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独孤一鹤站在珠光宝气阁的灵堂里。夜已很深，四月的春风中竟仿佛带着晚秋的寒意，吹起了灵堂里的白幔。
棺木是紫楠木的，很坚固、很贵重。可是人既已死，无论躺在什么棺材里，岂非都已全无分别？
独孤一鹤静静地站在阎铁珊的灵位前，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动过。他是个很严肃的人，腰干依旧挺直，钢针般的须发也还是漆黑的，只不过脸上的皱纹已很多，很深了，你只有在看见他的脸时，才会觉得他已是个老人。现在他严肃沉毅的脸上，也带着种凄凉而悲伤的表情。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可是他的手却已握住了剑柄。
他的剑比平常的剑要粗大些，剑身也特别长，特别宽，黄铜的剑锷，擦得很亮，但鞘却已很陈旧，上面嵌着个小小的八卦，正是峨眉掌门人佩剑的标志。
一个人慢慢地从后面走过来，站在他身旁，他虽然没有转头去看，已知道这人是霍天青。霍天青的神情也很悲伤，很沉重，黑色的紧身衣外，还穿着件黄麻孝服，显示出他和死者的关系不比寻常。
独孤一鹤以前并没有见过这强傲的年轻人，以前他根本没有到这里来过。
霍天青站在他身旁，已沉默了很久，忽然道：“道长还没有睡？”
独孤一鹤并没有回答。
霍天青却又问道：“道长以前是不是从未到这里来过？”
独孤一鹤道：“是。”
霍天青道：“所以连我都不知道阎大老板和道长竟是这么好的朋友。”
霍天青试图激怒独孤一鹤，只是独孤一鹤并不想理他。
无奈，霍天青只能主动出掌，逼的独孤一鹤只能与他内力相抗。
霍天青的武功传自天禽老人，而天禽老人的功夫很奇怪，一般高手对决的时候，是不能说话的，然而天禽老人绝世惊才，偏偏创造了能开口说话的内功。
霍天青不断勾着独孤一鹤说话，独孤一鹤好胜，就勉强说了，直到快支持不住，手握上剑柄。
而这时候霍天青却突然收手，借着他的掌力飞了出去。独孤一鹤骤然失去了重心，似将跌倒，突见剑光一闪，接着“叮”的一响，火星四溅，他手里一柄长剑已钉入地下。
而霍天青已然消失不见。
风吹白幔，灵桌上的烛光闪动，突然熄灭。独孤一鹤扶着剑柄，面对着一片黑暗，忽然觉得很疲倦，他毕竟已是个老人。拔起剑，剑入鞘，他慢慢地走出去，黑暗中竟似有双发亮的眼睛在冷冷地看着他。他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人动也不动地站在院子里的白杨树下，一身白衣如雪。
独孤一鹤的手又握上剑柄，厉声道：“什么人？”
这人不回答，却反问道：“平独鹤？”
这人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身白衣胜雪，腰间一把乌鞘长剑。
独孤一鹤动容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是的。”
独孤一鹤厉声道：“你杀了苏少英？”
西门吹雪道：“我杀了他，但他却不该死的，该死的是平独鹤。”
独孤一鹤的瞳孔已收缩。西门吹雪冷冷道：“所以你若是平独鹤，我就要杀你！”
独孤一鹤突然狂笑，道：“平独鹤不可杀，可杀的是独孤一鹤。”
西门吹雪道：“哦？”
独孤一鹤道：“你若杀了独孤一鹤，必将天下扬名！”
西门吹雪冷笑道：“很好。”
独孤一鹤道：“很好？”
西门吹雪道：“无论你是独鹤也好，是一鹤也好，我都要杀你。”
独孤一鹤也冷笑，道：“很好！”
西门吹雪道：“很好？”
独孤一鹤道：“无论你要杀的是独鹤也好，是一鹤也好，都已不妨拔剑。”
西门吹雪道：“很好，好极了。”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的时候，秦无忧匆匆赶到，她一边说：“等等等等。”然后一边加快速度跑过来。
看到两人还未拔剑，舒了一口气，看着西门吹雪道：“西门吹雪，能容我问句话吗？”
西门吹雪看了看秦无忧，直到无忧脸上的笑都快僵了才点了点头，后退一步。
无忧走上前朝独孤一鹤拱了拱手道：“独孤掌门好，在下逍遥派掌门秦无忧。”
在外对江湖人的时候，秦无忧总是喜欢称自己是逍遥派掌门的，而对普通人的时候，则是珍巧阁老板。
独孤一鹤打量了下秦无忧道：“听闻逍遥派掌门是一个姑娘。”
“打扮的不太像个姑娘，真是对不起啦。”秦无忧无奈的道。不知道今天为何一个个的都再说她的性别问题。明明平时没人在意这个的。
“你也是要来杀我的？”独孤一鹤问。
“不不不，我和这位西门大侠不同，我从来不杀人。”秦无忧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有个问题很好奇，想要问问。”
“你要问什么？”独孤一鹤的眼睛深处是掩不住的疲惫。
“月前一个叫上官飞燕的女孩，自称是金鹏王朝旧人，说有人欠了她们的账。她和金鹏王朝上官丹凤公主求花满楼和陆小凤帮他们讨回公道。
我多方调查，感觉事情似乎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我就想问两个问题，第一，独孤掌门是不是青衣楼楼主？第二，金鹏王朝陛下可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
“第一，我并非青衣楼楼主。第二，金鹏王朝皇族，都有六个脚趾。”独孤一鹤道。
秦无忧勾起一个无害的笑，真诚的看着独孤一鹤道：“独孤掌门，此事颇有矛盾，我如今无法信你，也无法信丹凤公主，能请独孤掌门陪我做一场戏，助我查明真相吗？
我想您也不愿莫名其妙被人诬陷吧？且，如果金鹏王是假，丹凤公主是假，那真的小王子是不是已经被害，金鹏王朝后人还在不在世，您不在意吗？”
独孤一鹤深深的看了一眼秦无忧，然后看向秦无忧身后西门吹雪。
秦无忧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扬起更加甜美的笑，转身看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也看着秦无忧，面无表情。
两人对视了很久，无奈秦无忧只能更深的叹了口气：“我来时看到霍天青匆匆离去，内息似有不稳。只是他就和上官飞燕见过，看上去似乎很是熟识。
想必他也是丹凤公主她们的人，而他匆匆离开，应该做了什么布置吧。”
独孤一鹤道：“霍天青问我，为何从来没有和阎铁栅见过，却是好朋友，为什么让苏少英和珠光宝气阁接触，是何目的。
然后他耗了我一半内力，突然就消失了，然后西门吹雪就来了。”
秦无忧一脸的你看，我没说错吧的表情，嘴上却说：“西门，你也不想被人利用，成了别人手中的剑吧。而且如今独孤掌门失了一半内力，你和他决斗也很没意思不是？”
西门吹雪深深的看了秦无忧一眼，转身就走。
秦无忧迅速拉住西门吹雪扬起的衣角。
在西门吹雪回头看她的时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道：“西门吹雪，人都说送佛送到西，你不如陪我再做一场戏？”
西门吹雪理也不理秦无忧，只去拽自己的衣角。
秦无忧抓紧衣角，耍赖道：“西门大侠？西门大哥？求求你了，我要不是剑术不怎么样，我也不厚着脸皮打扰你啊。”
西门吹雪认真的看着蹲在地上耍赖的是，突然笑了。
秦无忧吓得赶紧松手，凌波微步运用到极致，躲到独孤一鹤身后。
西门吹雪看着秦无忧道：“要我帮忙也可以，但是你要穿女装。”
秦无忧目瞪口呆。
花满楼和陆小凤来到珠光宝气阁外面的小河的时候，西门吹雪正在河边。
月光落在河边上，河面流动着银色的银光。
陆小凤看见他时，他也看见了陆小凤，忽然道：“我还没有死。”
陆小凤笑了，道：“你看来的确不像是个死人。”
西门吹雪道：“死的是独孤一鹤。”
陆小凤不笑了。
西门吹雪道：“你想不到？”
陆小凤承认，他本不愿承认的。
西门吹雪却笑了笑，笑得很奇怪，道：“我自己也想不到的。”西门吹雪道：“苏少英使出那二十一招时，我已看出了三处破绽。”
陆小凤道：“所以你认为你已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杀独孤一鹤？”
西门吹雪点点头，道：“通常我只要有一次机会已足够，但我能胜他，却是因为，只因为三十招后，他的剑法突然乱了。”
陆小凤道：“为什么？他的心乱了？”
西门吹雪说：“他的心没有乱。”
陆小凤道：“难道他内力已不济？”
力若不济，剑法也会乱的。
陆小凤又道：“以他功力之深厚，怎么会在交手三十招后，就无以为继？”
西门吹雪道：“我说过，我也想不到。”
陆小凤沉吟着，道：“莫非他在跟你交手之前，内力已被人消耗了很多？莫非已有人先跟他交过了手？”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逼人出手时，又几时给过别人说话的机会？”
陆小凤无言。
过了良久，西门吹雪突然道：“我饿了。”
陆小凤吃惊地看着他，道：“你饿了？”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杀人后总是会饿的。”
这是家本来已该关门了的小酒店，在一片林叶浓密的桑树林外。
峨眉四秀找到这里来的时候，主人本已快睡了，可是又有谁能拒绝这么样四个美丽的女孩子呢？
女孩子们开心的时候总是喜欢说话的。他们叽叽喳喳的说着让他们开心的事情。
而最让女孩子们开心的话题，非俊俏的江湖侠客们了。
孙秀青忽然道：“你那个姓花的说话，好像有点江南口音，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花家的人。”
石秀雪道：“哪个花家？”
孙秀青道：“就是江南那个花家，听说你就算骑着快马奔驰一天，也还在他们家的产业之内。”
马秀真道：“我也知道这家人，但我想花满楼却不会是他们家的。”
孙秀青道：“为什么？”
马秀真道：“听说这家人生活最奢华，饮食衣着都考究得很，连他们家的马夫，走出来都像是阔少，那花满楼看起来很朴素，而且，我也没听说他们的子弟中有个瞎子。”
石秀雪立刻冷笑道：“瞎子又怎么样？他虽然是个瞎子，可是他能看见的，却比我们这些有眼睛的加起来还多。”
马秀真也知道自己这话不该说的，改口笑道：“他武功倒的确不错，连我都想不到他随随便便伸手一夹，就能夹着你的剑。”
孙秀青笑道：“那也许只因为这丫头已经被他迷住了。”
石秀雪瞪了她一眼，道：“你若不服气，下次你自己不妨去试试，我不是替他吹牛，就凭他那一招，天下已没有人能比得上。”
孙秀青道：“西门吹雪呢？他那一剑难道就差了？”
石秀雪不说话了，她也不能不承认，西门吹雪那一剑的确可怕。
马秀真道：“听说西门吹雪不但剑法无双，家世也很好，万梅山庄的富贵荣华，也绝不在江南花家之下。”
孙秀青眼睛里闪着光，道：“我喜欢他，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世，就算他只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我还是一样喜欢他的。”
石秀雪淡淡道：“我却看不出他的人从头到脚，有哪点可爱的地方。”
孙秀青道：“他有哪点可爱的地方，为什么一定要你看出来，只要我……”
她声音突然停顿，一张脸忽然变得通红，直红到耳根子。因为这时正有一个人从外走进来，一身白衣如雪，正是西门吹雪。石秀雪也说不出话了，四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突然全都闭上了嘴，她们不但看见了西门吹雪，也看见了花满楼和陆小凤。
西门吹雪一双刀锋般锐利的眼睛，竟一直在瞪着她们，突然走过来，冷冷道：“我不但杀了苏少英，现在又杀了独孤一鹤。”
秦无忧到的时候，正看到孙秀青对着西门吹雪拔剑。
秦无忧一身白色如雾的长裙，腰线被同色腰封掐的极细，腰间挂着一管碧玉萧。她迈着莲步，嘴角擒着笑，圆溜溜的猫眼中闪烁着兴味的光，细长的柳叶眉勾出一副温婉的模样。
她捏着嗓子，惊讶的看着西门吹雪，雪白的纤细玉指掩住粉色娇嫩的唇，惊诧的道：“吹雪哥哥，你怎么在欺负小姑娘？”
随着她话落，所有的人都看向她。
无忧放下手，眼神真诚的看着西门吹雪，圆圆的猫眼里润润的，好像在发光，又好像带着无尽的情意道：“哥哥说好要等我一起吃饭的。我和鹤老不过说句话的功夫，你就不见了，可让我好找。”
西门吹雪看着秦无忧，然后看看他身后跟着的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衣服的，拿着剑，一脸疙瘩的驼背老人，然后猛的又看向秦无忧，微微睁大了眼睛。
陆小凤也在仔细打量秦无忧和她身后的老人家。这两个人的功夫都不低啊。陆小凤又看了看秦无忧似乎有点眼熟的脸，努力的想自己是在哪见过。他笑着道：“两位是？”
秦无忧看陆小凤没认出来，于是继续用刚才恶心西门吹雪的声音，掐着嗓子，娇滴滴的道：“吾乃逍遥派花圣一脉，秦无伤。”然后指了指身后吃了毒药，长了一脸疙瘩的独孤一鹤道：“这是我逍遥派，神兵一脉鹤笔翁。”
无忧上下打量了陆小凤一眼道：“你就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吧。”然后嫌弃的道：“怎么如今一条眉毛都没有？”
陆小凤因为之前在狗肉铺子里，被青衣楼放火烧人，为了救人，而烧掉了眉毛，如今不过两天过去，他的眉毛自然没有长出来。
然而不待他们叙旧，孙秀青就道：“我说过，我们今天全都跟你拼了，若是杀不了你，就……就死在你面前！”
西门吹雪冷笑道：“死也没有用，你们若要复仇，不如快回去叫青衣一百零八楼的人全都出来。”
孙秀青却好像很吃惊，失声道：“你在说什么？”
西门吹雪道：“独孤一鹤既然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青衣楼……”
孙秀青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怒目嗔道：“你说我师父是青衣楼的人？你是不是疯了？他老人家这次到关中来，就因为他得到这个消息，知道青衣第一楼就在……”
忽然间，后面的窗子外“铮”的一响，一道细如牛毛般的乌光破窗而入，打在孙秀青背上。
孙秀青的脸突然扭曲，人已向西门吹雪倒了过去。石秀雪距离后窗最近，怒喝着翻身，扑过去，但这时窗外又有道乌光一闪而入，来势之急，竟使她根本无法闪避。
她大叫着，手里的剑脱手飞出，她的人却已倒了下去。
这时孙秀青的人已倒在西门吹雪身上，西门吹雪突然用一只手抱起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已反腕拔剑，剑光一闪，他的人和剑竟似已合为一体，突然间已穿窗而出。
陆小凤也追了出去。
无忧看着倒在地上的石秀雪，抓住她的衣领就往外跑。花满楼要去阻止她，却被独孤一鹤挡住。
秦无忧不在捏着嗓子说话，用她原本的声音道：“这个毒不能停下来，我带着她跑一跑，散散毒性，然后找西门吹雪给她解毒。”
“无忧？”花满楼听到秦无忧的话，才放心下来。而这时秦无忧已经不见了身影。
(https://www.uuubqg.cc/91715_91715811/41805373.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