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饭店卫生间宽敞豪华，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刘湘文，她站在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烫红一片的手背碰到冰冷的凉水，酥酥麻麻，又疼又痒。

　　她心不在焉地冲着手，今天始终不在状态。

　　偶遇陆恒泽，也掀开了那段原以为永远会尘封在心底的往事。

　　刘湘文是新生开学不久后在图书馆与陆恒泽相识的，当时两个人同时拿了一本书，最后陆恒泽绅士地让给了她，并要走了刘湘文的手机号码。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陆恒泽开始经常约刘湘文出去玩。

　　彼时的刘湘文虽然长相漂亮，身材姣好，却很内向，说话做事都容易放不开。而当时的陆恒泽却性格开朗，再加上外形高大、帅气，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现在想来，陆恒泽就是当时刘湘文最想成为的那种人。他耀眼夺目，却又不夸张，他风趣幽默，却又不轻浮。

　　刘湘文很快沉沦，她开始暗暗期盼陆恒泽约她出去玩，虽然每次都是和一大群人。她开始希望自己可以多参与他的生活，哪怕只多一点点也好。

　　所以当陆恒泽邀请她参加社团，她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跟着他参加活动，登山、做义工，每件事都因为有了陆恒泽而变得更有意义。

　　大二，他说要留在社团竞选部长，并希望刘湘文也参加。她本来有点犹豫，因为英语专业要准备考级，所以刘湘文本来想好好学习。但是为了能多点时间跟陆恒泽相处，她还是同意了，成了他的副手。

　　刘湘文觉得当时是她大学里最好的时光，她有正当理由可以经常跟陆恒泽见面，两个人一起为社团事务出谋划策，招募新的成员，组织活动。虽然她需要兼顾学业和社团，每天都很忙碌，但是却真心地觉得快乐。

　　她还偷拍了很多陆恒泽的照片，上台讲话的、打篮球时、走在前面的背影、聚餐时拿着酒杯喝酒的样子。

　　三年的时间，两百多张照片，都存在刘湘文的手机里，每当她遇到困难，学不进去的时候，习惯性地翻一翻他的照片，就能给她带来莫大的动力。

　　那是最卑微也是最快乐的暗恋时光，初涉□□的刘湘文不知所措，整天患得患失，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与她最为要好的室友赵佳。

　　赵佳一惊一乍：“我就说以你的性格不会去参加什么社团，还竞选部长，原来都是为了那个小子。”

　　刘湘文赶紧捂住她的嘴，说：“大小姐，小点声行么？”

　　赵佳躲开她的手，露出慈母般的微笑，说：“文文你可以啊，原本以为你就是一老实孩子，没想到你这爱情的小芽发得比谁都早。”

　　刘湘文羞红了脸：“快别说了，我觉得太不好意思了。”

　　赵佳摆摆手：“多正常的事儿啊。”

　　接着她正色道：“我们下学期就大四了，你是要考研去北京的人，这段感情以后怎么办，你想过吗？”

　　一句话正中刘湘文下怀，她成绩优秀并且早就定下了志向要考去北京念研究生，也得到了家里的支持，而陆恒泽成绩一般，当时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他就是丽姿女装的继承人，但也偶尔听他透露过毕业后要回家里的服装厂帮忙的意思。

　　这段感情要何去何从，刘湘文自己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赵佳坐在寝室的床上，盘着腿，掰着手指头帮她分析：“文文，你要去北京，他要回家里帮忙，你们注定要走两个方向，而且现在你们也不是社团里的正副部长了，大四一开学，你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她神神秘秘地凑近刘湘文说：“要我说，你跟他告白！”

　　刘湘文吓了一跳说：“不、不、这个不行吧，哪有女生主动告白的。”

　　赵佳使劲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继续鼓动她说：“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们可是思想最先进的90后，女生告白怎么了，不跌面，拿出点勇气来！”

　　刘湘文头摇得想拨浪鼓说：“不行，真不行，我不敢。”

　　赵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那你就白偷拍人家二百多张照片了？白在人家身边当三年好朋友了？毕业就分道扬镳，二话不说就去北京，以后可能就再也不见面了，你真的甘心？”

　　“再说了，老话说得好，女追男隔层纱，你那么漂亮，还愁拿不下他？”

　　“而且我觉得，他未必对你没意思，你想想，这几年，他身边有很多朋友，但是异性朋友来来回回就你这么一个，也从没见过他谈过恋爱，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从那颗暗恋的种子悄悄地破土而出，长成娇弱的绿芽，刘湘文用了三年时间，每天细心地为它浇水、松土，今天陆恒泽冲他笑了，绿芽就长大一点，明天陆恒泽拍了她肩膀，又长大一点，后天陆恒泽叫了她“丫头”，再长大一点。

　　她虽然外表看起来柔弱，平时也不爱说话。但心里却倔强，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鼓足勇气跟陆恒泽告白，会有点艰难，但并不是做不到。

　　可是还没等到她下定决心，陆恒泽就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刘湘文还记得当时他告白时的一字一句，他说：“文文，我们认识已经三年了，你一直在我身边支持我，鼓励我，是我最好的异性朋友，但是我不仅仅想让你当我的好朋友，最后一年的大学生活，我想改变咱们的关系，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

　　刘湘文激动得无以言表，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用力点着头说：“我愿意。”

　　初涉爱河的刘湘文是幸福的，知道她要考研，陆恒泽有空就陪她去图书馆，吃过晚饭后再把她送回寝室。

　　女生寝室楼下每天都有很多情侣卿卿我我，而刘湘文再也不用羡慕别人，她们有的，现在她也有。

　　第一次陆恒泽送她回去，两人在楼下讲了几句话，告别的时候，陆恒泽突然把脸凑过来想亲她，刘湘文猛地一把将他推开。他被推得后退一步，愣住了，冷声说：“你干什么？”

　　刘湘文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下意识的，真对不起。”

　　说着过来拉他的袖口，摇了摇。

　　陆恒泽缓和了语气说：“也怪我，你没谈过恋爱，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刘湘文缓缓地摇摇头说：“是我的原因，我反应过度了。”

　　这只是个开始。

　　此后，每当陆恒泽想要跟刘湘文更亲近一点，还没等他做出实质性的动作，她就条件反射地推开他或者直接躲开，陆恒泽觉得很奇怪，恋爱中，男生想主动亲近女生是很正常的事，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好像被人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久而久之，他就失去了耐性，觉得刘湘文没有以前可爱了，整天一副受惊小鸟的样子，让他觉得很没有意思。

　　刘湘文把陆恒泽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她也想迎合陆恒泽，但是每当他一靠近的时候，总会让刘湘文想起自己以前的经历，然后条件反射地躲开。陆恒泽追问原因，她只是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

　　陆恒泽渐渐对这段刚开始的感情失去了兴趣，刘湘文再找他，他就说忙，推脱着不再见面，连微信都很少回。

　　刘湘文隐约知道原因出在哪，她不想失去陆恒泽，所以她决定说出那个深藏在自己心里的秘密。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她利用暑假时间，打印出手机里所有他的照片，按照时间顺序贴在一个精美的大本子上，下面还细心地写上时间、地点。

　　她还拿出自己的压岁钱给陆恒泽买了一条深灰色的开司米围巾，价格对于大学生来说不便宜，但刘湘文却满心欢喜，正好开学就是他的生日，可以当做礼物送给他，让他过一个暖暖的冬天。

　　刘湘文从没这么期盼着暑假赶快过去，她想要快点见到陆恒泽，然后告诉他这个折磨了自己十年的秘密，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躲闪与逃避。

　　她不是不想与他亲近，而是害怕。

　　但却忽略了暑假以来，陆恒泽几乎就不再回复她的电话和微信。

　　开学了，陆恒泽主动约刘湘文吃饭，她特别高兴，穿了自己最喜欢的裙子，还让赵佳帮忙化了妆，兴奋地提着自己准备的礼物赴约。

　　餐厅里，陆恒泽看见两个多月没见面的刘湘文并无任何高兴的心情，菜刚上齐，他神色复杂地说：“湘文，关于我们的关系，我想了很久，我们做了三年的好朋友，或许当初我不应该把关系变得复杂，我们做好朋友就挺好的。”

　　刘湘文再没有恋爱经验，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的手在餐桌下面紧紧绞在一起，努力稳住声音说：“你是什么意思？”

　　陆恒泽看着她说：“我觉得我们当恋人不合适，还是做回朋友吧。”

　　犹如一盆冷水从头兜下，刘湘文感觉身体都在颤抖：“陆恒泽，到底为什么？”

　　陆恒泽迟疑了一下说：“每次想跟你亲近，你都躲着我，我觉得你心里从没有接受过我，所以身体才会这么抗拒，觉得这恋爱……挺没意思的。”

　　他都没有认真地想过这里面是不是有别的原因，甚至都不问问她，就这么轻易地下结论。

　　这就是自己喜欢了三年的人？

　　刘湘文觉得自己再多待一秒钟，都是在自取其辱，她倏地站起来，拿过礼物袋子，走出了餐厅。

　　回寝室的路上，她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说：“不要哭，不许哭，太丢脸了。”眼泪却不听话，不由自主地往下流。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她满脑子都是跟陆恒泽相处的这一个多月，他跟她告白、冲她笑、温柔地听她说话。而一转眼，刘湘文的耳边就响起陆恒泽分手时跟他说的话。

　　“我们不合适。”

　　“挺没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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