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宋容书的生日就像开启快进的开关，十一月中旬之后，整个高三都投入了一种紧张而急促的快节奏生活当中。
两人的关系因为贺飞星的生日礼物重归于好，宋容书很快取代唐宇，成为贺飞星身边的亲密第二人。
本来该是第一亲密的人的，但张善不同意，拉拉个脸说星哥，咱俩什么交情，你可不能有了新欢就不要我这旧爱了。
然而这边张善堪堪保住自己危如累卵的第一，那边唐宇已经陷入了女神和兄弟都被人抢了的尴尬局面，恨不得以头抢地，哭得昏天黑地。
言归正传，期末的时候贺飞星终于如愿以偿地冲进了前三百名，班主任不敢相信，年级主任更不敢相信，拿着贺飞星的卷子来了个三司会审，结果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
唯一跟贺飞星的解题思路和方法都相似的只有宋容书，但他俩的考场隔了八百米远，来考试的时候走的都不是一个门。
在贺飞星的卷子被看了又看审了又审研究了又研究的同时，开心棋牌室里的祝瑶和祝琪已经欢天喜地地开始买菜庆祝，满汉全席吃一个礼拜不带重样的那种。
尽管如此，贺飞星在对宋容书说明母亲和小姨想要请客吃饭的意图时，他的心里还是颇为忐忑的。
他在一个阴天的下午推着自行车追上正独自一人往校门走的宋容书，先是试探性地聊了几句，然后说：“我妈和我姨想等放假后请你到我们家吃顿便饭。”
宋容书没背书包，手里拿了两本书，其中一本的封皮上夹着支金笔。他的鼻梁上还架着看书时才会戴的眼镜，宋容书盯着贺飞星看了一会儿，才问时间是什么时候。
早就等在门口的余叔已经拉开车门朝校园里张望，贺飞星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门，自顾自说：“就第一天，放假后的第一天。”
他说完，下意识地弓起背，撑着自行车龙头保持着一个能够让自己和宋容书持平的姿势。这是一个充满了诚意和请求的姿势，宋容书笑着看了他一眼，说行啊。
贺飞星又迅速直起身，这时两人已经走到校门口，他快速地问道：“你有什么忌口吗？”
宋容书摘下眼镜，连着手里的书一起递给伸手来接东西的余叔，道：“我口味比较清淡，而且肺不大好，不太能吃口味重的东西。”
贺飞星点点头，迅速记下后又问：“还有吗？”
“没有了。”宋容书道，他又看了一眼站在车门前的余叔，似乎有什么急事，但仍旧保持着得体而耐心的微笑，站在车旁看着贺飞星笑。
贺飞星让他笑得脸都要红，哦了一声，晃晃手机说那我到时候联系你。然后迅速转过已经开始变红的脸，蹬着自行车走了。
等到贺飞星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宋容书才弯腰坐进车里，余叔跟在他后面上车，轻轻带上车门，然后拉上了前后座之间的隔音板。
他从手边的公文包里抽出一沓用文件夹夹得整齐的文件，递到宋容书面前。宋容书随手翻了两页，发现那些文件都是些模糊的图片，应该是不知道经了几手的复制品。
他皱眉问：“这是什么？”
“宋老夫人的遗嘱。”
宋容书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他看向余叔，目光很冷静，冷静得带上了点儿打量和审视的意味。余叔被他看得后背发毛，咳了一声，道：“容总让我拿给您看。他还特意叮嘱我告诉您，他也不知道老爷子是用什么方法弄到这份遗嘱的。”
这就是要推脱责任的意思了，宋容书把文件扔到一边，冷笑着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嗤道：“人还没死呢，八字都没一撇，就想看我能分到多少钱了？”
“不是，少爷。”余叔坐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脸上细微的表情，“老爷子和容总想让您看的是遗嘱里和……和您弟弟有关的部分。”
宋容书的表情又变化起来，他重新把目光移到那份被丢在一边的文件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过余叔递上来的无框眼镜，捡起被他扔掉的文件，仔细地阅读起来。
等到两人再次见面已经是几天之后，贺飞星穿着件黑色的长羽绒服，敞开拉链露出里面的白卫衣，站在巷口的车站边上等宋容书。
宋容书不爱等人也不爱让人等，习惯提前五分钟到，但每一次都会看见贺飞星在路边等他。
贺飞星远远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从别墅群的方向驶来，他呼出一口气，乳白色的水汽从嘴里飘出来，朦胧了缓缓靠近的轿车。
宋容书从后座上下来，他穿得很厚，和站在路边上等他的贺飞星形成了一个极其鲜明的对比。
河春最冷的时候温度也不过零下一两度，没法和冰天雪地的北方相提并论，但宋容书显然怕冷极了，他穿着厚实的羊绒大衣，脖子上还围着条宽大的羊绒围巾，从车里出来的时候，带出一股让贺飞星觉得炽热的暖气。
宋容书又从后座上拎出两盒水果才关上车门，看着贺飞星有些诧异道：“你穿这么少？”
“是你太怕冷了。”贺飞星领着他往前走，“拿的什么？”
“猕猴桃和橙子，给阿姨的。”
宋容书说话时雾气就从他的大围巾里飘出来，他的脸被围巾遮了一大半，只露出一截纤细挺拔的山根，还有那双疲倦的眼睛。
贺飞星下意识想要拒绝那两盒水果，但看他眼下泛青，又问：“你没休息好？”
不知怎么的，宋容书今天的反应有些迟钝，像是真的没有休息好。他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问贺飞星：“你说什么？”
贺飞星皱起眉，道：“你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
宋容书相当应景地打了个哈欠，说是啊，集团有点事。
“你们家集团的事还要你管？”贺飞星有点儿不信。
宋容书似笑非笑地看他，反问道：“不然我为什么不休息？为了复习？”
贺飞星听出他话里的揶揄，眯起眼睛看他，宋容书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
两人走回棋牌室，祝琪还在院子里炒菜，她嘴里叼了根烟，一手抓着锅一手拿着铲，正在掂锅里的百合。
祝瑶站在旁边等人，顺便瞅准了时机往里面加了小小的一勺调料，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生怕多出一点会让口味清淡的宋容书食不下咽似的。
两人刚到门口，一直在等的祝瑶就扬声叫道：“星星，小宋！”
祝瑶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扯着嗓子喊人的时候也温柔，总给人一种声音怎么也提不起来的柔情似水的感觉。祝琪一听宋容书来了，呸一声把嘴里抽了一半的烟吐到地上，用脚碾了两下，头也不回道：“小宋快进屋！菜马上好了！”
祝瑶只见过宋容书一次，如此一来见过宋容书两次的祝琪在她面前就有话说了。祝琪对宋容书颇有好感，早在宋容书来之前她就已经在祝瑶面前把人孩子吹得天花乱坠，不知道的还以为宋容书是她亲生的儿子。
古人云三人成虎，祝琪一个顶仨，说了一下午小宋怎么怎么好，愣是把祝瑶说得也差点把宋容书当成亲儿子。
宋容书笑着跟她们打招呼，又把手里的猕猴桃和橙子提给祝瑶，祝瑶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说不要，哪有请别人吃饭还收礼的规矩。
贺飞星被留在院子里帮忙，宋容书跟着祝瑶进屋，把那两盒水果放在楼梯边的柜台上，然后用并不明显的目光打量着棋牌室。
他上一次来这边儿正好赶上受凉不舒服，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没进来看过。这次来了他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七八张麻将桌挤在这间小小的棋牌室里，空间有些逼仄，但却意外地和谐。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浓重的柠檬味，混杂着化学药剂的刺鼻味道，宋容书的目光落在柜台角落里的空气清新剂上，然后又移向空气清新剂旁边的烟灰缸。
尽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很重，但他还是闻到了一股很浅淡的烟味，祝瑶有些局促地坐在他对面，把桌上的水杯往前推了推：“小宋，喝水。”
宋容书把热水杯捧在手里，笑道：“阿姨，您不用这么客气。”
祝瑶点点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搓了两下，听见宋容书指着放在沙发边上织了一半的毛背心问：“这是您织的？”
祝瑶连忙顺着他的指向看去，点头道：“是，我每天在家里也没事，就给他们俩打几件衣服。”她说完，又看了一眼宋容书身上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不安地别过了眼睛。
宋容书观察着她的表情，适时地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都没人给我打过毛衣，真羡慕飞星。”
祝瑶笑起来，脸上紧张局促的表情似乎有所缓解：“是吗？”
宋容书点头：“我家里人都很忙，不怎么管我，沟通比较少。”
“那小宋也是很优秀的孩子呀。”祝瑶笑起来，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祝琪给她灌输的宋容书超级无敌优秀，又见这孩子有礼貌好教养，喜欢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不像我们星星，差得远了。”
贺飞星正好端着菜从外面进来，听见这一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有些紧张地去看宋容书。
宋容书背对着门，没注意到他，只看着祝瑶说：“没有呀，飞星很聪明的。您看他一个学期就能进步七百多名，下个学期努努力，没准还能进前百呢。”
“星星可不行，他太贪玩了。”祝瑶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她现在总算知道祝琪为什么总说宋容书好，就是她对这孩子也喜欢的不得了。
饭菜准备好后，四人围在一张方桌边吃饭。祝琪炒了不少菜，放眼看去全是山药百合西红柿，红红白白一片，还有一大盆猪肺，显然是要把“以形补形”四个字贯彻到底。
她抓着勺子往其他三人碗里各扣了满满一大勺百合，嘴里念叨着多吃点，止咳润肺，对身体好。贺飞星扒拉了一口，差点吐出来。
祝琪的厨艺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而且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炒百合的时候没把盐炒开，一大坨盐巴全化在同一个地方，正好被祝琪盛到贺飞星碗里。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猛灌了一大碗冰糖雪梨，过了老半天才缓过来，正好听见祝琪咦了一声，说今天这百合怎么没味儿？淡出鸟来了。
脏话一出口祝琪就后悔了，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想收回去也来不及，坐在她旁边的贺飞星瞪了她一眼，祝琪有些尴尬地看向宋容书。
捧着碗吃饭的宋容书恍若未闻，他把百合和饭一起扒进嘴里，适时道：“很好吃，味道正好。”
祝琪不好意思地用筷子屁股搔了搔头发，问真的啊？
“真的，味道正好，比餐厅里的好吃。餐厅里的菜调料太多，没有这种清爽的味道。如果以后棋牌室生意不好，您可以去十一中附近开个餐厅，生意会很不错的。”
贺飞星还是第一次听人把“淡出鸟来了”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宋容书是那种在任何时候任何场景都面面俱到的人，他善于发现别人身上的闪光点，哪怕那光暗淡到微不足道，他也能想办法把这一点光放大再放大，然后给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评价和让人心情愉悦的夸奖。
用通俗一点儿的话来说，就是宋容书这人很会奉承和拍马屁，但像他这样能够真诚到不着痕迹拍人马屁的人不多，这种交流方式能够迅速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迅速让对方喜欢和信任自己。
贺飞星偷偷抬起眼看他，宋容书正好和贺飞星面对面坐着，发现贺飞星看过来，他眯着眼露出一个笑，然后趁着祝瑶和祝琪不注意，轻轻朝他眨了眨眼睛。
贺飞星看着那张笑脸，觉得宋容书像只漂亮又狡猾的狐狸，而且好巧不巧，他是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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