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送行
即便初步确认了双方合作意向，敲定其余的细节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等到必须在与世隔绝的壶中天敲定的事情全部结束，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壶中天漫长的黑夜终于要结束了。
时星引牵着却茕的手再一次来到铸剑炉的旁边，她示意却茕去将那柄魔剑剑胚取来。
“不是说邪气不能近身？”
似乎是时星引谈妥条件的原因，却茕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所以你不放开我的手，就不会出事。”
听起来可靠极了。
却茕上前听话地试探着拿起了那枚充满不祥气息的剑胚。
剑胚拿在手里没有想象中沉重，入手的触感温热而不灼人，却让人感觉汗毛直立，是个不得了的阴煞之物。
不过有洛紫玉在，果然于他无碍。
“这便是赤咏炼化的魔器？”
也是原本会在九年后斩断地脉，使得岭南陷入人间地狱的魔剑。
洛紫玉颔首。
“你打算怎么处理？”
“自然是将它无害化。”
她现在对自己未来的小守卫自然是知无不言。
“跟我来。”
眨眼间两人来到了一座山崖之上。
从悬崖往下看，下方的山林，远处的城镇，更远处的海岸全部尽收眼底。
却茕猛然问道，“你的身体？”
“我自然会安排好——这里是壶中天的最高处，顺带一提海是假的，这个小世界只有这么大点地，若是偏要出海只会再回到岛上。”
世界虽小，该有的日升月落四季轮转还是可以模拟的——先前赤咏为了炼剑特意将一切调节地与外界近似，时星引接手后还没来得及改动。
虚假的海平面上浮出了太阳的投影，她将凌冽呼啸着的山巅晨风柔化，结果剑胚，让却茕站在三米之外。
时星引对着天空挥出一剑，剑风不可见，只是倏忽被染成橘色的天空出现了裂口，外界纯黑的夜幕若隐若现。
她当然可以直接打开这个空间，不这样做是因为考虑到壶中天与其制作者可能有着难以察觉的联系，如此留着倒是隐患了，索性一口气破坏殆尽。
裂缝很快延伸，很快崇山与密林的交界处——那里正是奔波了一夜的越玲玲歇脚的所在地。如此，她便可走出壶中天，去寻求仙宗的帮助了。
剩下的事情要在仙宗到来之前解决。
剑胚如同先前的匕首一般化为了湮粉，不同的是它留下了一团如雾般缥缈的“气团”——那些曾被它吞噬的魂魄。
它们曾被囚禁，打碎，炼化到彼此纠缠，融入剑胚，若是魔剑一朝炼成，便是永世不得超生，这是远比千刀万剐要骇人万倍的酷刑。
时星引知晓其中滋味，因此魔修非死不可。
她将“白雾团”捧在手心，试图将它们还原，再送入轮回。
这件工作精密至极，需要慎之又慎，若不是时星引万年前曾见故友做过相同的事，以她此时区区渡劫的修为，本也是不敢轻易尝试的。
好在一切顺利，一个又一个孩童少年的魂魄被破镜重圆，他们一个接一个踏着无形的桥，通过天边的裂口，顺着天道的指引去往生了。
却茕有天赋，但还没正式开眼，看不见那些整理好的灵魂，却能看到谪仙手上的白雾团一点点在缩小。
有微风轻抚仙人的衣摆，穿过橙色的晨光，离他们远去，似乎连狭缝中的晨星也在被微微扰动。
仙人面容恬静，发梢微微摆动，不似往常或鬼灵精怪或假装端庄的样子，那是真正的飘然欲仙。
不知为何，他竟有一丝如释重负之感。
这样就结束了。
虽然九死一生，但到底有惊无险，最后换来九年后的祸因尽除于此，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只是自己知晓了不少事，在与前世种种联系起来，总觉得还有值得探明的事情。
却茕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年后拜入仙宗，定要好好修行，待到以后再遇到这样事，绝不能毫无反击之力只能束手就擒了。
他承诺了要护她周全的。
却茕注视着时星引的侧脸，却见她皱起了眉——正在这时，她手中的雾气完全消散了。
“我本以为冤有头债有主，虽然还有一些尾巴，但那是现在的我鞭长莫及的事情，这个事件已经结束了。”
她睁开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语气里有分淡淡的悲戚。
“竟没想到在这里还有‘意外之喜’等着我啊。”
却茕心领意会，走到她的身边，时星引腾出手在他眉心轻点，只见一个女孩的身影渐渐浮现而出。
她神情空白，身着轻薄的青色小裙，款式正是去年夏天梁国京都流行的款式。
却茕并不识得她，只是觉得有几分面熟。
他不认识，时星引却是认识的。
“洛青玉。”
被唤了一声名字，洛青玉眼里不再一片空白，似是清明了些许。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不能……呼吸……”
她的嘴唇泛白，开始剧烈地挣扎。
“没事了，没事了。”
时星引抚摸她的头顶，她就慢慢安静了下来。
她还记得洛青玉出事的那天，恰好是她收到紫玉簪的第三天。
洛红玉邀请她和洛青玉一起去郊外踏青，可她嫌弃天气热，找了个由头婉拒了邀请。
第二天，就传来了青玉游玩时不慎落水，一命呜呼的消息。
这件事在洛府里竟也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不过处置了看管不利的奴仆，简单办了丧礼，除了青玉的姨娘从此郁郁寡欢生了几场大病以外，一切如常。
洛青玉的肉身确实已经下葬，那她的魂灵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她的魂魄最后一个被解救，也就是说她是第一个被投入铸剑炉的牺牲者……略略算一下日子，她应该是死后就被用于炼剑了。
“你还记得，那日发生什了么？”
“我落了水……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怎么落水的？和洛红玉有关吗？”
“啊！有东西在拽我！有东西在拽我！”
应该是想起了可怕的东西，她的魂灵又变得不稳定起来。
时星引不敢继续问下去，更不可能像对待魔修一样闯入灵魂深处翻看记忆。
压下疑问，眼下最重要的是送洛青玉往生，她的魂魄未必能支撑很久了。
“好孩子，害你之人会遭受应有的报应，前尘往事已然了结，你轮回去吧。”
时星引牵着她的手送了一把，于是洛青玉也随着那队魂魄度桥往生去了。
她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直到所有魂灵穿过虚假的天空，融入幽邃的深空。
“这件事，和洛红玉有关吗？”
却茕似乎有些犹疑
“不知道，只是有些太巧了——洛红玉至少应当有些秘密的。”
洛青玉不应该死于七岁的落水。
却茕记得，前世洛青玉也是在他十五岁和洛紫玉初见前没的，但应该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的三四年之后，死于时疫。
此世似乎事事与前世对应着有迹可循，可细节处却大相径庭。
“我会帮你盯着洛红玉的。”
却茕说。
谪仙易主，青玉早逝，件件都透着奇怪，洛红玉作为既得利益者嫌疑最大。之后洛红玉和他都会拜入天衍宗，他应当多注意一些才是。
看着他小大人一般若有所思的样子，时星引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这么快就和我一条心了？”
她蹲下来伸手把却茕本就狼狈的仪容变得更狼狈一些。
“你也没有对我设防啊。”
却茕任她施为。
“你有没有想过我对你不设防，是因为没有必要对你设防——比如夺去你的性命对我来说比呼吸更容易，又或者，我想从你这里钓出来你的秘密之后再斩尽杀绝呢？”
“你不会。”
他斩钉截铁。
“怎么这么笃定”
“……”
“不说话啦？”
“其实你有别的办法逃出去吧——你本来没必要冒险的。”
这倒是说得时星引一愣。
“怎么会这样想？”
顺着这个可能性继续思考，当时那种状况下，她孩童的身体虽然没有灵力，但若是决心找到空间的薄弱处，确实是有可能拿那把匕首劈开空间自己逃出去的——便是不行，她还可以实行现在的计划，再杀魔修。
可她一点都没有想过这个折中首选计划，直接启用了原本应该是备用的计划。
——被他猜中了？
“直觉。”
却茕嘟囔了几声，给出了最终答案。
直觉？
时星引笑了。
“你把我当孩子哄呢？”
不过既然已经是自己的合作伙伴了，也不能放任他这样没有心眼下去。
“不要轻信他人，不要对别人擅自抱有期待，你这种天真足以杀死你千次万次，这次不过是你运气好，遇到的是不屑于杀人灭口的我，知道吗？”
——不过保守秘密这一点倒是做的到位。
时星引上手揉乱他的头发，现在的却茕哪里是粉妆玉砌的金玉娃娃，就说是小乞丐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还记得我们对好的口供吗？”
“记得。”
她捏捏他的脸算作告别。
“那之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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