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故事
朝日将升未升，苍穹将亮未亮，穿过依然沉睡的洛府回廊，微凉的晨间空气刺痛了罗浮素的喉咙。
以洛红玉的身体和修为直接对上印潥还是有些草率了。
为了不被察觉，罗浮素一直以仙道之法教导洛红玉，而她自己擅用的早已脱离仙道。
方才与印潥交手，为了能够匹敌，更为了少露破绽，她用了是魔功，这就大大违逆了洛红玉身体灵力的运行法则，造成的损伤虽然并非不可逆，但消除痕迹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无论如何，今日的聚会是不能去了。
借着“追踪线索”缺席了此次聚会，悄无声息地回到洛红玉的房间，罗浮素支起结界，开始运功消除魔功的痕迹。
洛红玉这具身体的情况很好处理，但为了将仙魔之气分离得滴水不漏，她还是花了些时间。
屋外渐渐有了人声，罗浮素睁开了双眼。
她回洛府的事情无意张扬，此时门窗紧闭，屋内并无照明，仅有些微的晨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在地上画出明黄的方块。
罗浮素抬眸，看见了对面桌旁的椅子坐着的人，她的视线停留在那张令人怀念的面孔上。
那人姣好的面容大概能够让时间所有的男子怦然心动，而她只是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紧蹙着眉，可是美人蹙眉也别有一番风情。
罗浮素心中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幻象而已。
“你已经死了，堂溪念。”
她低喃，不知是提醒自己还是警告幻象。
人影不动如山，只是眉间的竖纹更深了些。
“你已经死了，尸骨无存，不要再来找我了。”
不过说是尸骨无存但也不是那么贴切，不过没人会在意这个错位的表达。
罗浮素闭上眼，须臾，复又睁开，故人之影已然消弭，她松了一口气。
刚入魔时，每每体内仙魔之气交锋，她总会看到故友的身影，到如今，掐指算算，两人竟已有近万年不曾相见了。
本以为已经将堂溪念忘得干干净净，今日一见她的面容还是一如往昔那般清晰。
不过是被时光抛下，再也影响不到自己的人，不必再为她分神，罗浮素将思绪放回到自己眼下的处境。
昨日一战，她已知晓印潥与她一样知晓梁京封印的事，同样想要对这摇摇欲坠的封印做些什么。
只可惜她要破坏，印潥要加固，两人的目的相反，恐怕没有可能合作。
她知道自己来此的前后因果，那印潥呢——两百年前他未出生，又出身寒门，此事必然与他本人及家族挂不上关系，那他又代表谁呢？
天衍宗。
这似乎是一个理所应当的答案。
那么，是哪个天衍宗？
要知道如今的天衍宗可不是两百年前的那个天衍宗了。
作为洛红玉成长的背景，当世的天衍宗里里外外都被罗浮素看在眼里——与两百年前相比，如今虽称不上截然相反，也至少算得上大相径庭。
两百年前凡世妖祸横行，加上紧随掌门陨落而来的半数弟子出走另立大衍宗，确实让天衍宗丢失了不少东西——
不过抛却个人立场，这份丢失于凡世和天衍宗自身大抵都算不得坏事。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似乎也确实一以贯之地做着什么事。
罗浮素在心中冷笑一声。
德妃的案子大概率只是个由头，此行真正的目的在印潥的肩上，其余的人即是幌子，又是保险，所以才会尽量带了有实力的队友。
只是如此，依然存在理不顺的地方——她似乎遗漏了什么细节，意识到这一点，罗浮素重新开始审视自己的掌握的信息。
两百年前一举定乾坤的关键一役，正是发生在彼时还是甘国首都的梁京城。
五百年前，她抓住藏梦涯封印松动的一瞬间破封而出。
彼时仙魔大战已过万年，人间尚存的魔族皆是当年实力低微，未被视为仙道威胁封入藏梦涯的魔族后代，不仅实力比起其祖先又降了几个层次，而且早已淡忘了往日魔族的荣光。
这样的虾兵蟹将，自是进不了曾经叱咤风云的，魔祖左右手罗浮素的法眼的。
只是虎落平阳，她自己也远远无法与巅峰之时相比，只能捏紧鼻子脚踏实地从心开始。
利用自己魔族副首的身份聚拢魔心，罗浮素在暗中积蓄着力量。三百年过去，终于大致将人间的魔修魔兽化为己用。
于是两百年前，她蛰伏以待的计划开始实施，如果一切顺利，此时此刻，藏梦涯的封印早已被破坏殆尽一百三十年有余了。
——闻峣！
现在想起来这个名字，罗浮素依然恨得牙根发酸。
闻峣此人，她早有耳闻——
元灵根，天衍宗宗主的关门弟子，深得甘国皇帝喜爱的亲王，也是修仙界年青一代最耀眼夺目的天骄。
彼时的修仙界，闻峣的名字如雷贯耳，修士们将他竖为标杆，将他捧上神坛，好不吝啬将所有溢美之辞用在他的身上。
初时，尚在人间酝酿力量的罗浮素对此是不屑一顾的——一个百岁不足的毛头小子，连飞升的界限都还没摸到，何足道也？
更何况像这样年少名盛，被早早被捧上神坛的人，她又不是没有见证过，堂溪念算一个，亘无垠算一个，到头来还不是接连跌了下来？
而且一个比一个跌的狼狈，一个比一个跌的体无完肤。
但在闻峣第三次挫败她的阶段性目标后，她的想法开始改变。
常言道事不过三，若说前两次还可以归类到小打小闹，那第三次的失败于她而言，便是彻头彻尾的重创。
于是罗浮素也终于想起另一个“常言道”——“盛名之下无虚士”，闻峣确实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在最终一战之前，罗浮素明里暗里与闻峣有过多次交手，认真起来后她吃的亏少了些，也终于在两百年前的某个时间点完成了破坏藏梦涯封印的准备。
可是，她却失败了。
拥有魔族躯体的罗浮素死在了闻峣的剑下，在两百年前的甘国国都之外，千军万马之前。
——若非她遵照尊上曾经的教导，准备了备用的身体，恐怕那里便是她的终焉了。
她会就那样草率地死在闻峣那个下界修士的剑下，成为整个魔族的笑柄，不仅愧对尊上的栽培，无法完成辅佐尊上重登宝位，更重要的是……
她见不到尊上最后一面了。
尊上……
如果不是闻峣，如果不是这个碍事的狗皮膏药，如今的人间，甚至上界，都会是另一副光景了——一副她们想要看到的光景。
这般想着，她对闻峣的恨意又加重了几分。
可惜自罗浮素逃离她的死地之后，闻峣这个人如同蒸发一般消失了踪迹，她再没听到过有关他的消息，杀身之仇便无奈搁置到了现在。
反倒是不久之后天衍宗掌门陨落，其大弟子，即闻峣的大师兄继任掌门。
之后不久其二弟子叛出师门，带领半数弟子出走，另立门扉，原本的天衍宗在甘都之战中受了重创，无力阻止。
往后百年，天衍宗与大衍宗各自庇佑原本属于甘国的一方水土，竟就如此对峙了百年，直到几年前世间才又回归一个天衍宗的情况。
天衍宗藏着秘密。
甘国旧都，她一身死，必然群魔无首，闻峣杀她虽不轻松，但能将她斩于剑下，解决剩下的乌合之众自然也只是时间问题。
魔族没有胜算。
可是甘国依然灭亡了。
本应主宰战局的天之骄子销声匿迹。
本应大胜而归，再上一个台阶的天衍宗却收到了重创。
后来又隐隐约约有人说，是闻峣堕了魔，与魔女魔族一同演了一出戏，暗算了前来救场的恩师。
于是曾经对闻峣赞不绝口的修士凡人缄默着，仿佛时间从没有闻峣这个人。
天骄的宗门也缄默着，咽下不知何因种下的苦果。
再后来，闻峣的名字也没人提了。
再后来，知道他名字的人都老了，死了。
他依然不知所踪。
只有罗浮素从未放下过对闻峣的戒备。
或许这世上只有自己记得他了。
可笑至极，若是如此，闻峣与她为敌，只为护佑苍生平安，最终惦记他的，可能也只有她了。
而罗浮素铭记的，是致使魔身陨灭的那道剑光，是若有一日闻峣重现人间，她要用最残忍的手段还以杀身之仇。
没人念你的好，闻峣。
每每这样想着，罗浮素仿佛能感到一阵复仇的快|感。
她失去的，可是尊上赠她的，最完美的魔体，是曾经陪伴在尊上身边，与他一并披荆斩棘的证明。
但这是两百年坎坷的开始。
阴谋只有在暗地里的时候才有所效用，想要顺利地酝酿阴谋，自然不能站在众人目光的焦点。
此一时彼一时，从闻峣剑下死里逃生的罗浮素，想要再复刻自己逃出封印后的所作所为，难度亦不复当年了。
——甘国国都的决战让她暴露在了上界的视线里。
察觉到这件事契机，是直面那抹剑芒的三年后，她迎来了第一位谪仙的除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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