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让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从妇人家里走出来，严澜玥还有些恍惚，一不留神踩空了一节台阶，还是宿舟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腰，才没有让她摔倒。
她抓着宿舟的手没有放开，像是在奔涌的洪水中抓到了浮木。
“你觉得是真的吗？”她是在问宿舟，也是在问自己。
刚刚那妇人说的每句话都在推翻严澜玥对刘娘子一家生活原有的认知。
虚幻美好的外表被人残忍揭开，露出朽烂腐败的内里，没人能接受血淋淋的内核，即便那就是所谓的真相。
他们无疑是在刘娘子的伤疤上追求一切的谜底，而这个谜的答案也早已千疮百孔，经不起人触碰。
严澜玥就站在胡同口，胡同尽头正对着他们的就是刘娘子家的门，可严澜玥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推开。
她清楚自己内心的猜测有多荒谬，她想向宿舟寻求一点依靠，请求宿舟借给她一点去面对的勇气，可嘴唇颤抖，终是未能发出声音。
此刻，她和自己纠结的答案只差几丈远，只差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她却失去了迈步向前的勇气。
宿舟这次没有犹豫，他上前将严澜玥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这时候没人会想到什么繁文缛节，空荡的胡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现实的狂风面前互相依偎。
“公主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严澜玥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无声哭泣。
一是为了刘娘子过去经历的这些苦，二是因为自己听过别人口中的故事后产生的可怖的猜测。
她以往是不惮去把人心往最坏的程度揣测的，可是这一次她迟疑了。
“宿舟，”严澜玥的声音闷闷的，“我这样怀疑她，是不是显得十分恶毒？”
刘娘子那天哭泣的泪眼还在她眼前晃荡，雾蒙蒙的一双眸子，里面盛着的失去爱人的痛苦与悲切不似作假。
她记得刘娘子伏在她怀里，语序混乱地讲着她与丈夫青梅竹马的感情，两个人相处的种种甜蜜。
可她也在安慰刘娘子的同时第一时间就对她产生了怀疑，怀疑她的爱与泪，也怀疑她口中的过去。
如今这些都成了心头的刺，扎痛了严澜玥对美好情谊的一厢情愿的幻想。
“公主，若是真的心有怀疑，就坦荡说出来，这才是对刘娘子的尊重。或许事实并不是别人口中的那样，也该听听刘娘子怎么说。”
他笨拙地哄着怀里的公主，看不见严澜玥的脸，但是他知道此刻公主一定在哭泣。
她一向如此心软，对巧珍是这样，对金酒也是，现在换成刘娘子，她良善依然。
严澜玥退后两步，离开了宿舟的怀抱：“嗯，你说得对，我至少应该把我的想法告诉刘娘子，也听听她是怎么解释这些疑问的。”
她撇头看见宿舟肩膀上的衣服布料被自己流出来的眼泪浸湿了一小片，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走吧。”她拉着宿舟的衣袖。
这是他们第三次走向刘娘子大的家，三次的心情都不尽相同。
周围烟火如旧，可细细想来，最好的时候还是初次到来，那时候满肩期待与风尘，想到的都是快活的事，对一切都充满了憧憬。
像是知道他们还会回来似的，门虚掩着，就和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宿舟推开门，瞧见刘娘子坐在院子里，正在收拾东西。
这里的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化，可是严澜玥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同了。
大概变的一直是人的心境，她初次来时带了满腔期待，渴望能见一眼这个技艺高超的匠人；如今她再次走进这扇门，却畏惧自己去看到刘娘子的脸。
或许宿舟说得对，她现在缺乏一点面对真相的勇气，因为她已经在心里为刘娘子的故事写好了起承转合，结尾惨烈，如织造车上因用力过猛而绷断的丝线。
刘娘子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惊讶，坐在那里像是就在等他们两个人折返。她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让严澜玥捕捉到了她年轻时美貌的一丝痕迹。
所有女人都有过风华绝代的岁月，在永不再来的青春里，都是一样的鲜艳。
“你们来了，”她轻轻说，手里抖开了一块艳美的布料，“这次就不请你们坐下了，见谅。”
她手里布料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辉，抖动起来像一泓流动的水，层层荡开来去。
布庄里的伙计没有夸大其词，刘娘子在织布上的造诣足以称为大师，她若是想重操旧业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是宫里，也会想要一位这样境界高超的人。
可惜了。
见严澜玥的目光停留在自己手里的布上面，刘娘子抿嘴笑了。
“这就是云锦了，是不是很漂亮？这是我织的，我织的时候就在想，我要是能有一匹用来做衣裳，那该多么好，”她抚摸着这块料子，手法温柔，像抚摸自己的孩子。
“虽然织布女织出来的东西大概都不会穿在自己身上，我却还是为自己挣下来了这一块料子，幻想着以后要是有了女儿，就留给她做小衣服。”
刘娘子将那块云锦小心收起来，放到了一边。
“二位回来，其实是有话要问的罢，那就请问吧，我都会回答的，想必在这位小姐面前，我应该是什么都瞒不住了，只要你们问，我就会说实话。”
严澜玥感觉自己嘴里干干的，嗓子眼一阵发紧。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漂浮在水里：“我们这次来，是想跟您讲一个故事，您看您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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