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爱和医院的院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夹着半边银丝的长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双眸透出几许怜惜的情绪,眼角上扬,有几缕细细的褶子,身上的白大褂熨烫的整洁,扣子一颗不拉地扣的规规整整的。
“就是那孩子。”
一旁的张悦被阳光刺的睁不开眼睛,一清冷的眸子更是成了一条缝。
莫院长说的那人此时穿着偌大的病服,蹲在草地里双眼呆滞的看着某一方,那人剃着小寸板,五官深刻,皮肤被阿富汗毒辣的太阳晒成了古铜色。
“战争里最可怕的不是敌人的凶残,不是战场的硝烟,而是解放后的疮痍。”
“那威力可以摧垮无数铮铮铁骨。”
“国家不行也不可以放弃他们。”
曾有人问过她这战后心里的疮疤需多久才能抚平。
需要多久呢。
一个月,一年,两年,甚至一辈子。
有些人可以涅磐重生,有些人却自顾封闭,郁郁而终。
还记得前些年,她接手过一个病人,是个老兵,那老兵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战争给予他的是断了两节手指,妻离子散,回国了以后更是变得痴痴傻傻,整日在街头游荡。
老兵逝世的前一刻,浑浊的眸子一瞬之间变得极其清亮,嘴里唱起了部队时常唱的战歌,唱完了后开始抱头痛哭,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老兵的屋子很是破旧,几十平米的平房,离世那天送他的也不过四五人,还有两个是平时逗耍他的孩童。
战争在他心里终究是呆了一辈子,不曾放过他。
听到这张悦鼻子一酸,生生别开了头。
那人不过二九年华,比她也只大了两岁,却经历了许多常人一辈子也体会不到的哀痛。
十八年华投身祖国,那红色旗帜成了一辈子信仰,二八年华奉祖国之命义不容辞的前往阿富汗,保卫阿富汗人民安危,十二个月的提心吊胆,十二个月的枪淋炮雨,到底抵不过战争留下来的心疮。
世人大多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片国土下的安稳,却往往忘却那些曾经守卫过这片国土的战士,也不再在意那些战争留给了这些战士们什么。
张悦靠近陈宇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抗拒,相反很安静,那双禁不起任何波澜的眸子在她身上逗留了一会,复而又低下了头。
张悦因为工作的原因见过不少当兵的男生,他们都有着相同的特点,拥有着一双特清亮的双眼,承载着男人的热血与忠诚。
而此刻陈宇的眼睛却如浇灭了的蜡烛,看不到一丝希望。
“陈宇你好,我叫张悦。”
陈宇眼睛无声地动了动。
这日走廊外阳光正好,走廊里阴暗冰冷,张悦从走廊外走到了走廊里,也把他重新拉到了阳光下,哪怕往日回想起,他也觉得心口柔软的一塌糊涂。
张悦是一名心理医生,在战后心理综合征这一块小有研究。
说起来她会成为一名心理医生倒也是阴差阳错,大学的时候她有个男朋友比她大个两岁,是一名军人,本来说等她毕业了两个人就见家长的,可没想到在她大二那年萧弋就被调到了云南,这一别就是一年多,再次相见的场景至今回忆都是有些残忍的。
萧弋是在她面前死的,死因:自杀,战后心理综合征。
那数月与毒枭追逐的生活,成了千斤担,压在了心头,终究让心神全部崩盘。
这几日张悦都在整理资料和查阅信息,这种战后心理综合征病例在国内是极少数的,主要是国家一向不重视这一方面的状况,战后心理综合征最初还是国外传过来的,至于那些老兵得了这种病大都都是自己咬着牙往肚子里咽,病跟了一辈子也没人发现。
张悦来到病房的时候张宇的情况与往日有些不同,那个时间点刚好是饭点,护工与往日一样来给他送饭,可他却一改往日的缄默,变得异常暴躁,把手边的饭菜全部打翻,护工想上前清理也被吓得不敢上前。
张悦是下了班直接过来的,还着着一身白大褂,又黑又亮的长发解了开来,散落在肩膀上,两边的头发别在耳后,露出了一张白净的鹅蛋脸,五官明艳,气质突出,搁哪里,都是绝对的大美女。
此时的护工的看到了她的到来,无疑是见到了救世主,几乎跑着出去的。
事情到也奇怪,看到张悦一来,张宇暴躁的火星一瞬就熄灭了,眼眸无声无息的瞅着他,双手还保持的警戒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张悦上前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的面前。
陈宇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距上次见面的时间有些长了,额前的刘海也长长了,戳到他的眼皮,阴影附在黑眸上,显得有些幽深和阴郁。
张悦低下头,一双纤细的手附在他的手上,白的扎眼,她把他抓在被子上的手一根一根松开,语气平静:“陈宇松手。”
话语仿佛有安定的作用,他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倒有些像某些巨型犬类。
张悦打了个电话,重新叫护工送了饭上来,刚好她也未吃,干脆一起吃了。
这回陈宇倒没有抗拒,只不过医院的饭菜一向是出了名的难吃的,他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做无声的抗议,神情似有些委屈。
张悦心下不由得觉得好笑,倒有些像哄孩子似的,她也停下了筷子,手点了点碗边。
平常姑姑家是怎么哄小嘉的呢,好像是威逼利诱?
“吃了这顿,下次我带好吃的给你,不然好吃的也没有,还得天天吃这些。”
这样应该没错吧?
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盯了她半响,就在她以为没用的时候,他又重新拿起了碗筷。
张悦松了口气。
吃饱后,张悦跟往常一样给陈宇念了首诗,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念到这,张悦特地停了下来看向陈宇,他虽然依旧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可蜷缩的食指却出卖了他。
张悦清了清嗓子继续读了下去: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张悦要走的时候,陈宇已经睡着了,病房里的窗帘被拉的死死的,就一旁柜子上唯一的花也枯了,花瓣落了一圈,明明是大中午,却活活像是到了傍晚。
张悦拉开窗帘的那一刻,病房里似是瞬息被解除了魔咒,光芒倾泻在每个角落,暖的叫人毛孔都舒展开来了。
可陈宇却皱起了眉,不适地动了动,最后整个人都拱进了被子里缩成了一团。
张悦想要把被子拉开的,最终却还是放弃了。
这病想要治,还是得慢慢来,急不得。
——
张悦走后去找了趟莫院长。
陈宇这个情况天天呆在医院虽然可以盯着他,可对他的病情是毫无帮助的,大多得过战后心里综合症的都太脆弱,太没安全感,他需要家里人,需要一个能陪伴给予他爱的家里人,可是这都过了快一个月了,她也没曾看过他的家人出现。
“队里第一时间里就联系过他的家里人,院里看他家里迟迟不来人也曾联系过,可回回都说是过几天就到可回回都没见到人,听队里人说,他父母都是商人,整天到处忙活着,跟孩子的关系也不太好,哎,这孩子要是清醒着,指不定心有多凉。”
别说是陈宇了,就是外人听了心里也是拔凉拔凉的。
莫院长叹了口气,嘱咐道:“张悦你现在是他的主治医生,对他的病情多上点心,这孩子挺不容易的,经历了那样恶劣的事情,这心理头压抑的东西,指不定哪天就爆发了。”
张悦颔首:“这是自然,只不过您可知这当中细节,我要知道病因才能着手治疗。”
“我也是听别人讲的,也就只知道一个具体大概。”莫院长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组织语言,“阿富汗常年战乱,亦有恐怖分子参与,陈宇刚去不久就在一次袭击里,端了一帮恐怖分子的根据点,那些恐怖分子自然是心怀怨恨,不久后报复就开始,至于如何报复的我就不得而知了,部队找到陈宇的时候是在一个废旧的工厂里,他的旁边躺了四五处尸体,面目全非,血淌了一地,就陈宇一个活着,可醒来后早已神智不清。”
张悦还记得零几年的时候那些恐怖分子为了挑衅政局,公然在网上放了个视频,视频里播放的是一名战地记者被慢慢宰杀的场景,如今想想都有些毛骨悚然,虽说陈宇得以在那些恐怖分子手下留得一线生机,但那日经历事情也只怕如地狱般可怖。
张悦又问到:“您可有那批回来的维和部队里军官的住址。”
莫院长双手交叉,眼睛忘向了桌子上的仙人掌回想了片刻:“有是有,不过我得找找,找到了我便把住址发到你邮箱里。”
张悦颔首:“那行,我就先走了,不打扰您了。”
莫院长笑笑:“哪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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