限度的范围里,他们中间还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
太子没穿他平时的重甲,而是一身月白色常服,和他身后的月亮相得益彰。他大步走进知元,用力的拥抱了她。
知元知道自己推不开,或者也可能是不想推开。全身心的拥抱对他们来说好像是第一次,彼此却都很习惯,毕竟在脑海里幻想着拥抱过无数次。
他弯着腰,头埋在知元颈窝里,幸好是大冬天,知元穿着一件大风毛大氅,毛领子隔开了他的气息。
“别动,别说话,让我抱抱。”
那种感觉就像是春天的江水,在湿润微甜的空气里被一种神秘力量推动着,向前流的同时轻轻的拍岸,大部队顺着河道向下游疾驰,一小部分留在了岸边,知元就像留在岸上的水,明知道自己即将干涸还是奋不顾身的扑向了江岸。
知元压抑着心里的涟漪,故意冷漠的对他说:“不知道你听没听过雨探,一会他们会把这个场面讲给圣人。”知元自信掩饰的足够好,除了一两个字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太子的手臂加了力,抬起头嘴唇对着她的耳朵,“我对父亲说,我想和你单独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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