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女同车
织染署位于新郑的西北角,和东面的西宫只有一墙之隔。不出意外的,太宰和其他侍从依旧被拦在了外面,而公子萏则被领入了门中。
授兵典礼给西宫中带来的纷乱似乎没有影响到织染署,署中的女官脸上,依旧挂着平静而恬淡的微笑,和门外那位焦虑的太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公子萏能听得见织机的响声不绝于耳,庭中亦看不见有什么闲人走动。这平静的织染署中,不知为何,只怕是比往日要更加忙碌。
女官将公子萏带到了织染署深处的一间织室。当她看到公子骀正忙着绣东西时,便转头向公子萏做了个悄声的手势,并未出声通报就退了下去。虽然公子萏被太宰托付了把公子骀请到授兵典礼的重任,可是她也并没有急于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孟兄的双手上下翻飞。
手里忙着针线活的孟兄,是不可以被打扰的,公子萏深知这一点。
一直以来,公子萏都觉得自己的这位庶兄多半是投错了胎。明明是个男孩子,却在织染刺绣上有着格外出色的天赋和专注。公子萏需要人哄着才肯学的下去女工,公子骀却似乎可以无师自通。在她眼中差不多青色丝线,他却可以辨认出三四中不同的色彩。只可惜身为男子,这方面的天赋完全没有得到赞誉的可能。按照长辈和大臣的意思,他应该花时间读书或者习射,这样才可以游刃有余地作为公族公子出使交游,可是公子骀却总是执拗地在布帛面前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织染的活计从小便为他引来了无数麻烦。在大臣和父母的责难中,他也渐渐养成了一副孤独的脾气。公子萏是他身边极少数从不对他指手画脚的人,因此才收获了他格外的礼遇和友谊。
公子骀的手中的针线又走了一会儿,方才停了下来。他按下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而愉悦的神情,看来手中的作品应是已经绣好了。
“孟兄?”公子萏瞅着这个空隙,轻声提醒道。
听到妹妹的的声音,公子骀这才抬起了头。他的双眼由于充血而发红,头上的发冠也是松松垮垮,摇摇欲坠的样子。
公子萏看到他的模样,蓦然间就想起了在西宫门口碰到的那个御者,两个人的疲惫潦倒简直如出一辙。只是不知那个人的呕心沥血是为了什么,像孟兄此刻的这般愉悦神情,又是否也能出现在他的脸上。
迟迟没有发现妹妹的到访,公子骀有些抱歉:“妹妹什么时候来的?适才太忙,让你久等了。”
他正要再说什么,一个女官直闯进来,打断了他的话头。
“署丞大人,我这里的都绣完啦。皎月姊姊那儿也快了,再等一刻钟左右应该就够了。”
女官的手里捧着一个托盘,脸上亦是兴高采烈的模样,全没看见屋里的公子萏。
“把盘子放下,你快下去歇一会儿吧。”
公子骀对着女官满意地点了点头。女官把托盘放在他身前,转过身的时候才看见门边的公子萏,连忙见了礼,才退了出去。
“孟兄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带了点早上剩下的粔籹糕来。” 公子萏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匣子,里面装着早上剩下的糕点。公子骀为了织绣的事情废寝忘食向来不是新鲜事,公子萏来找他时,常常都带着些零食。
“不必了,我倒不饿,只是有些口渴,吃了甜糕只怕是更渴了。”公子骀摆手拒绝妹妹的好意,又反问道。“是太宰托你来,叫我去太庙的吧。”
“是呀。他们还在外面呢。”
“熬了一宿,我想要凝神已然不易,刚才若是再放几个不相干的人进来,在我耳边聒噪,这针线走得可就没准了。”公子骀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说道。“大约再有一刻左右就好,让他们久等了。”
“这些都是什么?你一定要熬一夜把它们赶出来?”公子萏好奇地走了上来。女官递进来的托盘,屋里还有五六个一模一样的。盘中俱摆着些叠起来的花缎,颜色看上去都差不多,似乎也都是同一种东西。
“这次绣得太急了,实在算不得什么良品。”公子骀摇摇头,话中的意思似乎并不满意。“都是襄库的那个罕鹏,玩忽职守,而且连亡羊补牢的工夫都懒得做。我们得赶在授兵典礼之前的这两天里做完,也没办法做的更好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刚刚绣好的织品展平。一面旗子出现在公子萏的面前,看针脚,这确实算不得是孟兄的最佳水准,旗子上面的花纹仿佛似曾相识,可是她一时间却也叫不出名字。
“这是?”公子萏望向孟兄,向他寻求答案。
“这个,和盘子中的那些,都是新制的蝥弧旗。” 公子骀淡淡地说道。“一会儿我要带着它们去太庙。”
公子萏陪着太宰和公子骀来到太庙的时候,授兵典礼已经开始了,太宰和公子骀自然需要留下,而公子萏对于冗长繁琐的典礼却并没有什么兴趣,便径自离开了太庙。
警戒戍卫的宫甲在太庙周围划出了一片禁区,把想看热闹的无关人等阻挡在外。禁区之中一片肃然,几乎只能看到巡逻的士兵。不过,倒是还有乘马车漫无目的地在太庙外游荡着,而且,似乎还是似曾相识的样子。
驷彰闭着眼睛,瘫倒在车厢上,任由着马儿牵着车乱晃。
驷彰作为卿族子弟,自然算不得是“无关人等”,可他似乎也不是需要参加典礼的官员。卫戍的宫甲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只好由得他的马车在太庙旁边转悠。
此时此刻,隔着庙墙,驷彰能听见太庙里巫祝们的颂词。
全完了。
这次他赶回来,为的就是要说服当国和诸卿放弃这次仓促授兵和出征。他的确成功地在授兵典礼开始之前赶到了太庙,也及时地见到了当国罕钦,其余诸卿以及国君郑伯已,见到了一切可以决定郑国重要事务的人。可是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他就被从太庙中赶了出来。
而授兵的典礼,仍将照常举行。
新郑的东里就有驷氏的府邸,那里有舒适的软榻,有温暖的锦裘,可以让驷彰好好休息,可是他却连赶车的兴致都提不起来了。驷彰现在感到的不只是单纯的疲惫,还有失落和茫然。
回来的路上一直强行支撑着他精神的那口气,已经泄了。
颠簸的马车使驷彰保持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他感觉昏昏沉沉的,适才在太庙中争执的片段仍然在不断地闪现。
京邑市集上消失的戎人,陆浑山脚下险峻的河谷,负黍边邑外诡异的敌军,驷彰提出的这些反常和困难都丝毫没有动摇罕钦的决心。当国大人听完他的陈述,甚至不屑于进行片刻思考,便拒绝了他的提议。官居司马的父亲亲自将自己赶出了太庙,并且在庙外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当国大人是不可能取消这次出征的。你说的这些情况,固然并非全无道理。可是你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或许罕钦和父亲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内情,可以帮助他们准确地判断此次出兵利弊得失。驷彰只能努力地想把事情往好处想,可是心中的不安总是难以平息。
懵懵懂懂之间,驷彰陡然觉得马车一沉。这可不是寻常的颠簸,而是压上了几十斤的负重的感觉。
他勉强直起了身子。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立刻将他的视线蒙上了一团白雾,隐约之中,他看见有一个人坐在自己的车上。
来人见他起了身,率先开了口,这个声音似乎刚刚才在哪里听过,驷彰感觉自己的脑中出现了舜英花的影子。
“你醒了么?”
“我……醒了吧……”
“你是不是京邑大夫驷彰?”
“是的啊。”
“你已经找到我伯兄了吗?”
“我……我已见过了。”
“你此时还有其他事情要忙么?”
“似乎……也没什么要做的。”
驷彰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他含含混混地对答了几句,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少女应该正是国君唯一的妹妹公子萏。他赶紧翻身下车,想要行礼,可是饥肠辘辘的他已经控制不好自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打了个趔趄。
公子萏伸手扶住了他,隔着一身裘衣,驷彰还是能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暖流。少女敲了敲车厢,驷彰循声看去,车厢上还放着些食物和饮水。
“那好,你现在听我的。先喝点水,再吃点糕。若是想说话,我便听你说,若是没地方去,那便送我回西宫。”
她的声音虽然温软,却也是不容质疑的口气。
“总而言之,现在你应该好好地歇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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