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1
不得不承认，在贺飞星听见贺天恩惨叫的那个瞬间，他的心还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起来。
他抓着手机的那只手心很快汗湿了，电话那边传来的是长久的静默，过了很久，他才听见自己问：“怎么还？”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愣了一会儿才道：“周末之前准备好钱，我们会联系你。”
贺飞星沉声说：“行。但你们得保证他的安全。”
“那我可保证不了。”男人说起话来吊儿郎当的，贺飞星听着那语气，甚至都能想象出对方现在是怎样一副嘴脸，“你要是拿不出钱……”
“但凡他有任何事情，”贺飞星冷声说，“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他狠狠地挂断了电话，脱力地倒在医院走廊边的座椅上，用手臂遮住眼睛，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医院走廊里的人来来往往，他们出来得太极，贺飞星没来得及做什么遮掩，不少人都认出他，来来回回地从他旁边经过，和自己的朋友窃窃私语。
贺飞星坐在椅子上平复心情，他觉得贺天恩真他妈的是个祸害，祸祸他妈还不够，现在还要来祸祸他。他深吸了一口气，坐直身体，又重新拿起手机，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
他弯腰撑着膝盖，疲惫地捏着眉心，电话嘟嘟两声，通了：“吴哥，是我，贺飞星。”
“飞星？”电话那头的吴哥似乎有些意外，音调都比平时高上一些，“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有个事儿，麻烦你帮我查一下……”贺飞星说到一半卡壳，他咽了两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突然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这句话说到一半就没了下文，但吴哥还是答应得很爽快：“行啊，你说。”
贺飞星沉默了一瞬，很快改变了主意：“我短信发给你吧。”
人有的时候很奇怪，有些话当着面忸怩说不出口，发信息好像就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贺飞星翻出吴哥的电话，在输入框字句斟酌了一番才把前因后果、贺天恩的公司状况以及对方的电话号码发过去。
没过一会儿，吴哥回了他一条“等着”。
贺飞星看着那两个字，突然觉得压在胸口上的一块大石头被人搬走了，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又抓着手机把目光转向还亮着灯的急救室。
宋容书还在里面，尚且不知情况如何，贺飞星心有余悸，不敢离他太远，于是他起身走到急救室门口，像每一个曾经在门口焦急等待的家属一样来回地转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还听见有人在叫贺先生。
贺飞星匆匆转身，只一眼就认出了迎面朝他走来的宋成。
宋容书和宋成长得并不很像，但任谁都能在他的眉眼里找出宋成的痕迹，他们的气质太相似了。
贺飞星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就听见刚刚叫他贺先生的那个秘书问：“贺先生，大少爷怎么样了？”
那个秘书贺飞星有点印象，是昨天在集团大楼内送娄贞下来的小秘书，他来接宋容书的时候见过。
贺飞星又下意识回头看亮着灯的急救室，说还不知道。
话音才落，急救室的红灯倏地灭了，宋容书被几个护士推出来，他的脸上戴着氧气面罩，面罩上的白色雾气深深浅浅，看起来呼吸很轻。
“容容。”贺飞星快步上前在病床边蹲下，宋容书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了两下，“他怎么样？”
“没事，太累睡着了。”医生显然认得宋成，朝着他点了点头，说：“已经脱离危险了，请您放心。”
宋成应了一声，围着病床的几个护士又要把宋容书推去普通病房，贺飞星站起身正要跟过去，就听见身后的宋成问：“你就是贺飞星？”
他说的明明是问句，贺飞星却从其中听出了陈述的意思。不过也对，宋成这么神通广大，要查个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别说贺飞星长什么样，他要真想把人研究透了，连贺飞星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能查出来。
何况贺飞星本来名气就大，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在搜索引擎里打进“贺飞星”三个字就能知道。
从搜索引擎里跳出来的贺飞星转过身，朝着宋成点头，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过一会儿才叫了一声宋董。
宋成眯起眼睛，站在不远处打量他，那眼神很像贺飞星和宋容书第二次见面时，宋容书站在酒店餐厅的楼梯上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
过了一会儿，宋成面无表情的脸上倏地浮现出一抹笑：“长得不错。”
他说完，又加了一句：“是他喜欢的那种。”
这句话里的“他”显而易见指向宋容书，贺飞星的眼神暗了暗，问：“您有什么事吗？”
说实话，贺飞星并不喜欢和宋成这样身份的人打交道，他的性格本身桀骜不驯，注定装不出低头奉承的狗腿样子。但这人是宋容书他爸，贺飞星不能不给面子，于是他沉着气，站在原地和宋成对视。
他不知道宋家这对父子之间到底有怎样一个畸形的关系才会让宋成在宋容书被人从急救室里推出来的时候看都不看一眼，贺飞星的脑袋里绷着根弦，他知道宋成比宋容书难对付得多，他才是真真正正的老狐狸。
但宋成的举动显然出乎贺飞星的意料，他贴着那张笑脸盯着贺飞星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一笑出声，耸了耸肩膀：“没什么，宋容书这么重视你，为你了放弃国外的公司也要回国，我总得见见。”
贺飞星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重重地捣了一拳，他没听明白宋成的话，没听明白那句“放弃欧洲的公司也要回国”是什么意思，他的睫毛猛地颤动了两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刚刚余祥给我打电话，说宋容书又进医院了。”宋成自顾自道，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贺飞星是否在听，只慢慢地说，“从小身体就不好，他母亲可不是这样的。”
贺飞星有些失神，没明白宋成是什么意思，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宋成，仍旧沉浸在先前的那句话里。
很多电视剧电影的剧本里都会写，男主角或者女主角为了彼此放弃公司、财产、家业。这乍看很俗套，因为这样的情节已经用得太多，多到观众都会觉得平常，但贺飞星知道这样的决定在现实中真正想要做到其实很难很难。
宋容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就像宋印良说的，他外公还没下葬他就已经开始研究遗嘱了，他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什么都豁得出去，他怎么就放弃了呢？
贺飞星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觉得把宋容书的决定代入到他的身上大概相当于让他为了宋容书放弃音乐，但如果真是这样，他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吗？
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个瞬间，贺飞星竟然无法立刻就做出决定，他也自私，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管不顾。
宋成还在说些什么，但贺飞星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他转头去看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很想现在就冲进去抱住宋容书，告诉他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但他不能把自说自话的宋成扔在原地不管，不管以后怎么样，宋成绝对是他和宋容书在一起后必须面对的一个难题，所以他耐心地听着宋成有意无意地分享和闲聊，直到余祥匆匆赶来。
小余助理带着司机一起上楼，怀里还抱着个很厚实的公文包，他看见宋成的时候愣了一下，把原本要冲向病房的步伐转了个个，匆忙跑到宋成面前，叫了声宋董。
他边叫边用眼神去瞟贺飞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更不知道宋成对宋容书和贺飞星之间的事情是个什么态度，但他的想法显然和大多数人一样：很少有父亲能够立刻就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觉得自己和贺飞星都危的小余助理叫完了那声宋董后，又很快去问贺飞星：“贺先生，我们少爷怎么样了？”
贺飞星说：“没事了，在休息。”
小余助理哦了一声，又请示宋成：“那我和贺先生去看看少爷？”
宋成没说话，目光却从小余助理唯唯诺诺的脸转到他手里的公文包上，看了一会儿，他指着那个厚得能抡起来防身的黑色方包问：“是什么？”
贺飞星看见余祥的脸色瞬间变得难以形容，他混杂着为难和畏惧说：“没什么。”从小跟在少爷屁股后面长大的小余助理显然想挣扎一下，但很快就在宋成充满威压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一些少爷让我查的……往事。”
宋成扬了扬眉，朝他伸手。
小余助理哆哆嗦嗦地把里头的文件夹拿出来，上贡似的双手奉上。
宋成很迅速地把里面的文件看完，纸张翻页时发出的哗哗声在安静的医院走廊里显得很响亮，贺飞星看着他的表情从从容变得有些不悦，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问余祥：“他什么时候开始查的？”
余祥啊了一声，磕磕巴巴地说我也不知道。
宋成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有些难以形容，余祥因此把头埋得更低。但他很快又笑起来，把手里的文件夹重重拍进余祥的怀里，说：“拿去给他看吧。”
余祥高瘦的身体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宋成又恢复了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他站在原地整理好自己的衣领，带着助理离开。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踏入病房去看宋容书一眼，仿佛这个儿子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不痛不痒，只要宋容书不死就万事大吉。
宋成的作为让贺飞星感到很不舒服，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样的父亲，觉得他和宋容书真是同病相怜。
宋成走后，余祥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原本挺得笔直的腰背瞬间就塌了下来，就连平直的肩膀都垮了，他拉拉个脸，问贺飞星：“贺先生，我们少爷真没事吧？”
“没事。”
贺飞星说着就往病房走，余祥跟在他身后，两人悄悄地推门进去，宋容书已经醒了，正坐在床头发呆。
看见他们进来，他露出一个很疲惫的笑容，叫了声星哥。
那声星哥被氧气面罩遮住，又闷又低，但落在贺飞星的耳朵里却清晰又响亮，他快步上前在病床边坐下，冲着宋容书张开双臂。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索要拥抱的姿势，宋容书愣了愣，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这样，但贺飞星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机会，不顾身后还盯着他们看的余祥，用力把宋容书抱进怀里。
“容容，我爱你，”他一遍一遍地重复，“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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