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十五:河宫之游

　　不知怎的，神尊大人这几日似乎心情不佳，又开始给人一种拒之千里的感觉，千盏启程前同他道了个别，并表示定会带些特产回来给他品尝，他却只是从满盘残棋中抬眸凉凉地瞥她一眼，往常凌厉的目光中竟闪过一丝凄然之色，「嗯」了一声后便再无他言。

　　千盏以为他也许是遇到了些烦恼事，对了，定是有关于上次那被盗走的璇玑天眼。不过神尊大人那等高深莫测的烦恼事也不是自己一两句能够开解的，因此眼下赶紧同斥紊去大玩一场实乃头等大事。

　　斥紊老家在黄河之端北海之口，浩浩汤汤的水势激起层层浪花，宽阔的河面一望无垠，景色甚为壮观。待千盏他们抵达时，各路来自天上地下不识水性的神仙们早已在望秋堤上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那水麒麟拉的车子将他们载到那黄河之下二百尺的河神宫去。

　　当然了，有斥紊带路，千盏便理所当然走了趟贵宾通道。

　　像千盏这般的陆上神仙下水须含一颗避水珠，这避水珠原是种极为稀罕的物什，需由千年御水蚌经机缘巧合方才化出那么几颗。且由于近来水陆仙族来往频繁，避水珠供不应求，于是水族的神仙们便想了个法子，以其仙力聚成珠子来模仿避水珠的功效，便可大量供应像现在这般的特殊场合使用，只需一颗便能在水中呆上好几日。

　　然而阔绰如斥紊自然是送了千盏一颗真货，且是顶剔透顶漂亮的，红彤彤的如红珊瑚一般颜色，千盏甚为欢喜。

　　今日正是河神冯夷的三万年大寿辰，斥紊的母妃乃冯夷膝下的独女锦和王妃，趁着这个机会定是要回娘家来为她父亲祝一祝寿的，因此斥紊适才定了这个日子携千盏前来游玩。只可惜他的父王近日公务繁忙，不得空来参加老丈人的寿宴，对此斥紊的外祖父似乎还颇有些微词。

　　水麒麟载着他们在阳纡宫的大门前停下，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河神宫今天格外热闹，各路仙家络绎不绝，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寿礼往里面涌去。宫门口两排身形魁梧的虾兵蟹将，全副武装地一路排开立于两侧，可见此次寿宴排场甚是浩大。

　　这阳纡宫的造型与那陆地上的宫殿不甚相同，其结构多由白晶石砌成，莹白的墙身上恰到好处地缀以巨大的珊瑚和贝壳，色泽耀眼。

　　宫内随处可见各种名贵植物，譬如千盏远远便瞧见的几颗生得比宫墙还高的水草，望不见顶的粗壮茎叶仿佛直耸入云一般。斥紊说那叫龙须草，高可达十多丈，其根是治疗体虚的极佳药材，整条黄河底下就他家那么几株，都是上万岁的年龄了，因而十分珍贵。龙须草底下还长着成片的赤玉珊瑚，漫漫鲜红铺满了整个前院，据说这些都是冯夷两万年大寿时东海龙王所赠，是极名贵的品种，花了整整七个日夜从东海精心挑选移栽至此，放眼望去红灼灼的一大片，甚是绚丽。

　　斥紊带着千盏在宫里到处转悠了一圈，差不多将此处的主要风景都一一欣赏了一回，又调戏了一番近日新来的年轻小黄鱼守卫，转眼时间已过了大半日，他们便到斥紊平日里所住的北殿中稍作休息，等待寿宴开始。

　　日暮之时的水底亦被上头透下来的粼粼余晖染上了一层漫漫胭脂色，殿内一张紫晶珊瑚方几，千盏正同斥紊东倒西歪地坐在软席上，一边胡乱下棋一边就着点心侃家常。

　　正杀得尽兴，却听门外的守卫高声喊了句：「王妃殿下到——」

　　紧接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装扮甚是雍容华贵，长长的裙摆在身后涌起一阵波浪。

　　千盏还未从座上起身，女人便已直奔到跟前，猛地倾身将她抱住，亲昵地贴着少女的脸颊激动地道：「你便是皇儿的大恩人？你便是千盏姑娘？」

　　千盏僵着身子昂着头，保持一手握瓜子一手捏棋子的高难度姿势，有些懵：「呃...是我...您是...？」

　　斥紊倒似是习以为常，在旁一脸淡定地提醒：「母妃，有话好好说，别吓着人家。」

　　「抱歉...是本宫失礼了，」女人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这才直起身子，发髻间的水晶坠子叮当作响，她有些不好意思，「本宫只是见着皇儿的救命恩人有些激动过了头......千盏姑娘，让你见笑了。」

　　原来她便是斥紊的母妃锦和王妃，千盏于是连忙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王妃却没什么架子，拉过千盏的手亲切地道：「今日宾客甚多，本宫白日里一直忙得抽不开身，方才得空便立刻赶来见见千盏姑娘。你是皇儿的大恩人，在此地便不必拘礼。」

　　千盏却弯弯嘴角摇头答：「妾身同皇子是朋友，哪有什么恩不恩人，王妃言重了。」

　　锦和王妃望了望斥紊，凝眉叹了口气：「本宫就这么一个皇儿，当年若不是千盏姑娘出手相救，真不知会出什么岔子。若是那样...本宫定是要跟他那父王拼命的，儿子犯个小错，竟罚起来没轻没重的，这个死人......」说着，她一双美眸弯了弯，竟红了眼圈。

　　这锦和王妃原身乃是一尾赤身花尾锦鲤，姿容明艳，举手投足间亦是浑然天成的优雅媚态，是个十足的美人。据说六千多年前，斥紊那父王，也便是九重天上那位司掌天界风水气候的天龙王，某日从天帝那处下朝回去，行径百雀桥时，一不仔细便将随身的一根金丝竹笛掉下了桥。那百雀桥是一座连接中央钧天与东方苍天的凌空而架之桥，因每年朝凤之时，百鸟皆要从桥下飞过，自东起飞向西方皓天，那阵仗甚宏大、甚壮丽，于是乎引得许多仙家每逢二月初五便早早来这桥上候着，欲一睹百鸟朝凤之奇观，这「百雀桥」也便由是得名。

　　且说那金丝竹笛乃是天龙王的宝贝，他当即便腾了翔云下界去寻找。百雀桥底下三千丈正是万里黄河，壮阔河水去势滔滔，那竹笛想必是落入了流水之中，叫龙王一阵苦寻，却终是无果。

　　然而就在龙王伤感之时，一红衣神女从水中出现，粉妆玉面，发髻上的水晶坠子叮当作响。

　　神女约摸是常年呆在水中，不常与外界的神仙来往，自然也不认得这位德高望重的天龙王。只见她手中握着三支笛子，清脆地道：「是你丢了东西罢？我且替你找着了，不过这里有三支，你丢的是金笛子，银笛子，还是这支竹笛子呢？」

　　龙王头一回见着如此天真水灵的美人，与天上那些个整日里唯唯诺诺的神女仙娥好不一样，当即便是一见钟情，遂将那支比黄金笛子不知贵几百倍的金丝竹笛作了聘礼，隔月便把美人用八抬大轿娶回了龙王宫。自此隆宠不断，不过百余年便得了个大胖小子，是为皇子斥紊。

　　「好了好了，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斥紊见母妃伤神忙安抚道。

　　千盏亦附和：「是呀，都过了十几年了，说起来这也算因祸得福，让妾身有机缘与皇子结为好友。如今久别重逢，大家都变了样，差点相认不出。不过今日妾身得幸见着锦和王妃，才终于晓得皇子为何生得这么好看了。」

　　王妃终于收了眼泪，破涕为笑：「你这孩子本宫甚喜欢，你莫要唤我王妃了，便同皇儿一起唤我母妃罢。」千盏见她如此亲切，亦十分高兴，恭顺地答应。接着她又对斥紊仔细地嘱咐：「这几日你带千盏四处玩玩，定要好好相待，若有照料不周，母妃拿你是问。」

　　「是是是...我定将她照料到死皮赖脸不肯走。」斥紊一边给他母妃递了盘莲花糕，一边朝千盏翻了两个白眼，随后话锋一转，又道，「母妃，我听守卫说，咱们宫里丢东西了？」

　　王妃优雅地拈了块糕，咬了一小口，点点头：「就是你外祖父那根缚波锁丢了，原先一直存于库房，今早查库时才发现不见的。」她想了想，却是不甚在意地继续道，「这几日宾客众多，本宫估摸着许是哪家的小娃娃一时好奇拿了去，过几日应是会还回来的。反正这东西也没甚大用处，你外祖父嫌它太粗力道太大不好掌控，早八百年就让人打了根新链子了。」

　　斥紊「噢」了一声，把点心咽下去后抹抹嘴道：「虽然没丢啥宝贝，不过还是赶紧找人来把库房那破锁修一修罢，我记得我去玄山之前它便坏了。」

　　「咱们宫里唯一会修锁的那几个不是前几月到东海特派修行去了嘛，库房里也无甚宝贝，且待他们回来再说罢。」王妃说着往外瞧了瞧天色，算算时辰也不早了，于是对千盏笑道，「寿宴应当快开始了，走，本宫带你们俩一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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