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两人相对而坐，姬憬感叹着这一次所见的萧崇可算是正常了太多，面无表情的，眼神也很锐利，甚至还给人一种压迫感。

        姬憬事实很好奇，为什么萧崇看起来对萧斐如此的厌恶，这实在太不同寻常，都说虎毒不食子，虽然皇家这种例外不少，可总归要有个原因才是。

        姬憬琢磨着怎么问这事，就听见萧崇说：“朕可以答应让你安然回去，亦继续向赵国纳贡，只要你解决了萧斐就行，无论用什么办法。”

        “陛下说的解决指的是？”虽然姬憬早就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如此问道。

        萧崇都不掩饰一番，狠笑一声，眼神直接释放着阴狠的杀气，笑容都格外的狰狞残忍，他道：“朕会为皇儿办一场风光盛大的国葬祭奠他。”

        顿时这话让姬憬心冷得更甚，表情一如既往地微微带笑，眼底确是满满的讽刺，除了替萧斐感到难过同时还想起了他自己，他的父皇是不是也这般日日思考着如何对付他，时时寻找着或者创造着机会恨不得将他弄死。

        姬憬表示很为难地说：“这恐怕很有难度……”

        “不然朕何必找到你，已经找了许多废物，没一个成功的。”萧崇看起来是憋着一股气地摇了摇头，又叹息了几声。

        姬憬觑着萧崇，淡然说道：“如此危险的事情，陛下这点诚意恐怕还不足够。”

        萧崇眯着眼睛，打量了姬憬一会儿才道：“哦？你还想要什么？”

        “半个青鹿原。”

        青鹿原是一片肥沃且绵延了数千里的草场，整片草场都属于北齐，只有曾经回鹘攻占过草场西北一部分，但很快就被萧斐又征伐了回来，甚至还将回鹘打退了几百里，夺得了一大片土地。

        北齐祖先逐水草而居，而如今已经是半数耕地半数依然不愿改变按照从前的生活习惯继续。

        姬憬在东征高丽时顺手救了一位高人，名叫东方溯，他能够杀出重围与那位高人亦是息息相关，后来东方溯便做了姬憬的军师，此人博闻强识，神机妙算，几乎智多近妖，去岁时与姬憬说若要败齐不必操之过急，须等到来年，也就是今年。

        牛为水，虎为争，兔为饥。

        前年便是己丑年，这年赵国南部、东部皆是水患肆虐，一瞬间流民遍野，好在最后靠着国仓与之前兴修的水利没有让问题变大，解决那几十万流民问题，去年庚寅，果然萧斐为了终止纳贡犯赵国边境。

        是出师无名突然袭击，边城长官八百里加急报到东洛时已经沦陷了许多城池，而后姬憬赴边御敌终于拿回了大半城池，可里面的粮食贵重物品早已经被洗劫一空，再之后便是有人要他死在沙场。他本带着一万将士驻扎在荒野一带，准备绕后与前面的主力军包抄北齐大军，却因为有人泄露位置给北齐且粮草迟迟不到，打了几日游击为了不全军覆没以及其他原因姬憬以身犯险故意与北齐大军对战然后惨败被俘虏。

        据东方溯所言，他夜观天象看到西北帝星隐有陨落之势，虽然一直迟迟未落，却渐发熹微，是残败之相，北齐国祚已至衰微，但帝星不落说明可能还有挽回余地，若是有一强人稳住局势继而反噬他国也有可能，最好将北齐最可能的希望直接抹杀再扫平西北，到时便是一统夏洲，开启盛世王朝。

        萧斐不愿再纳贡还要赵国西南十余座城池未必不是再为将来做打算，去岁姬憬在盛京度过了一整个冬，冬季鲜少还会电闪雷鸣，可姬憬记得在深冬他数次听见雷鸣，甚至还有盛京北部几个城邑还出现了一场十分怪异的雪飑，盛京城亦是下过一场很大的冰雹，雹子足有鸡蛋大小，他这住处的瓦在那儿之后有些片区都被翻修了一遍。

        北齐耕地又并不多，只盛京外延数百里之地多是耕地，所产粮食应付年内没问题，存不下多少，若是遇上荒年蝗灾，便是天机来临。

        之前赵国休养生息二十余年，可北齐却是一直处于征战中，西部和北部的回鹘犯境，东北突厥也常常挑衅，西南黑枭就从没消停过，加上之前佞臣主政，贪污腐败，国库几乎被掏空，直至萧斐回归后才好转，可仅仅七年，来不及转变得天翻地覆。姬憬和自己那些心腹对北齐状况做过许多次讨论，判断北齐粮食肯定不足以与赵国来一场持久战。

        去年已有预兆，赵国去年粮税还因为收成不好削减了一些，今年还是如此那北齐必定闹饥荒，没粮将士吃不饱必定战斗力也不足，若是加重粮税，更是雪上加霜，百姓挨饿，必定暴乱，到时内忧外患更是一团糟糕。

        若是草场还失了一半，草料也不够，姬憬想不通北齐还能拿什么与赵国抗衡，而赵国若是在西北就有草场，那绝对是占满了优势，耗都能活活将北齐耗死。

        本来赵国西北荒凉，虽然有草却根本不足以给驻守西北边境的战马提供足够草料作食，往往需要从南部与东北部押运过来，非常耗费人力物力，如若西北就有草场，那赵军兵强马壮的在西北简直能够无往不利。

        就是不知道天意究竟是不是站在他这一边，萧斐能不能扭转乾坤，姬憬的想法倾向于即便是萧斐也只能无力回天。

        萧崇盯着姬憬，姬憬完全不怵他与他对视，最后萧崇鼻间哼出一声气声，直接砍了一半，他道：“四分之一。”

        姬憬摇头，对于萧崇所说并不同意。

        萧崇轻嗤：“年纪轻轻，胃口可真不小。”

        又道：“十分之三，不能再多了。”

        姬憬依旧摇头，不作让步，蹙眉嘲弄：“看来陛下是不愿意了，这点数是打发要饭的？”

        所谓这点数其实已经很多，觉不至于是打发要饭，只是姬憬知道萧崇太想解决掉萧斐，而能帮他做到的目前大概也只有他姬憬，所以他才敢这么猖狂。

        二分之一肯定是拿不到的，可是至少他要青鹿原三分之一的草场，不然他绝对不会让步，毕竟姬憬依然觉得即便北齐还有萧斐坐镇，也无法抵抗赵国的征伐，若是能损失少一些或许好一些，而且姬憬私心并不想除掉萧斐，即便他如今在以除掉萧斐为条件和萧崇谈判，反正到时候萧斐若是永远的失踪了和他死了是一个效果。

        除非，除非万不得已，萧斐必须死，他便只能忍痛割爱了，姬憬希望并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毕竟萧斐对他还挺好的，除了偶尔发疯的时候。

        不过他的情绪也是瞬息万变，或许什么时候就还是决定除掉萧斐了，其实还是看萧斐对他到底如何，毕竟一个不愿意的人绑在身边久了也会腻味，毕竟人心易变。

        “小子，狮子大开口也得有度，绝无可能二分之一。”萧崇亦是没有让步，毕竟二分之一那是什么概念？那么宽的草场给了赵国，到时候可就不是内部争权的事了。

        “在我这里也绝无可能十分之三。”姬憬道。

        “呵！”萧崇忽然站了起来抽了自己御剑，斜着直指姬憬。

        姬憬依然淡然就坐，眉头都没有动一动，看着剑忽而莞尔一笑，道：“陛下息怒，是我求得多了，那依陛下看三分之一如何？各退一步。”

        萧崇却还是长剑指着姬憬，喃喃道：“三分之一，三分之一……”

        “你赵国守得住那才是三分之一。”萧崇猛然抽剑，随意地就扔到了后方，剑身击打地面发出了当啷的一声。

        “自然是我们受得住才是。”姬憬，却是满意地笑了。

        “那就三分之一。”萧崇也笑了，却是笑得诡异，看起来应该是被气到了。

        姬憬却还不忘再添点火：“我替那些即将能够在草场驰骋、能够饱餐嫩草的马儿谢过陛下美赠了。”

        姬憬满意的又原路返回，在暗黑的地道里甚至还轻快地哼起了歌。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思无疆，思马斯臧。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骓有駓，有骍有骐，以车伾伾。思无期，思马斯才。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驒有骆，有骝有雒，以车绎绎。思无斁，思马斯作。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骃有騢，有驔有鱼，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1]

        不似在战场那样同将士们放声长歌，只他一人低声吟唱，声音还回响了好几个弯，显得很是声音很是悠长，余音不绝，在空旷的地道里莫名的诡异，若是还有之人在这儿怕可能会被吓到，可是舒服并没有人，而发出声音的里姬憬不可能被自己给吓到。

        可惜后来姬憬问了他的疑惑，萧崇的答案却并没有让他满意，不过听起来好像又挺有说服力，一个不听话的儿子，自然要除掉。

        好不容易出了密道口，姬憬还要走一段很危险的路回唐中殿，危险也主要是针对他，毕竟他是不能这么在外瞎晃的，也不应该。

        今夜的布防去比之前的严格多变了一些，姬憬在一个角落观察力的许久才观察到了他能看到的一段路的巡查规律，看来他今夜回去是要费一番心神了。

        有意思，姬憬腹诽。

        行进艰难，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需要找到一个绝佳位置，前后左右上下都不能看到他才行，才能勉强做停留再观察下一段路。

        而姬憬此刻正把自己整个架在梁上，几乎贴在廊顶，正在观察着前路以及下一个落脚点。

        从姬憬后面那个方向却传来了一些声音：“殿下……皇……见……”

        “嗯！”这声音极其耳熟，是萧斐的声音，虽然冷冷淡淡的却听得出带着很重的疲倦感觉。

        姬憬只微偏了偏头往后看去，他这位置是在高处，萧斐是在低一些的宫中走道，还坐在辂车上，并没有自己走路，不过仪仗还是依简而行。

        辂车为圆顶华盖覆盖，中间有御座，三面可见内，北齐产玉石，萧斐乘坐的辂车上更是镶满了美玉，紫色旌旗随着夜风而飘起，而萧斐坐在御座上，刚听他声音虽然懒倦，可姬憬能看见萧斐时却是看到他也并不是半倚靠坐在上面，而是坐得端端正正，夜色很暗，看不清是不是有闭目假寐。

        只是姬憬想听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却有点无力，当初他落入深海，又因为他耳朵里本来有点问题，进水太多加重了问题，如今听力是比以前变差了一些的，所以白日里那种离得很远的地方的人说话在他能看到的时候几乎都是靠他看，读唇语，近的没什么问题。

        此刻的距离就有些超出了姬憬能听到了范围，听不完全他们说的话，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字词，都不能连成句。

        在姬憬更加专心致志的时候他头顶的瓦片上却突然出现了怀疑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踩到了上面，在夜里发出了很明显的声音。

        果然这声音被下面的人听到了，姬憬听到了萧斐说：“停下。”

        他知道下面那些人大概是在看这个方向，姬憬缩回了头屏息以待，看了看自己身体，这种昏暗程度他们应该看不见这里。

        萧斐道：“原来是只鸱鸺，真是大胆，进宫里来了。”

        姬憬还是紧张地呼气，萧斐停下的位置离姬憬已经很近，他能够听到萧斐清楚的语句，虽然萧斐是被瓦上鸱鸺吸引，但他一点不敢放松，尽量贴着斜着的顶部，身上的竭力，再久一点怕是就撑不住了，虽然不至于掉下去，但是可能要露出一部分松懈的身肢，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

        “走吧！”萧斐的声音又响起。

        看到他们的身影已经远得背影都不见了而正好处于巡逻空窗期姬憬才跳落了下去，一手攀着护栏，跳下了一个位置，迅速地往前行着。

        萧斐常住宫殿在北，他的在西，应该不至于再会遇到，姬憬刚放下了些戒心，就快到回到了唐中殿的时候突然处处火光闪耀，防备的警钟也被敲响。

        当当当当当——

        间隔时间快速，不是报晓的那种声音。

        姬憬是要从偏僻角落跳回去，但是最后一段到那个路口那儿集结了一大队兵卫。

        那领头的喝道：“仔细地搜查，一定要抓住，不能让他逃了。”

        “喏！”是一群人整齐地吼声，回响在这一片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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