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漫长一天
圣女。
巴狄斯丁姑娘在病床前握着病人的手小声说话,当阳光照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像是在发光。朱诺安想这对兄妹的心肠品性都不是凡人可以企及的。
“听医生的话,好好休养,您很快就会好的。”巴狄斯丁姑娘给一个得了伤寒的老太太喂了水。
“上帝保佑您。”她在胸前画了十字。
“上帝保佑……”病人也照做。
很多时候,病人需要心理治愈大于生理治疗。
“弥撒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吧。”巴狄斯丁姑娘拉下了绿色隔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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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座堂跟主教府是分开的,不过也不远,就在广场对面。
朱诺安跟着巴狄斯丁出了医院。广场上的人不少,都是来天主堂参加午间弥撒的。有许多穿着黑色教士服的年轻男子看见巴狄斯丁都跟她主动问好,“日安,巴狄斯丁女士。”
当然他们都看到了一旁的朱诺安,但他们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她。毕竟迪涅闭塞,这会儿来了一个外人,还是一个长相与常人不同的外国人,这实在了不得。
“巴狄斯丁女士,您身边这位是?”一个褐色头发微卷的高个青年上前一步问。他看着巴狄斯丁身边这个女孩,黑发黑眼,皮肤白皙,跟佛朗索瓦·布歇的画作里的中国女人一样……就是眼前这个女孩剪了发……他又想到他曾读过在中国传教的教士寄回教会的信件和报告,里面有写如今的中国男人都剪发了,想必女子也是如此。
朱诺安注意到这些青年教士的目光,但他们人多,她也不知道怎样打招呼。他们看起来都是二十几的同龄人,他们穿着最经典的黑色长袍,是神学生吗?
“各位日安。这位是nuoanzhu小姐。”巴狄斯丁又担任起介绍的职责。
“她不会法语,但会英语。她是中国人。”巴狄斯丁改用英语说,她对上了杜布瓦的眼睛,她知道这位她哥最爱的学生对东方有多狂热,尤其是中国。
“日安,zhu小姐。我是josephdubois。很高兴认识您。”杜布瓦微微躬身,然后他微笑着看着朱诺安,他榛子色带一点绿的眼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真好看呀,朱诺安感叹好一个禁欲帅哥。如此美色在前,她也微笑着屈膝还礼,“日安,杜布瓦先生,我也很高兴认识您。”
“你们快进去准备吧,别误了弥撒。”巴狄斯丁催促这些教士培育所的男孩子们赶紧进教堂。
“诶!好嘞!巴狄斯丁女士,zhu小姐,我们等会儿见。”帅哥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跟着他的同学去了教堂小门。
巴狄斯丁和朱诺安走大门进了教堂。她们找位置落座。
“巴狄斯丁女士,杜布瓦先生居然会英文!”这时候朱诺安才反应过来。这山窝窝里的人才是不是太多了?
“杜布瓦先生是准教士,他是主教的学生。教士们都会多门语言,这对他们来说是必修的。”巴狄斯丁缓缓说。
“杜布瓦先生很喜欢中国,我想你们应该会有共同话题。”巴狄斯丁觉得朱诺安一个妙龄姑娘跟着他们三个老年人生活,未来不免苦闷。她有心介绍他们认识,这样朱诺安正好有一个同龄人可以说说话。
“这样,很难得……”朱诺安点点头。遇到一个对中国感兴趣的人,她也很高兴。
她们坐在前排。这排位置是每次市民们都自动留出来给主教妹妹的。
今天巴狄斯丁姑娘旁边坐了一个女孩,长相奇怪不说,居然剪了发。来参加弥撒的市民八卦心顿起,有个妇女认出了朱诺安就是那天晚上被一个邋遢的流浪汉抱在怀里求留宿在她家的女子。
“天哪!那不是前日下午的怪女人吗?”也有人记起了朱诺安走过她家门口。
“她一副不正经打扮,怎么会坐在巴狄斯丁姑娘身边。”在教众心里,巴狄斯丁姑娘洁身自好清贫守贞,拥有一切天主教规定的女性美德。
圣女怎么跟娼妓同排而坐?!
巴狄斯丁姑娘注意到市民频频投来的目光,她转头看了看朱诺安的形象。是她的发型问题,他们不知道中国人现在有剪发的习俗,而她女儿身一头短发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误解。
“?”朱诺安察觉到身边的目光。
“zhu小姐,您有意遵循法国的女性习俗留发吗?”巴狄斯丁斟酌着开口。
“当然。”朱诺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当然知道她现在面临的问题,可是头发也不是一夜就能长长的啊。
“下午我们去街上。去买一些必需品。”巴狄斯丁心中有了打算。
司铎摇铃,瞬间全场寂静。
弥撒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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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朱诺安第一次参加基督教弥撒,她在英国时在圣保罗大教堂看过圣诞节弥撒。虽然她是无神论者,但从欣赏艺术的角度说,那真是恢宏极了。
不过英国是新教国家,天主教和新教有区别她还是知道的,就是在她心里这俩都是基督教。欧洲国家为这一个宗教里的小派别打宗教战争真够无聊的。
这是非常简单的周日弥撒。
颂唱声响起。
穿着白罩衣的执事先进场,他手举耶稣受难十字架走在最前面。是刚才的杜布瓦!他一袭白衣,一脸严肃地看着前方,他的身后跟着主教。主教换了他的紫色主教袍,前胸和后背的祭披上绣着金线的十字架,袍外罩着白色长衣,衣服边缘都用繁复的蕾丝缀好了。主教头戴小白帽,双手合十。他的身后跟着另外两个执事,手捧着文件夹,一起吟唱着颂词。
杜布瓦将十字架放置在后面的祭坛上,主教站立在祭坛前祭桌后,其他执事把文件夹递给主教,然后和杜布瓦一起立于祭坛一侧。颂唱声停了,主教开始讲话。
说实话,参加这种宗教仪式,朱诺安完全抱着沉浸式体验的游客心态。反正她听不懂,即便她能听懂她也不在意。她答应的时候本来想坐在后排角落,全程围观就行,但现在她坐前排,主教就在上面,怎么也得配合。她只能偷瞄着学旁边的巴狄斯丁,跟着一起画十字,一起念阿门。
杜布瓦一直在观察这个中国人。他看到她经常走神又偷瞄别人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是一个天主信徒。她可能是个异教徒?但是他看到她也跟着画十字念阿门,如果她有别的信仰就不会这么做。
这个中国人在信仰上一片空白!他想到了他的偶像利玛窦,胸中顿时有了斗志。
自己不是一直向往传教吗?眼前就有一个最好的对象。杜布瓦瞄着朱诺安,他偷偷地抿嘴笑。
全场不止他一个人在看朱诺安,那些八卦魂燃起的教众也在观察她。那些好奇的人早猜测她是异教徒了,但看她举止和大家一致,又不免猜测,她是否真有罪来寻求解脱。
这一套流程下来真的很长。朱诺安都听困了。
然后整个弥撒中的重头戏惊醒了她。
执事们从祭台后拿出葡萄酒和大饼置于祭坛上,主教跪下开始祝祷。
她想到耶稣分饼的故事,这是?
礼成后,教众按位置顺序一个个上前去祭坛领饼。
“基督圣体。”主教掰下一块饼放在一个教徒手中。
“阿门。”那人退回座位,下一个人上去。
很快就轮到巴狄斯丁和朱诺安。
主教看着妹妹,巴狄斯丁心领神会,她坐在位置上不动如山。朱诺安自然也不动。她又不是天主教徒,自然不会参与礼祭的互动部分。
那些市民们,自然也是教众,等着看朱诺安的表现呢。她到底是不是异教徒?
然后他们看到朱诺安没有上前领圣体,哦——但是巴狄斯丁姑娘也没有上前领?怎么回事?
每一个上去领完圣体的教徒回座位时都悄咪咪地看了一眼朱诺安。
“愿天主与你们同在。”
“弥撒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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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撒结束后,主教还得接待一些有告解需求的教众,他去了祭坛后面的告解室。而杜布瓦一脸兴奋,刚换下执事的衣服就过来找朱诺安。
“zhu小姐!呃……”他开口却忘了要说什么。他今天太高兴了,他遇到了一个中国人!他以为他得去到中国之后才能见到活生生的中国人呢!
朱诺安看着眼前的栗发栗眼的帅哥话才刚开头就卡壳,然后脸憋红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杜布瓦先生,请问您想问我什么问题吗?”朱诺安给他一个台阶下。
“哦哦对对,但是我有好多问题。”杜布瓦抓抓脑袋,“不知道zhu小姐现在住哪里呢?我希望未来有机会登门拜访。”
巴狄斯丁姑娘在一旁慈祥地微笑。
“我就住主教先生的家里。”朱诺安有点不好意思,她这寄人篱下的。
“太好了!我经常拜访主教先生!我们可以经常见了!”杜布瓦内心一蹦三尺高,“但是我之前去主教先生家怎么没见到您……”
“zhu小姐是昨天住下的。”巴狄斯丁接过话,“杜布瓦先生您以后可以常来,zhu小姐正在学习法语,你们可以多交流。”
“您在学习法语呀!我有可多的学习语言的诀窍了,您可以问我!我现在在研究汉语和满语,就是资料不太够……”杜布瓦停不下来。
“杜布瓦先生,以后您有时间。您的同学在等您呢。”巴狄斯丁阻止他喋喋不休,她示意他的身后其他同学在招手喊他。
“好的!下次再聊!再见,巴狄斯丁女士,zhu小姐!”杜布瓦来去如风。
真是个青春洋溢的阳光青年啊!很难想象这个人未来要成为神父,朱诺安想。在她心里,或者说刻板印象,神学生和神职人员就应该像主教兄妹一样,稳重自持。她看着杜布瓦的背影总感觉他下一秒就要脱掉教士袍去球场打篮球了。
“zhu小姐,我们去街上吧。”巴狄斯丁马不停蹄。
朱诺安点点头。
其实在散场后仍有些市民留下来围观朱诺安的一举一动。他们看到那个在弥撒中举十字架的司仪跑过来跟这个怪女人说话,巴狄斯丁姑娘却在一旁微笑。
他们伸了耳朵听,却听不明白。什么情况?
他们听不懂却可以“看图说话”,一个神圣的教士和主教的妹妹都对这个怪女人这样友好,是不是这个女人的罪过已经被天主原谅了?
他们顿时觉得这个瓜好像没有那么津津有味了,还不如这个女人和那个凶汉在街上游荡的故事更让他们有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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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诺安和巴狄斯丁走在巴许维街。白天的迪涅跟夜里的迪涅好不一样。她想到她前天夜里跟冉阿让在街上乱走,她那时候想这个城市真的好大,大得无边无际,以至于找不到一处可以憩息的地方。
而这居然是前天的事,她感觉像过了好多年呢,冉阿让昨天还在这个城市里……
她抓一下领口,却发现自己没有戴那枚胸针。
他走得真快。她想起早上起床看街边人已经不见了。他要去哪?她想起书里他好像去北方的一座海边城市创业了,但是她忘了城市名字。
算了,她后边应该不会再见到他。她记得主教去世他都没有再回迪涅过。她想到主教去世就有一种难言的郁闷,虽然他们都是纸片人,但是……她看了看巴狄斯丁,她盘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清瘦的脸和挺直的背……但是太真实了。
“巴狄斯丁女士,我们去哪呢?”
虽然朱诺安在前日就在迪涅城里转悠了,但那时又冷又饿,完全没有心情打量这个城市。
“我们去衣服铺子。”
朱诺安看了看自己全身从内到外都是巴狄斯丁姑娘的衣服。确实,巴狄斯丁把衣服匀给她,自己也不够穿了。
“日安,巴狄斯丁女士。”她们遇到了在街上巡逻的警察。
“日安,泰伦斯先生。”巴狄斯丁姑娘回礼,“zhu小姐,这是迪涅警察队长,泰伦斯先生。泰伦斯先生,这是nuoanzhu小姐,她现在居于主教先生的屋子。”
看起来三十多岁留着鬓角的警察看了看这个黑发黑眼的姑娘,他好像记得昨日早晨他抓那贼人去面见主教时,她也在场?
“日安,泰伦斯先生。”朱诺安感觉自己好像过年时被抓着给陌生亲戚拜年的小孩。
“嗯,您好,ju小姐。”泰伦斯想了想,听名字,她是意大利人?有外国人居住在他的辖区,即便在主教屋下,但该走的手续还是得走的。“巴狄斯丁姑娘,如果您下午有空,请带着ju小姐来警局一趟。”
巴狄斯丁点头应承。等警察走过,她跟朱诺安解释。朱诺安明白,外国人居住登记无论在哪都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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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您,巴狄斯丁姑娘!是您的衣服需要织补么?”
巴狄斯丁带她走到了下城区,走入了一间不太起眼的铺子。刚入店,一个微胖中年妇人就走出来相迎。
朱诺安环顾了一下这家店,四周的木墙上上下两层挂满了衣服,好像她逛过的那些古着店。现在好像还没有成衣店,平民想有衣服穿,要么自己买布做,要么找裁缝定制,还从当铺流出的二手衣……
欧美古着文化真是源远流长。
“不,是这位小姐需要衣服。”巴狄斯丁心里列了一张单,“她需要两套衬裙衬裤,一件外裙,一顶帽子。”
“还有一件胸衣。”巴狄斯丁突然想到那晚替她穿衣,自己没有多余的胸衣了,现在只能多置办。她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光,这些东西对女孩子来说是必需的。
店长看了看朱诺安,原来这个姑娘就是这几天流言的主角之一。不过她跟着巴狄斯丁……
店主和巴狄斯丁让朱诺安自己在衣架上挑。朱诺安看到衣架都分了价格区,现在是主教他们替她买单,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法国物价水平,但她怎么好意思看那些有华贵装饰的衣服。
朱诺安在低价打折区挑挑拣拣。有些衣物还有明显的污渍,而且尺寸都好大……
最终她挑到了一条蓝白细条纹的羊毛裙子,虽然布料有些泛黄,但没有老鼠啃的洞,状态已经很不错了。
店长用衣杆把它拿下来。
这条裙子不是现在流行的高腰帝政款,巴狄斯丁一看就知道这是20年前的款式,她也曾穿过这样的裙子,大革命时期……怪不得店长急于出手。
巴狄斯丁拿过裙子在朱诺安身上比划了一下,身量尺寸都差不多。就是她不知道朱诺安介不介意穿这样的裙子。
“这条裙子布料非常好,您看保存得也好,如果您买只要3法郎。”店主是个虔诚的教徒,每次主教他们有需要置办或织补日常衣物,她都会打折甚至不收费。
朱诺安当然不介意,她不排斥二手衣物也不在意款式流行与否,只要消毒好就行。
巴狄斯丁替她挑好了一顶白色棉纱软帽,朴实无华简洁大方,没有蕾丝花边只有一条缎带装饰在上面。朱诺安戴上去,帽子遮盖了她的发型。店主拿出镜子给她看,全身上下没有装饰物的打扮有日后法式简洁搭配内味了,朱诺安很满意。
“其他内衣在里间。”店主带她们走近木墙后面的小隔间。
白色的亚麻贴身衬裙衬裤和羊毛袜子都是新的,折叠摆在木架上,用粗布盖着。店主随便拿了两套。这些衣物都是均码,毕竟现在也没有成衣分码,而且衬裙宽大也可直接当做睡裙。如果女性要凸显身材,就全靠胸衣在衬裙外边系着。
现在的胸衣并不贴身,而且一穿就可以穿很多年,平时并没有人来买。店主拉开帘子给她们展示了零零散散的一些:“这些都顶好,从巴黎来的。用料不是木头,而是鲸鱼须呢。”
巴狄斯丁点点头。她是贵族出身,自然能判断。
朱诺安惊了!她以为帝政时期女人不用穿紧身胸衣了呢!她不想束胸和束腰!
她求救似地看向巴狄斯丁。老女士眨眨眼,忽然想起中国女人好似不束腰。“现在店里有短款的胸衣吗?”巴狄斯丁问店主。
帘子里陈列的胸衣多半还是路易十六时期和大革命时期的倒梯形款。
“有是有,不过价格相比那些较贵。”妇人翻找着,找到了一件像背心一样的短胸衣,“这也是从巴黎来的,时兴款。”
巴狄斯丁让朱诺安脱下外裙,在店里试试。当朱诺安穿上胸衣的时候,她感觉这好像就是平板版的现代内衣,像背背佳……
巴狄斯丁帮忙拉紧了绳子,胸衣边缘卡在肋骨上。
“嗯嗯!可以了!巴狄斯丁女士!”朱诺安赶紧喊停。如果自己调松紧的话,好像也就是普通内衣。她看了看自己的胸,有了这个也好,她在男人面前胸前没点什么遮挡总感觉很危险。
“我觉得可以。”朱诺安调松了一点绳子。
“嗯,那您先穿着吧,不用脱了。”店主看到巴狄斯丁点头。
“巴狄斯丁姑娘,一共10法郎。”店主拿纸包了那一件外裙和其他内衣,帽子和胸衣朱诺安都穿戴在身上了。
巴狄斯丁姑娘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两枚5法郎的硬币付了钱。朱诺安挺不好意思的,白嫖了房租又让人家破费。
巴狄斯丁日常也没有一次性花过这么多钱,但是她没有怨言,她服从哥哥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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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朱诺安抱着大纸包又赶去了警察局。先前答应过泰伦斯警官去报道的。
这次有巴狄斯丁姑娘在旁边做翻译,流程很顺利。当泰伦斯警官知道她是中国人的时候非常惊讶,问她在巴黎可有档案,这样就不用建立新档了。
“噢,我只是听说几十年前巴黎警局也接待过中国人。一般远东来人都会由教会直接送到巴黎。”得到否定答案后,泰伦斯有点失望。
“那请问您是怎么到达法国的呢?”
朱诺安只得再次糊弄过去,说穿越的话,自己会上宗教裁判所还是疯人院?
泰伦斯警官没有多计较,她现在居住在主教先生的住所,主教应该非常信任她。他尊敬主教。
“ju小姐,您填好这张表,在我们这存个档就可以了。”
这次填表,朱诺安填了自己真正的姓名,nuoanzhu。因为这是正式登记留档,不像一开始被拘留。她不想用假名糊弄,毕竟她的档案归在主教户下。
当她走出警察局,她想自己在法国终于不是黑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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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们回到主教府时,主教正好从经堂出来送客,他一边走一边和一个青年讨论什么。朱诺安准备绕过去上楼,把手里的衣物放好。
“zhu小姐!您在这!”杜布瓦看到了她。他注意到朱诺安和上午不一样,她戴了一顶帽子。“您真的住在主教先生家!这也太幸福了吧!”他满满的羡慕。
“我要谢谢主教先生!多亏了他的好意。”朱诺安只能这样说。
主教笑眯眯的,他知道他的学生一直有去东方传教的意愿。杜布瓦进入教士培育所后就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
“主教先生,我可以留下来吃饭吗?”杜布瓦可怜巴巴地看向他的老师。
“很遗憾,约瑟夫,马格洛大娘今天准备的晚餐不够再多一个人啦。下次记得提前跟马格洛大娘说。”
“好吧,我又得回去吃食堂了……那下次再见!先生和小姐!”杜布瓦告辞了。
“多么有活力的生命呀!”主教朝朱诺安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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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依旧是素食。
吃完晚餐后,主教带着她到院子里的牛棚。牛棚的另一边搭建了一个小房间。
“这个就是我的冬天办公室了。我叫它冬斋。”主教兴致勃勃地介绍。
“咱们开始学习吧!先由我来给您上法语课。”主教点开了煤油灯,桌上已经摆好两份纸笔。朱诺安在主教对面落座。
不得不说,主教真的是个好老师,他准备好了教案。这是私人一对一授课啊!朱诺安很认真,她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主教考虑到朱诺安要去医院帮工,他就从常见事物和日常用语教起。
她听说读写一起练,法语的发音规则比英语简单,当主教写出一个新词她居然能猜出读音。就是s和h不发音,每个单词的音节太短了,书面文字跟口语区别有点大啊。
她受日耳曼语系荼毒,现在被拉丁语系毒打。
当学了满满三页纸后,主教觉得这个量对一个初学者够了,他结束了今晚的第一节课。
“zhu小姐,语言在于练习,相信您很快就会掌握我们的语言了。从现在开始,我会在我们的对话里渐渐少用英语。您也可以尝试用法语教我中文。”
马格洛大娘在上课期间进来给他们续了茶水。主教喝了一口茶,缓缓说:“现在zhu小姐您可以开始您的中文课了。”
朱诺安感谢现代汉语拼音,这种拉丁语化标音拯救多少汉语学习者。
她从拼音开始教,但是主教明显对汉字更感兴趣。“zhu小姐,我都这把年纪了,您的语言确实对于我很难发音。我的学习目标不在于听说,而在于读写。”
朱诺安立即改变教学方向。幸好她出国前在国内大学选修过文学院的甲骨文课,她回忆教授的讲课方式,开始从汉字的起源说起。
“确实很有趣,汉字跟欧洲文字是如此不同。原来每个字都是一幅画。”主教看着纸上的线条津津有味。
然后他向她提问:“zhu小姐,请问您的姓是这个吗?”
主教拿着蘸水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画出了一个汉字——“朱”。他把纸推到她面前。
“您会写汉字!”朱诺安低头看着这个有点幼稚的字体哑口。虽然笔画顺序全错,但能画出来已经很牛了。主教你会汉字的话,还要我教吗?
震惊之后,她抬头看向主教:“是的,这是我的姓。”
主教点点头。他又把纸拿过去,他好像还要写些什么。他拿着笔,笔悬在纸上停顿了一会儿,一笔一划地画出了两个汉字。这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他画一笔就得暂停思索一下。
“zhu小姐,请问这两个中文怎么念?”主教停笔。
“hé——yi——”
朱诺安努力认出这两个“汉字”。她看着想了想,拿过自己的笔在纸上写下,“和儀”。
“您看是不是这两个字?”
繁体字太折磨人了。
主教是怎么知道这三个字的?这明显是一个人的名字。她猜这还是一个土著中国人,不是现代穿越户,至少不是来自大陆的穿越户。
“是的,没错。”主教拿着纸看了良久,“就是这两个字。”
“zhuheyi。”他念出声,然后问她:“朱小姐我念对了吗?”
朱诺安点点头,很接近了。她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这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朱和仪。不知道是男是女?主教怎么认识ta的呢?背后一定有一个故事。
她看到主教拿着纸的手有点颤抖。朱和仪这个人一定对他来说很重要吧,她猜他想学习中文多半是因为这个人,说不定他收留自己也是因为她有和故人一样的姓。
“对不起,朱小姐,我有点失态了。”主教察觉自己眼底有些热,他看着这三个外国方块字,就想起了22年前的那天。
*
“这是我的真名,请记得刻于我的墓碑上。”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指颤抖着在纸条上写下三个汉字,然后握着他的手塞在了他手里。
“小查理,没想到最后是你送我走。”米里哀记得老人的泪划过了脸颊。
“他到死也没有喊过我的中国名字……”他扶着老人慢慢躺下,他听到老人喃喃地说。
*
“朱小姐,您可以写一下您的名字吗?”主教眨了眨眼。“中国的文字真的太奇妙了。我能察觉它自带线条的艺术。”
“我的名字是这两个字,nuo是这个,an是这个。”朱诺安不想看老人落泪,她即便好奇也不会去打扰别人的过去。
她在纸上认真写好自己的名字。
“真奇妙,我听说中国人的名字都有独特的意思,您可以为我解释一下您的名字的含义吗?”主教看到“诺安”两个字喟叹。
“嗯,大概意思是许诺平安吧。这是我父母对我的心愿。”朱诺安歪歪头。
“多美好真实的祝福!天底下的父母都对子女有此心多好,这是成年人对自己子女的义务。”主教看她,“朱小姐,您的一生会如您的名字一般得到上天的庇佑。”
“谢谢您!米里哀先生。”朱诺安听到老人如此郑重的回答很感动。
“朱小姐,您知道这是个中国人的名字。那么它是什么意思呢?”主教看着和仪两个字问她。
“我想是和善谦让,合乎礼仪的意思。”朱诺安说文解字。
“……”主教一时没有说话。人如其名,他想。
他对朱和仪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她在病床上垂垂老矣的样子,而是他第一次参加蓬帕杜夫人的沙龙——朱和仪沉静如水地坐在热烈玩闹的人堆里,她确实彬彬有礼,行动不急不缓。蓬帕杜夫人搂着她的胳膊说些什么,她微微低头笑着回答。那时候他还是查理·米里哀,不是卞福汝主教。
他第一次见那样奢靡豪华的茶会,每个人都在和自己的老朋友交谈,他有点紧张和尴尬。她注意到了他,她笑着说:“小米里哀先生来了,经年不见,一眨眼您都这样大了。”
“朱小姐,夜已经深了。咱们的晚课明天继续。您记得睡前复习一下今天学的词句。明天我可要用来问您。”
主教回过神来,他看看时钟,已经11点了。
“您早点休息。”朱诺安起身告退。
她回屋时转身看了看花园里的牛棚,灯还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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