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贺飞星的脸彻底红了，混杂着窘迫、丢脸、无助的红充满了少年瘦削的脸颊，宋容书站在楼梯间的拐角处，身后站着贺飞星上次在医院见过的余叔，以及那群黑西装。
他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贺飞星身上，那是一种区别于打量和看戏的、充满了关心和友善的眼神。
贺飞星重重吸入一口气，和眼泪一起流出来的鼻涕在鼻腔里抽动发出一声很响的声音，他把宋容书递给他的那张纸揉进掌心，问：“你怎么在这儿？”
宋容书眨眨眼睛，冲着他笑：“我也想问你。来这里吃饭吗？”
宋容书的声音很低也很温柔，他的笑容总有让人卸下防备、心甘情愿将自己剖开的力量，贺飞星不自觉地被他带着跑，点头说是。
“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可以再吃点别的。”他边说边转身，贺飞星这才看见他身后的黑西装们里还有一个面露怯色、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的男人，“张经理，除了你刚才和我说的，这里还有什么招牌菜？”
张经理猝不及防被点名，像只吓傻了的鹌鹑似的一抖，贺飞星只听见宋容书说：“都上一道吧。”
贺飞星没心思吃饭，又吸了两下鼻子，说不用了。
宋容书从善如流，余叔不动声色地一把抓住准备下楼找厨房的经理。
“那让他们送你回家？这个点不好打车。”
贺飞星还要拒绝，只是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他就听见头顶的楼梯上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贺天恩的声音隐约响起来，在叫他的名字。
站在对面的宋容书显然也听到了，他冲着贺飞星一挑眉，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贺飞星别过眼睛，侧身想从宋容书身边过去，但贺天恩来得比他想象得要快。
“星星！”
贺飞星被父亲叫停在原地，贺天恩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刚到嗓子眼，他就看见了被一群黑西装簇拥着的宋容书。
宋容书的目光在这父子俩之间来回游移逡巡，终于带上了点儿看热闹的兴味，只是热闹还没开始，原本想要下去追贺飞星的贺天恩突然转身，朝着他试探性地询问道：“宋少爷？”
迫切想要离开的贺飞星又把目光投向他们，宋容书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讶异，但消失得很快，他朝着贺天恩点头，问：“您是？”
“我是天恩科技的贺天恩，”他说着就低头在西装外套里找名片，最终在内衬的口袋里翻出名片夹，用双手捏着一张名片，毕恭毕敬地递上去，“这是我的名片。”
贺飞星抠着楼梯扶手，五根手指像大葱根一样死白。
宋容书稍微往后退了半步，他身边的余叔立即上前把贺天恩挡开，宋容书朝他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今天不谈公事。”
贺天恩悻悻收回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目光又在宋容书和贺飞星之间看了几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马问：“您和我们飞星……”
宋容书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他看向面前的贺天恩，又正好看见牵着女儿追下来的女人，目光落在她挎着的铂金包上。祝琪的打扮和这个女人显然不在一个档次，宋容书耸肩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但这在贺天恩眼里显然就是“我们的确是朋友”的意思，他匆匆从余叔身边的空隙挤下楼梯，跑到贺飞星身边，笑着说：“你这孩子，出来见朋友也不告诉我，害我急得团团转。”
贺飞星抬头看了他爸一眼，不知道他们父子俩现在谁更像小丑。
他垂下眼睛，复又抬眼，目光掠过父亲的肩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宋容书。宋容书正偏头和身边的余叔说话，在他看过去的瞬间似有所觉般抬起了头，两双眼睛正好对上。
贺飞星匆忙偏过头，又听见宋容书叫他：“飞星，还去吗？”
他感觉到父亲的目光，还有继母和妹妹在楼上望向他的探究的眼神，他再次抬起头，宋容书仍旧站在原地冲着他笑。
他很快在心里作出决定，点了点头，用很轻但很坚定的声音应了一声，蹭着父亲的肩头拾级而上，快步走到宋容书身边。
贺天恩转身看他，宋容书像上次挡住被娄贞审视的祝琪一样侧身挡住贺飞星，但他比贺飞星矮上一些，贺飞星垂下眼睛正好能看见他浓密的黑色短发。
他彬彬有礼地对着贺天恩微笑，说：“失陪。”然后转身往楼上走。贺飞星被旁边的余叔轻轻拍了一下，回过神后匆匆跟上，从继母身边经过的时候感受到了一道略带怨毒的眼神。
贺飞星跟着宋容书到二楼乘电梯，一路上到酒店顶层。顶层除去总统套房外还有一间空旷的会客厅，宋容书脱掉身上厚重的外套，随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贺飞星坐。
他的外套底下穿着一看就很昂贵的休闲装，这让还穿着校服的贺飞星有些窘迫。宋容书端起桌上的温柠檬水喝了一口，又问了一遍：“需要我让他们送你回家吗？”
贺飞星还是摇头，他就是再傻也能看出来今天宋容书在替他解围，何况他还不傻。实话说起来，他和宋容书一点不熟，人家这么帮他让他很过意不去，不好再麻烦下去。
宋容书没再多说，只点头，这时余叔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没说几句又凑到宋容书耳边，贺飞星看见宋容书点头，目光旋即挪向他，问：“你今天生日？”
贺飞星看着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宋容书也看他，他盯着贺飞星看了一会儿才笑着说：“祝你生日快乐，贺飞星。”
在人前就叫他飞星，在人后又要带上个姓，贺飞星有点摸不透他到底怎么想的。但宋容书怎么想和他没关系，贺飞星轻声说了句谢谢，看向紧闭着的电梯门，说：“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宋容书伸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贺飞星又说了一句谢谢，乘着电梯下到一层。他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刚刚见过的经理匆匆跑过来，手里拎着一个用透明盒子装着的小蛋糕。
“先生！这位先生！稍等一下！”他把手里的透明盒子递给贺飞星，重重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话，“这是，这是我们少爷给您准备的蛋糕，祝您生日快乐。”
贺飞星颇有些神色复杂地看那经理，最终才在他殷勤、祈求的目光下接过蛋糕，说出了今晚的第三句谢谢。
他敢最后一班公交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祝瑶第二天要去医院，很早就睡下了，只剩祝琪在一片搓麻将的哗哗声里叼着烟守在棋牌室的柜台后面。
看见他回来，祝琪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说狗东西晚上吃什么好吃的了，这么晚才回来？
贺飞星想起酒店里的事就觉得糟心，一声也不吭。祝琪站起来，看见他手里的蛋糕，尖声问：“你爸给你买的？带回来干什么？看不上我和你妈买的是不是？”
他低着头，说：“不是，朋友送的。”
祝琪的脸色终于好看了点儿，她踩着凉拖走进厨房，贺飞星听见开火的声音，没过多久，祝琪端着碗面条出来，放在他面前。海碗撞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几撮绿色的葱花漂在面上，被往上浮的热气蒸得打蔫。
贺飞星有点想哭。
祝琪又去给他拿了双筷子，顺手从一直保着温的电饭煲里掏出个蛋壳上印了红花的鸡蛋，放在他面前。
“你妈给你留的，说每年生日都得吃一个。”她把烟摁进烟灰缸，又把海碗往贺飞星面前推了点儿，“赶紧吃，吃完把碗洗了，不吃老娘揍你。”
说完，她又踩着凉拖走回柜台后面，坐下玩电脑。
贺飞星坐在棋牌室角落里窄小的桌子上，用筷子挑起一根长寿面塞进嘴里，觉得眼眶又酸又疼。祝琪的厨艺其实很差，毕竟谁也不能指望一个太妹做贤妻良母，但贺飞星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
他把和眼泪一起流出来的鼻涕吸进去，狼吞虎咽地吃完面条，又把他妈留给他的鸡蛋吃了，端着空空的海碗去厨房。
经过柜台的时候他听见祝琪在打电话，精明又泼辣的女人叼着烟，说话的时候烟雾从嘴里飘出来，和难听的脏话一起飞到棋牌室外面。
“去你妈的，不要脸的东西，老娘辛辛苦苦赚的钱你也敢要？”
“你他妈敢来试试，老娘能怕你们这帮狗娘养的东西？”
“你姑奶奶我就在这等着，我你，不来你是我孙子。”
贺飞星洗完碗，上楼冲了个澡，回到房间的时候看见书桌上的灯亮着，桌上放着两个红包，每个红包里都塞了五百块钱，是他妈和他姨给的。
他扯下脖子上的毛巾，走到桌边坐下，看见他妈在红包封面上写了几个字：给星星。在这之后，她还画了一个微笑着的卡通星星小人。
一千块钱，薄薄的十张纸，却让贺飞星觉得有如千斤重，他一声不吭地把红包塞进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那里面塞满了各式的红包，全是这些年祝瑶和祝琪给他的，他一分没花。
他穿着背心裤衩瘫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回想今天晚上发生的事，眼前却总是浮现出宋容书帮他解围时的笑脸。
贺飞星按了按酸胀的眼睛，被扔在一边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唐宇给他发了条消息。
【小胖：有人要加你，能把你号给他吗？】
一天到晚找别人要账号想加贺飞星的人多了去，但贺飞星不爱和人聊天，张善唐宇大多数时候都闭着眼睛打哈哈，完全不给人机会，大半夜的给他发消息问号能不能给还是头一次。
贺飞星抓起手机问谁要。
【小胖：宋容书】
贺飞星觉得有点儿意思，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怎么找你要？】
【小胖：他让叶笑南管我要的】
唐宇还在句子的最后十分应景地加了个大哭的黄豆，把青春期小男孩悲于心上人给情敌帮忙、自己想拒绝又怕心上人生气的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贺飞星这会儿没空安慰他，回了句行，给他吧。
手机那边的唐宇不说话了，没过几分钟，贺飞星收到一条好友申请，备注上写着宋容书三个字。他点了同意，没过两秒，那边就发了条信息来。
【song：蛋糕吃了吗？】
贺飞星下意识去看被他放在柜子边上的蛋糕，透明的塑料盒反射着灯光，让他有些看不清里面的蛋糕长什么样。他盯着蛋糕看了一会儿，然后鬼使神差地从床上爬起来，拆开包装盒尝了一口。
手机那边过了很久都没回消息，宋容书吃完药，调暗了壁灯的灯光，随手拿了本书上床，第一页还没翻开，手机屏幕突然闪了一下。
【★：吃了，很好吃，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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