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高考终于来了。
在刚刚结束不久的回南天和即将到来的梅雨季之间,炎热而闷热的河春终于迎来了一个相对凉爽的阴天。
黄色的大巴载着满满当当的考生出发前往考场,来自不同学校不同班级的考生汇聚在考点门口喊出震天动地的口号,吓飞了停在树枝上的鸟,也惊散了遮在头顶上的云。
他们穿着各色的校服,拿着相同的中性笔和2b铅笔,奔赴自己所在的战场。
贺飞星的考场就在十一中,祝瑶和祝琪一起把他送到校门口,贺飞星在母亲和小姨的期盼目光下走进考场,交上了一份令自己满意的答卷。
成绩出来的那天梅雨季匆忙而来,贺飞星考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惊喜的分数,很高,但仍旧没有高到能够进入河春大学的程度。
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但和理想院校失之交臂的时候还是不免感到失落,然而挤在电脑后看见成绩的祝琪已经冲进院里,嚷嚷得整条巷子的人都知道贺飞星考上大学了。
在查完分数短暂的欣喜后,考好的没考好的、抄到的没抄到的,都不约而同地开始着手准备高考后的另一件大事——填报志愿。
张善运气好,他考试的时候坐在最后一排,趁着监考老师不注意瞄到了好几眼,勉强过线。此刻正咬着笔和他爸妈坐在一起,盯着学校发的那本报志愿的册子,三个头六个大地纠结该去哪个学校。
祝琪急吼吼地出门买菜,连拖鞋都没换,硬是要做出一桌满汉全席庆祝。贺飞星和他妈一起坐在电脑后面研究学校,把位于三区内的学校全都查了个遍。
大概是贺飞星的目的太过明确,祝瑶撑着下巴笑着看他,问:“星星,小宋准备报哪个学校?”
贺飞星还在某大学官网一溜的通知和新闻里找学校地址,目不转睛道:“他不高考,直接保送,去春大。”
“春大呀……”祝瑶有些惊讶,“是很好的学校。”
“是,”贺飞星道,“可惜我考不上。”
祝瑶笑起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我们星星已经很棒了,这才一年呢,就考了这么高的分数。”
贺飞星让他妈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道:“妈你别说了。”
母子俩研究了好半天也没能敲定合适的学校,他们圈出来的那些学校要么离河春大学太远,要么对于贺飞星的高分来说有些吃亏,祝琪没跟着他俩瞎掺和,一门心思都在厨房,天快黑的时候,她端着盘菜出来,朝着外头喊:“吃饭了!”
自上次宋容书来过之后,祝琪的厨艺在那些恰到好处的奉承里直线上升,竟然真的达到了宋容书口中“能开餐厅”的水平。
晚饭后,贺飞星和张善一起出门跟班里同学聚会。
一群男孩女孩嘻嘻哈哈地穿过马路,商业街的灯光照亮他们尚且青涩又稚嫩的脸,分别与重逢、相聚与再见,高三的生活彻底结束在这个夜晚,这理当成为他们人生中最愉快的日子。
夜色里,街边的夜宵摊生意红火,光膀子的大厨围着堪堪遮住胸口的围裙,在一片油雾火焰里掂锅,健硕的肱二头肌上满是被火焰和热气烘出来的薄汗,在摊顶的白炽灯下反着细密的光。
老板娘领着他们找了几张挨着的大桌子,抓着笔和小纸片点单,在呛人的油烟和浓郁的香气里扯着嗓子喊:“炒三份麻小!要大份的!”
端着锅炒饭的老板也扯着嗓子应声,老板娘招呼儿子一起搬酒,贺飞星和班里几个男生也上去帮忙,把冒着凉气的冰啤酒从冰柜里搬出来,拿着起子啵啵打开,在桌上摆了满满一排。
冲天的油烟和火爆的香味组成了十一区夜晚的市井街头,一家挨着一家的烧烤摊支在一起,他们共用同一张餐桌,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来自不同人家的菜,这些烧烤炒菜拼凑在一起,开启了发达城市夜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张善就着一叠油炸花生米喝冰啤酒,跟旁边的同学猜拳,嘴里嚷嚷着划拳令,什么五魁首啊六六六,彻底为毕业聚会带来高潮。
有女孩在热锅爆炒的响声里向喜欢的人表白,那男生喝了不少,大着舌头问什么?女孩也喝了酒,有些上头,扯着嗓子喊我喜欢你。
周围的同学都在起哄,贺飞星看见那男孩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抱着那姑娘哭天喊地,说你怎么不早说啊,你平时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桌上又发出一声爆笑,新晋情侣在高考后聚餐桌上的混乱中陷入爱河,稀里糊涂地抱在一起,张善把还沾着油的手指压在嘴边,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带头嚷嚷着要亲一个。
不少人都喝了酒,被张善的口哨声和叫声带起了头,整齐划一地拍着手,喊着亲一个亲一个。男孩颇有些难为情,但女友已经揪住他的领子,大大方方地送上了自己的吻。
喝多了的男孩女孩们都大声叫着起哄,贺飞星也喝了不少酒,他托着下巴笑起来,在吵闹的欢声里看着吻在一起的同学,想起了藏在心底的那个人。
他有一点想见宋容书。
他的高考结束了,成绩也出来了,他觉得他应该说一些三个月多前没有说出口的话了。他站起身,坐在他旁边的张善诶一声拉住他:“星哥,去哪儿啊?”
贺飞星扯掉手上吃麻小用的手套,说:“放水。”
他独自走出连成一串、像烤羊肉串似的烧烤摊,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给宋容书打电话。
手机嘟嘟响起来,他靠在水泥墙上,鼻尖弥漫着麻小和冰啤酒的味道。贺飞星喝完酒后脸很红,他有些上头,视线里远处的路灯被晕成模糊的闪光点。他呼出一口充满酒精味的浊气,静静地听着一声又一声的“嘟”。
电话终于在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被人接起来,他听见那边传来很细微的嗡嗡声,然后在那阵嗡嗡的背景声里,有一个相当沉稳的男声说:“少爷,电话。”
宋容书接过电话,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鼻音和浓重的倦意,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来:“哪位?”
贺飞星猜宋容书在车上睡着了,因为刚刚接电话的是余叔,他清了清因为啤酒和饮料而黏在一起的嗓子,说:“是我,贺飞星。”
电话那头又静下来,贺飞星倚着墙,开始猜测宋容书在干什么。他可能在看车窗外的风景,借此打起精神;也有可能眯起那双漂亮的眼睛,有些费劲地去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
宋容书唔了一声,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儿呢?”
“车上,”听筒里又传来吞咽的声音,贺飞星听出他在喝水,“准备回家。”
贺飞星揉了揉肚子,打了一个酒精味很重的酒嗝,他觉得有些头晕,揉了揉因酒精而胀痛的太阳穴,问:“你还有多久到?”
“快了。”宋容书又喝了一口水,“马上下高架。”
下了高架后就算到了十一区,贺飞星听着他吞咽矿泉水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想入非非。酒精让他的大脑变得迟钝,但又把某一种冲动和欲望无限地放大再放大。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试图让自己看得清楚,然后说:“我现在在商业街这边的烧烤摊,我想见你。”说完,他又有些忐忑地补充道:“可以吗?”
宋容书那边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其实他只犹豫了很短很短的一小会儿,但对于贺飞星来说,这短短的几秒就像几个十年、一百年,或者一千年一样难熬。
终于,他听见宋容书在电话那边对司机说:“下了高架之后去商业街,我有点事。”
他们保持着电话的畅通,一直到宋容书循着贺飞星的指示找到烧烤摊旁边的那个小角落才挂断。贺飞星靠在墙上,觉得身体有些沉重,酒精让他的大脑变得昏沉,宋容书走近后,他盯着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咧嘴笑起来:“你来了?”
宋容书的眉毛轻轻蹙着,他有些受不了贺飞星身上的酒味,但他还是站在贺飞星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喝醉了吗?”
贺飞星扶着墙站直:“没醉。”
“所有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宋容书看着他笑。
“我真的没醉。”贺飞星认真道,“就是身体有些不听使唤。”
宋容书伸手扶他,笑道:“这还不算醉?”
贺飞星歪在他身上,低声说:“当然不算。”
他说话的时候热气就喷在宋容书的耳边,浓重的酒精味混杂着还没来得及散去的麻小味充斥着宋容书的鼻腔,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搓了搓鼻子,看起来有些不舒服,但没有推开贺飞星。
“现在回家吗?我送你回去。”
“不,不行。”贺飞星有些费力地直起身,他微微弓着背,眯眼看着面前的宋容书,这样的姿势显得他像个喝醉酒半夜调戏小姑娘的流氓,“我还有话要说。”
宋容书觉得贺飞星一定是醉了。
他像哄孩子似的点点头,装得一本正经:“好啊,你说吧。”
谁知道贺飞星一把拉住他的手,然后推开身边建筑的门,牵着他要往上去。
推开门后宋容书闻到了很多不一样的味道,有血腥味、鱼腥味,还有某些蔬菜独有的香味,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怪味,他捂住鼻子,说:“星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贺飞星听见那声星哥,先是一愣,然后加快了脚步。他踩上楼梯,拉着宋容书往上跑,将不远处桌边传来的笑声和盛夏喧闹夜里的酒色都抛在身后。
宋容书本来就跑不快,还好巧不巧地穿了双锃亮的皮鞋,他被贺飞星突然的加速弄得猝不及防,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星哥!”他叫到,“你跑得太快了!”
贺飞星猝然停住脚步,他站在楼梯上,胸口微微起伏,呼出的气流带着一股酒味。宋容书站在下面抬头看他,轻声喘着气。
鬼使神差的,贺飞星伸出手,把他抱进了怀里。
宋容书很轻,这一点在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贺飞星就知道了,那具久病不愈的身体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都不用风来吹,站在那儿就能飞走。
他抱着宋容书,带着路边烧烤摊特有的油烟味一步一步往上走。到了仓库的天台上,宋容书照着他的肩膀轻轻推了一把,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匆匆把人放下,然后退了两步,砰地撞在天台的围栏上。
天台有些高,路灯只能照亮一小块位置,宋容书站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这让本就视线模糊的贺飞星更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注意到宋容书的脸有一点点红。应该是太热了,他想,毕竟河春的夏天就算没有太阳也足够难熬。
两个少年,或者说两个尚且稚嫩的青年,他们面对面地站在烧烤摊囤货仓库的天台上,离得不远也不近,相互缄口不言,彼此沉默地相视。
过了很久,宋容书才率先打破沉默开口:“有什么事吗?”
“其实没什么事。”
贺飞星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垂下眼睛去看楼底光着膀子喝啤酒的中年男人,手指轻轻抠着围栏,不敢看他。
宋容书哦了一声,又确认般地问了一遍:“没有吗?”
贺飞星就快要捱不住,他用力抠了一把天台的围栏,脱落的油漆碎片扎进他的指甲里,有些疼,也有些痒。
但他仍旧没敢开口,都说酒壮怂人胆,他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当他真的看见了宋容书,听见他开口叫出那一句星哥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像只没胆的兔子。
宋容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那我走了。”
他说完就真的要往下走,贺飞星急躁起来,往前追了一步,叫了声容书。
宋容书一手插在丝绸长裤的口袋里,一手抓着铁楼梯的扶手,听见声音又转过头来看他。
“我……”贺飞星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我了半天才说出下半句话,“我有话和你说。”
宋容书点点头,又走回贺飞星面前,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说吧。”
贺飞星的内心突然腾起一股要人命的紧张,他觉得双手无处安放,先是握在一起紧张地搓了两下,然后又背到身后。之后他又像是觉得这个姿势不大礼貌似的,又放回身前,还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
他在自己的手上闻到了麻辣小龙虾的味道,他觉得自己现在在宋容书的眼里肯定形象全无。
贺飞星被自己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喝下去的冰啤酒都因为紧张而变成汗蒸发掉了,他觉得自己异常清醒。因为面前宋容书的脸太清晰了,路灯微弱的灯光从他身后照来,他逆着光,贺飞星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宋容书朝着他眨了眨眼睛:“飞星?”
贺飞星局促不安地转动着脖子,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敢看宋容书还是怎么样,他现在觉得宋容书有一双妖怪眼睛,因为他只要一看见那双眼睛,所有的勇气都会被吸走,宋容书的目光彻底将他打回原形。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每一个少年在向自己的心上人表白的时候都会在心里预演无数遍。贺飞星看着别处,像高考完后的在房间里彩排时一样,说出了那句琢磨了无数遍的话。
但他显然失败了,因为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卡了壳,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我……”
贺飞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我了多少遍,但好在宋容书一直安静又礼貌地等着他把话说完。
“我喜欢你!”贺飞星的脸涨得通红,他闭着眼睛快速而连贯地把那四个字说出来,然后又开始结巴,“你,你,你,我,我喜欢你,你能不能,能不能……”
总的来说实战演习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现在贺飞星能把“我喜欢你”四个字囫囵说全了。至于后面的“能不能”,可能就要看宋容书能不能自己品味,但显然,聪明优秀如宋容书很快就听出了他还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行啊。”他说。
贺飞星不结巴了。他愣在原地,嘴巴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他呆若木鸡地看着面前的宋容书,在一阵短暂的僵硬后难以置信问:“你说什么?”
“我说,可以。”宋容书笑着看他,一双桃花眼弯弯,像抱着纣王的手臂撒娇的狐狸精一样祸国殃民,“可以做你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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