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贺飞星闷着头骑车回家，不顾坐在棋牌室门口打毛衣的祝瑶的叫声，三两步跑上楼，狠狠摔上了房门。
他扑倒在床上，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烦躁地把平整铺在床上的被子蹬到地上，口中不停地发出低沉的吼声。
他在床上发了通脾气，又猛然坐起身，走到书桌旁扯起刚才被扔在地上的包，想找里面的习题册。他揪着包带子乱翻了一通，想起那本因为他走得太急被遗忘在少年宫的数学题，怒吼了一声，用力把手里的书包掼在地上。
贺飞星垂着脑袋站在书桌边粗喘，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喉间传出粗重的呼哧声，过了一会儿，他又颓然地坐倒在地上，把双手插进发间，烦躁地揪着头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宋容书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他只是好心提了一句，只是试探问了一声，贺飞星何至因此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也不知道，他突然有种被人打回原形的恐慌和无措，仿佛这段时间里所有的假象都因为今天宋容书的一句话、贺飞星的一个举动而彻底破碎，他们之间的桥断了，贺飞星只能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遥不可及的宋容书。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早上出门前祝琪无意的揶揄，想起那句“能看上你才有鬼”，他一拳砸在身边的瓷砖地板上，指骨传来剧痛。
没人说得清这个年纪的少年都在想些什么，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贺飞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宋容书明明只是提了一个对他而言非常友好的建议。
他靠在床边，用后脑撞身后的床板，发出嘭嘭的声音，疼痛让他清醒，但脑袋里又泛起一阵阵的眩晕，贺飞星仰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看见角落里的白色墙皮脱落了一块，露出后面斑驳的水泥。
宋容书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耳边，就像是被按下了复读键，一遍一遍地循环重复。
你弹得比他好多了，我可以帮你联系他的老师。
老师现在就在集团下面的娱乐公司，你想学就去学，不想学的话半路下车随便丢也行。
和我哥一样。
和我哥一样。
怎么能一样，贺飞星想。他抬起头去望脱落的墙皮，去望二楼生锈的窗台，望窗台外那一方窄小的天空，露出一个苦笑，心想怎么可能一样。
楼下的祝瑶有些不放心，她小心翼翼地走上楼，轻轻敲了敲贺飞星的房间门。贺飞星循声望过去，听见他妈用很轻又很温柔的声音问：“星星？你还好吗？”
贺飞星又想起了宋容书，宋容书的声音也是这样的，很轻也很温柔，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对着门口说：“妈，我没事。”
祝瑶还有些担心，又问：“妈妈可以进来吗？”
宋容书也像妈妈一样尊重他，贺飞星又想到这些，用手狠狠搓了搓头发，然后甩了甩头，想把和宋容书有关的记忆甩出去。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将脑袋埋在膝盖之间，用双手捂住脸，闷闷道：“我没事，妈，你先别进来了。”
门外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祝瑶轻轻的回应，贺飞星想起今天是周六，用他稍微有些颤抖的声音问：“你今天去过医院了吗？”
“去过了，刚回来。小姨在烧午饭。”祝瑶说。
贺飞星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他靠着床沿昏昏欲睡，神经一旦放松，连日复习和兼职的疲倦就如潮水般涌来。贺飞星不知不觉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向西边，他抹了把脸，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准备下楼吃点东西。
他推开房门，看见他妈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边打毛衣，身边还放着几个被盘子反扣住的菜。祝瑶听见开门声抬头看他，贺飞星在他妈的眼里看见了很明显的红血丝。
“星星，没事吧？”
贺飞星突然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妈，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垂头看着被他妈仓促放在板凳边上织了一半的黑色毛衣，吸了吸鼻子，说：“没事，妈，我太困了，睡了一觉。”
准备去做晚饭的祝琪正好从楼下经过，一听他这么说，叫道：“睡觉不知道说一声？让你妈在这儿等了一下午！”
贺飞星的脑袋伏得更低了。
“没事。”祝瑶笑道，“下楼洗把脸吧。”
吃完晚饭，贺飞星得去酒吧打工，然而对他妈他姨还得说是和同学出去复习，怎么演怎么像。
他扶着自行车准备出门，祝琪站在门口抽烟，随口问了一声：“早上没学完呐？”
贺飞星抓着自行车的手陡然紧了紧，他有些僵硬地转身，朝祝琪道：“没有。还有几个知识点没弄清楚。”
“行，早点回来啊。”祝琪两口抽完烟，把烟头摁在门边的水泥墙上，又说：“你那个英语，没事也多看看，多背单词没坏处。”
贺飞星应了，跨上自行车朝着酒吧去。
他到的时候还没到上班时间，老板看见他，打了个招呼，说今天来这么早。
贺飞星平时都等他妈睡了才偷偷从房间翻进张善家院子骑张善的自行车出门，还是头一次来这么早，老板有些惊讶，从吧台后边儿绕出来跟他说话。
“家里没什么事，就早点过来。”贺飞星说。
“挺好。阿姨最近身体还好吧？”
贺飞星点头：“还行，就那样。”
他不大爱和别人说家里的事，就是住在他们家隔壁整天和他在一起的张善也不清楚棋牌室的家长里短。他本来想在家里做会儿题再来，但是祝瑶心太细，他怕被他妈看出端倪，问他今天是否发生了什么，所以落荒而逃。
他不大愿意回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尽管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生气，到底因为什么愤怒。
老板拉着贺飞星天南海北胡说一通，贺飞星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去后边儿更衣室换衣服，老板突然又拉住他，神秘兮兮道：“飞星，你也十八了吧？”
贺飞星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说是。
“我这两天刚下了部好片子，你陪我看看？”
贺飞星拧起眉头看他，不知道这人什么癖好，看毛片还要拉这个人一起，拉着个人一起就算了，还他妈拉着个男的一起。他一把把老板抓着他的手薅下去，说滚蛋。
“你就陪我看看嘛——”
“快滚。”贺飞星把吧台上刚洗干净的小杯子堵他嘴里，快步走向更衣室。
“飞星啊，好弟弟，你不会没看过吧？”
贺飞星停在原地，颇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他。
最终，贺飞星还是没能拗过，老板以涨工资为诱饵，成功钓上了贺飞星这条大鱼。
酒吧二楼是个ktv，上下不是一个老板，但俩老板挺熟。ktv的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穿着夸张的豹纹皮裙，躺了一头大波浪，正叼根烟坐在沙发上算账。
酒吧老板朝她招呼了一声，她撩起眼皮，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包间：“那儿呢。”
老板应了一声，带着贺飞星要过去，又被ktv老板娘一嗓子叫住。她吐掉嘴里的烟头，沾着一圈口红的滤嘴啪嗒掉在地上，被红色的高跟鞋一脚踩瘪。她扭着屁股走上前，上下打量贺飞星，问：“这小子谁啊？满十八了吗？”
“我弟弟，早满了，长得年轻。”
老板娘还有点儿不信，目光狐疑地在两人身上逡巡，老板只好道：“我让他把身份拿给你看？”
“行了行了，”老板娘嫌烦，朝他俩摆手，“进去吧。”
老板拉着贺飞星往包厢里走。
贺飞星坐到沙发上，被粉红色的灯光晃得眼花，他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酒，皱眉道：“你他妈到底来干什么的？”
“嘘，嘘。”老板把食指竖在嘴唇边，示意贺飞星别说话。贺飞星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两人对面的屏幕一闪，冒出满屏英文单词和图片，一个被画了斜杠的红色的“18”显得尤为显眼。
几张脸出现在屏幕里，其中的两位或者几位就是待会儿要激情大战的主角，贺飞星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满脑子想得都是“刚才那几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主角们聊得渐入佳境，说了一推他们听不懂的笑话，老板有些等不及，抓着遥控器拖进度条，屏幕卡了两秒，然后一跳，映出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男性躯体。老板我操一声大叫，贺飞星猛地往后挪了一大截。
屏幕里身体白皙而柔软的少年被男人压在沙发上，口中不时发出低低的叫声和喘息，贺飞星的脸立马就黑了。他在满屋的□□撞击声里腾一下站起来，推开门就往外走。
正好这会儿ktv老板娘领着几个姑娘过来，看见他，诶了一声，问怎么出来了？
贺飞星看着她身边打扮得跟cosplay似的姑娘，大概明白今天晚上老板硬要叫他来是为什么了。他匆匆侧身下楼，跑回酒吧的洗手间里，捧水泼在脸上，好半天才从刚才的场景里缓过来，咬牙狠狠骂了几句脏话。
一整晚他都没再看见老板，也不知道是那王八蛋在楼上□□还是觉得没脸见他。贺飞星掐着点儿下班，一秒钟也没多留。
他到家的时候棋牌室里灯火通明，祝琪站在张麻将桌边上嗑瓜子，听见开门的声音时迅速抬头，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说你学什么去了啊？大半夜的才回家。
贺飞星撇撇嘴，打发祝琪上楼：“今天晚上我看着，你上去睡觉。”
祝琪把手里的瓜子皮扔进垃圾桶里，说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啊？
贺飞星拎着包坐到柜台后面，假模假式地翻出一本习题册，说：“我做题。”
“行吧。”祝琪拍干净手里的瓜子皮，踩着拖鞋哒哒哒上楼。
贺飞星坐在电脑前面出神，他没有心思做他的习题，他的脑子很乱，总是不可抑制地想起宋容书，想宋容书的笑脸和温柔，还有那一截雪白纤细的锁骨。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变态，甩了甩脑袋，烧了壶开水冲咖啡，准备和英语阅读死磕到底。但□□也没能让他的中枢神经兴奋起来，他喝完咖啡，盯着电脑屏幕眨了两下眼睛，然后两眼一闭，趴在柜台上睡死过去了。
在麻将声哗哗的棋牌室里，贺飞星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沙发上，满头是汗，浑身都像是要烧起来一样滚烫。他粗重地喘息着，手掌紧贴着另一个人光裸的脊背，他感受到对方的颤抖，看见雪白的脊背上布满细小的汗珠。他甚至能听见对方很轻很轻的声音，那在他粗重的喘息声里显得尤为明显。
他搂紧对方的腰，他们一起在沙发上上下伏动，柔软的布料来回蹭在他们的小腿和膝盖上，把那一片的皮肤蹭得通红。沙发垫下的弹簧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用力把对方搂进怀里，滚烫的肌肤紧贴在一起，贺飞星低喘着释放。
对方的身体骤然颤抖起来，贺飞星轻轻吻过他后肩上细密的汗珠，对方回过头想和他接吻，贺飞星顺从地俯下脸，然后陡然睁大了眼睛。
——那个在他的梦里被他抱着的人，竟然是宋容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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